文字符号在明清民居窗棂中的营造

范依婷 谢建军

目前，学术界对民居和窗饰的研究已经为显学，但大多数的研究只局限于特定区域内具有相同特征的民居。文字作为传播信息的媒介，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如它以建筑的窗户为载体，折射的是特定时期的人文内涵、风俗习性和审美倾向。本文将运用在窗棂中的文字纹样作为研究对象，对它呈现的外在形式进行分类并分析它传递的具体文化内涵。

1 明清民居窗概述

窗户根据制作材料可以分为木作窗、石作窗、瓦搭窗、琉璃窗等。文字符号主要被应用在木作窗和石作窗中。长窗作为一种木作窗，它的构造最复杂，由边栨和横头料（也被称为抹头）组成窗框，其余构件分别为格心、裙板和绦环板[1]。夹堂板和裙板不通透，会采用线刻和浮雕等工艺装饰各种不同类型的纹样。不同类型的窗，它们的构造存在差异，但都有窗框和窗格心，窗框用于稳定整个窗户的框架，窗格心则是整个窗户的采光和通风部分。笔者在调研过程中发现，木作窗中的文字纹样大多被雕刻在夹堂板和裙板上。

在窗格心中使用文字纹样的实例较少，主要有以下3 个原因：第1，窗格心一般采用攒插工艺，用小木作攒合成大面积的图案。文字由笔画组成，笔画的表现形式是点和线，文字的形状也不相同，使用攒插工艺会增加制作难度。第2，除使用攒插工艺，也有在窗格中使用透雕工艺的实例。透雕即雕空、镂空、挖空，去掉形象意外的虚体部分。对于使用透雕的文字纹样来说，它的镂空程度高，对工匠手艺以及木质材料的要求也比较高，太软或太硬的木材都不利于雕刻。第3，夹堂板和裙板在整个窗户中占比较大，将文字纹样雕刻在上面的展示效果更佳。

2 符号学的理论阐述

2.1 符号学及文字符号的概念

瑞士著名语言学家索绪尔在其著作《普通语言教程》中提出符号的二元理论，即符号是“能指”和“所指”的二元关系。“能指”是符号的形式，即符号的形体；“所指”是符号的具体内容，即思想，是符形所表示的意义或符号使用者所做的解释[2]。根据索绪尔对符号能指和所指的分析和定义，符号的能指和所指在表象上没有必然联系，它们通过意指的方式结合成为符号[3]。因此可将文字符号的能指与所指分开进行分析。

2.2 文字符号的外在形式和内在意境

根据索绪尔提出的符号是“能指”和“所指”的结合，可以理解为文字符号的能指是它的形体和形式的构成，所指是它传递的意蕴和内在意境。简单的说，文字符号的“能指”和“所指”分别指它的“形”与“意”。被运用在窗中的文字符号主要分为2 种：方块表意的文字符号和书法文字符号。

文字所具有的意义与字的发展起源相关，这是它作为方块表意时的“所指”。它的能指系统是汉字的方块字形，基本符号是笔画，由笔画组成部件，再由部件组成符号。文字作为语言符号的书写符号，将其运用在窗户中做装饰时，不仅能起到传递信息的作用，还具有装饰的作用。

书法文字符号作为比较特殊的一类文字符号，也经常被用在窗户装饰中。它与汉字符号不同，汉字符号以实用主义为主，主要起到表意的作用，而书法符号本身就具有视觉艺术性，它的基本符号是线和空[4]。在书法的符号系统中，线是实符号，空是空符号。空原本是静态的，由于线条的运动，使得空也和线条一起流动。汉字书符的所指被称为“意蕴”，通过能指表现出来，它的情绪和艺术性通过其形体表现，所以它的所指也可以理解为在方块表意的基础上注入书法的“灵魂”，而这就是书法符号体现的全部精神内涵，包括功力、神采和情趣等。

3 文字符号在窗棂造形中的形态塑造

3.1 书法文字符号

书法文字符号多以手写原生态的呈现方式为主。

以手写原生态方式呈现的文字符号，它的能指是文字的形。所指则有两层含义：文字的意义和书法家在创作书法的过程中，将自己的思想、精神和对事的态度以及自身的风骨融入其中。所以这类文字符号一部分由工匠进行雕刻，但书法家或者房屋主人有时也会亲自进行雕刻。

