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被写作耽误的喜剧人”

黄先懿

“你觉得什么是好的编剧？”“你接着说说，什么是好导演？”

第3 1届金鹰节颁奖晚会上，刘震云与王珞丹一同揭晓最佳编剧和最佳导演奖。颁奖台上，刘震云猝不及防地对王珞丹发起“灵魂两连问”，让网友直呼“这简直是在面试”！还有网友评论，刘震云在《脱口秀大会》没发挥尽兴，来金鹰节“现挂”了。

以前， 提起刘震云， 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写出《一地鸡毛》《一句顶一万句》，拿过茅盾文学奖，被法国文化部授予“法兰西共和国文学与艺术骑士勋章”的严肃文学作家。如今再提起刘震云，他又多了个名头——“被写作耽误的喜剧人”。

近几年，刘震云在多个综艺节目中贡献了许多让人捧腹的“名场面”和“金句”。

在《脱口秀大会》，刘震云担任领笑员，从文學创作的角度点评脱口秀演员的表演，逗得演员和观众大笑又深思。在开场的脱口秀表演里，他“看不上”节目组给的稿子，自己写了新段子。

刘震云一次次让观众见识到“文人的幽默”。在《向往的生活》中，一进门，刘震云和何炅就开始互相“碰瓷”。何炅像往常一样，想以待客之礼帮刘震云拿行李，结果，刘震云张口回的不是“谢谢”，而是：“万一里边东西丢了算谁的？”

在做饭环节， 刘震云展示了作家的“语言艺术”。一句“黄老师，你对这个菜花有什么展望”，让黄磊给他加了3个菜。

在《开拍吧》，刘震云和陈凯歌不失体面地互相拆台，像是在说相声。一次，刘震云因P K领先，被其他3位嘉宾疯狂“挤兑”，主持人让刘震云找补，结果他扔出一句：“不可能了，当一个人一夜暴富时，身边不可能再有朋友了。”

除了“ 抬杠” 和“ 抖包袱”，也有人称赞刘震云在节目中高质量的“内容输出”。在《向往的生活》里，谈及网络上的种种争论，他说：“世上没有对和错的争论，都是对和对的争论。”夜幕低垂，刘震云在沙滩边散步，目送一位渔民独自撑着皮筏出海去捉鱿鱼，叹息般道了句：“他往黑暗中去了。”许多观众说，这一幕极具“文学性”。

综艺“名场面”的出圈，将这位作家拽入网络热议中。有人问刘震云，上综艺会不会影响写作？刘震云坦言，互联网和娱乐行业的发展也给写作者带来了很多改变，了解这种他不熟悉的网络世界，也许才是他选择参与节目的初衷。在他看来，录综艺跟买菜没有区别。“就算我不上综艺，也得去菜市场买菜，去和朋友聚会，得坐高铁回我老家的村子。我去菜市场能接触人，回老家能接触人，在高铁上能接触人，现在我录制综艺也能接触人，能观察到很多生动的细节和人性的幽微。”

其实，刘震云的幽默在他的作品里早有体现。

在《温故一九四二》里，刘震云用一种黑色幽默的态度来对待一段严酷的历史。河南1942年饿死了300万人，刘震云要写这300万人对待生死的态度，举书中的例子：在当年的逃荒路上，老李饿死之前，没有像哈姆雷特一样责怪世界，也没有责怪政府，老李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老张3天前就饿死了。他觉得自己比老张多活3天，值了。

刘震云说：“当严酷的事实发生过多的时候，你用严肃的态度对待它，它就是一块铁，你是一个鸡蛋，撞上去就碎了；如果用幽默的态度来对待，它就变成了一块冰，幽默是大海，冰掉到大海里就融化了。”

2021年刘震云出版的书《一日三秋》中，“笑话”直接成了故事的主线。活了三千年的花二娘靠在梦里听别人的笑话为生，延津人则靠能给花二娘讲出笑话活下来，甚至死去的樱桃也惦记着靠笑话转生。小说充满了黑色幽默、世俗生活哲理，以及打破日常生活壁垒的想象力。

常有人评论“刘震云的书语言非常幽默”，但刘震云觉得，其实幽默是一种思路，真正的幽默是故事和人物结构本身的幽默，这比语言幽默更重要。

虽然作品和综艺节目中的表现都被贴上了“幽默”标签，但刘震云认为自己在生活中是个非常不幽默的人。

在书中和节目中侃侃而谈的刘震云，生活中其实话很少。早年，他曾描述过自己与朋友相处时的样子。“朋友都说我智商有问题，人傻，所以生活中我从没占过人便宜，不管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更乐意扮演倾听者的角色，听完别人说话之后，真实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无论对方同意还是不同意。我从来不动心眼，动起来太累了，没有必要。”

曾经有个同事给他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悄然长成的一棵大树》，“意思就是，是被人忽略的一个人”。有一次朋友开车到加油站加油，坐在车上的刘震云下车溜达，朋友加完油一踩油门就上路了，车子开出老远，回头才发现，刘震云不在车上。

刘震云说，他从不会为了要写某类人物刻意去采风，那些书中的人物更像是能和他对话的朋友。每当他离开书桌走在路上时，他就是在寻找他们。这些“朋友”在生活中无处不在，可以是卖豆腐的、剃头的、杀猪的、贩驴的、染布的、开饭馆的……

他找到他们，只是为了听他们说说知心话：“我觉得最好的作家，不是一个写作者，而是一个倾听者，你在倾听你笔下的人物，他们要对你说什么。写作就是为了找朋友，为了倾听，为了说知心的、朴实的话。”

付荣芳//摘自环球人物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