在窗户装饰中，常被使用的单字文字符号大多带有吉祥寓意，如福、禄、寿、喜等。它最简单的呈现方式是文字直接作为装饰主体填满窗棂格，因为没有多余的装饰物作搭配装饰，这样的文字符号非常醒目。有时候文字符号也会与各种吉祥纹样搭配出现，相对于没有其他装饰物文字符号来说，它呈现的画面更丰富，装饰性自然也更强，窗棂中的文字符号如图1 所示。

图1 窗棂中的文字符号（来源：作者自摄）

窗户上的文字符号不仅有单字呈现的方式，也有多字组成一个完整画面的呈现方式。浙江省湖州市南浔镇刘氏梯号内的长窗，由小篆组成窗子的窗格心，一个格心2个字或者4个字，篆体笔画横平竖直，均衡对称，这使整个窗格心被分割得恰到好处，从视觉上看这些文字符号非常均匀，稀疏得当，在起到装饰作用的同时也具有通风和采光的功能。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它使用的工艺是制作工艺较难的剔雕，除了文字部分，其余均作了镂空处理。

诗词摘录、碑帖以及《书谱》也是雕刻的内容之一。苏州狮子林内一长窗刻有10 首古代经典古诗词，运用到小篆、行书、楷书等不同的字体风格，呈现出多样的字体艺术。它们作为书法符号，侧重于展现外形，它的所指是通过各种不同文字内容传递它的韵律和内涵，所以解读诗词摘句所承载的意义需要人们自身的认知。在实地调查过程中发现，苏州拙政园也将碑帖和书谱用在窗户中做装饰。碑帖是一种重要的书法艺术形式，它的主要作用是记录历史和文化，在窗棂上使用碑帖作为装饰可以增加艺术气息和文化底蕴，让人们感受到历史和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通过碑帖上所刻文字的内容也可以传递某种思想和主题。书谱具有与碑帖同样的作用，它是唐代书法家孙过庭所著的书法理论著作，摘取多段书中的句子用在窗棂绦环板上，将书法的“气”“韵”“神”展现得淋漓尽致。在拙政园的一扇长窗的绦环板上，雕刻有一首即兴发挥所做的诗：“园中百玉似古辕，一昼松竹青成梦。游人行到此地玩玩看，世间欢乐意”。有感而发的诗词多半具有强烈的个人情感，它的叙述也时常不拘泥于形式，后半句也很有趣，直接写游玩的目的和对生活的祝愿，可以引起更多游客的共鸣。

3.2 重复排列文字符号

同一个汉字通过重复排列，可组成优美的图案。经常被用在窗棂中作装饰的是“卍”字，这个字开始并不是文字，它作为佛教相传吉祥的旗帜而存在。武则天将此字规定念“万”，从此它正式被用作汉字，成为一切成就、吉祥如意的象征。根据它的起源得知，“卍”字是由图形符号转化为文字符号的，因此这个字本身就兼具了文字和图形的2 种职能，又因为它自身的变化性和可塑性强，运用章法简单，所以经常被用在窗户中作装饰。

“寿”字在窗棂装饰中也十分受欢迎。以江西婺源的百花厅中的窗棂装饰文字为例，单独一个“寿”字通过不同的写法被排列在绦环板上，字体均与篆书形体近似，但有些变化较大的仅在百寿花厅这一具体环境中才可意会，如果挪移到其他语言环境或作装饰设计可能无法辨认此字。

3.3 图案造型化文字（图案造型化）

将汉字改造成图案状，多见于异体众多的“福”“寿”等字，也经常会看到左右或者上下对称的汉字，例如：“囍”字和“卍”字。这些被造型图案化的文字呈现出来一般都是上下或者左右轴对称，也有一部分是近似对称。笔者在调研过程中发现，“寿”字的变化形式非常多，大体外形可以分为方形、圆形和元宝形。

4 文字符号的特色解读

文字符号以统一的形式被运用在窗棂装饰中，又以不同的形态呈现，各自传达出不同的含义，它们也具有多样的功能和特点。

4.1 装饰之道

文字符号是介于语言和图形之间极为独特的符号介质，它最初产生的作用只用于记录、记载和交流，并没有装饰的作用。但是，由于文字符号的特殊性以及审美的需求，使文字结合书法或各种艺术创作手段，以窗户为载体作装饰之用。被用作装饰的文字符号仍然有它最基础性的作用，但同时也增加了整个空间乃至整个建筑的趣味性和艺术性。

部分使用在窗户中做装饰的文字符号，后期被赋予的图形化的艺术形态，即文字符号的装饰性已经远大于它最初语言标注的功能。例如，造型化的文字符号虽然仍然有文字方块表意的作用，但是被造型化的文字符号更近似于图形。当它们出现在窗户中做装饰时很难辨认，所以它们基本没有语言功能，装饰性则是它们最主要的功能。

4.2 文字符号的多元内涵

从“形”的塑造到“意”的表达，可以窥见整个文字符号的内涵，以及文字符号中多方面文化意识的积淀。于是窗户成为了文化载体，文字被雕刻在上面，既可以起到了装饰窗棂的作用，又能够通过文字符号的内容传递文化内涵。

通过分析雕刻在窗户上文字符号的相关内容，文字符号的内涵大体上可以分为吉祥长寿、立志品格、借文抒情及闲情意趣等，具体为：

1）吉祥长寿。吉祥长寿的文字符号在窗棂中的使用率最高。“福”“禄”“寿”“喜”都带有吉祥的含义。使用率高的原因有2 点：第1，使用吉祥长寿的文字符号反映了旧时百姓对于健康长寿和好运喜庆的向往和追求；第2，它们大多是单字文字符号，对使用场景的要求不高，既可被用在石作花窗中，也可被雕刻在木作窗中。相比之下，诗词摘录和碑帖的字符数量多，需要一个完整的面作展示，所以大多被雕刻在夹堂板和裙板上。

2）立志品格。古人把良好的品德作为一个人立身处事的根本，将励志名言和有关他人的优秀品性事迹雕刻在窗户上。以苏州拙政园内窗混夹堂板上刻的《鲁峻碑》为例：“体纯和之德秉，仁义之操治，鲁诗兼通颜氏春秋。博览群书，无物不刊。学为儒宗，行为士表。”此段文字描绘的是鲁峻的品性良德，现将碑文雕刻在夹堂板上，最直观的作用是通过这些书法雕刻装饰窗棂绦环板和整个空间，间接也可以通过书法内容起到警示后人的作用。

3）借文抒情。文学作品具有象征意义和隐喻含义。将窗棂作为诗词摘录的载体，通过这些诗词来抒发自己的情感，同时也能引起他人的共鸣，在增加情感交流的同时表现自己的文学素养。

4）闲情意趣。被雕刻在窗户上的诗词有部分是描写大自然景色或者游人在闲逛时有感而发所作。此类诗句往往具有情景交融的作用，通过对美好景色的描写，让人心情闲适。例如，苏州狮子林中被雕刻的诗句：药径深红藓，山窗满翠微。这两句诗是单纯描写自然的诗句，表达了人对自然生态的赞美和崇敬之情。游客看到这两句诗后，心中便会想像出同样的画面，犹如身临其境。

4.3 文字符号在窗棂中的作用

文字符号应用在窗棂中主要用于装饰空间。将文字符号应用在窗棂中，还可以提高建筑的艺术文化内涵和空间品质。文字符号作为传递情感和信息的媒介，本身就具有内涵，所以与其他类型纹样相比，在增加空间的装饰性和艺术性的同时，还可以营造空间的意蕴，赋予空间情感内涵。民居建筑的空间形体是抽象的，文字能清晰地表达内涵，它是对空间和意境的折射。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文字符号丰富整个空间的内涵，构成建筑的表意体系。

文字纹样窗饰不仅丰富了花窗造型的艺术形式，还满足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精神寄托，体现了人们对长寿、幸福、安康的渴望与追求[5]。将文字符号使用在窗棂中，可以丰富空间的层次感，在视觉上具有更多的纵深感和层次感，让室内外空间的衔接也更加自然。

5 结语

文字符号作为一种装饰纹样，有很多呈现方式，能够提升建筑空间的文化底蕴和装饰审美，是人们对于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追求的具象表达。本文将窗户中的文字符号作为研究对象，深入探讨了文字符号在明清民居窗棂中的营造，以期促进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