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诉你

纪夏冉

第一个秘密

甘霖的班里有一个“怪女孩”，叫陆仪贝。

在这所省重点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每个人都中规中矩地进行自我介绍，只有陆仪贝的自我介绍“一鸣惊人”。

她笑容灿烂地对所有人说：“大家好，我叫陆仪贝，大家可以叫我Baby，因为我的英文名叫Baby。我想竞选班长，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在这所以学风严谨、管理严格闻名的高中里，第一次见面就大胆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是Baby，还毫不隐藏自己想当班干部的野心，这着实吓了大家一跳。

入学后的体检，校医院挤满了人。甘霖严重晕针，坐在抽血台前，甘霖发现和他并排坐等护士抽血的是陆仪贝。

抽血时，他迅速闭上眼睛，却还是忍不住一阵眩晕。

“别看了。”是女生的声音。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捂上了他的眼睛。

是陆仪贝？

几分钟后，甘霖缓过来，发现四周投来奇怪的目光。

“天哪！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

“那个‘怪人不会喜欢甘霖吧？”

这让甘霖莫名地不自在，他夺门而出，往楼下跑去。停下来喘息的空当，他发现身后还站着一同跑来的陆仪贝。

“你好点了吗？”陆仪贝问他。

“我晕针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甘霖望着眼前的女孩问道。

她笑着对甘霖说：“嘻嘻，不告诉你。”

甘霖愣住了。

陆仪贝，她真是个怪女孩。

第二个秘密

随着时间的推移，甘霖越来越清楚班里的人有多么讨厌陆仪贝了。比如，甘霖和陆仪贝分到一组值日，打扫图书馆，其他同学第一时间向甘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值日的时候陆仪贝跑上跑下的，很勤快。其实她也没有像大家说的那样让人讨厌吧？甘霖想。

陆仪贝还喜欢翻书架上的书，甘霖凑上前去，问她在看什么书。

“是一本讲校园霸凌的书。

一个主人公被欺負、被怀疑、被出卖的故事。”

陆仪贝总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前她在课桌上写了一行小字：“冰冷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刺痛我的心，红色的墨水闯进了我身体的血液里。”甘霖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写。她说那是她最近喜欢的一个歌手写的歌词。

值日做到一半，甘霖接到一通电话，是他后座的哥们儿打来的。“甘霖，赶快回教室收拾你的座位，老师让大家抽签换座位，班长在这儿主持大局呢，你的签我已经替你抽好啦，快点回来。”

甘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匆匆赶回班级。

推开门，班长站在讲台前，黑板上写着换座位的规则，男生和女生每个人各自抽一个数字签，抽到相同数字的当同桌。而同学们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新座位上了。

班里41个人，20个男生，21个女生。

甘霖突然发现，那个多余的“1”，是陆仪贝。

在教室的角落，有一张孤零零的课桌。班长站在讲台上，陆仪贝站在教室门口，一种微妙的对峙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陆仪贝质问班长。

“是抽签的结果啊。”班长说。

“我没抽签！”陆仪贝喊出了这句话，然后就转身跑开了。

剩下的人还没有回过神儿，班主任就推门而入，“刚才路过图书馆的卫生区，怎么还没打扫好？今天的值日生是谁？抓紧去做值日！”

“对不起，老师。”甘霖灰溜溜地向图书馆走去。

甘霖没想到，陆仪贝也在这儿。之前甘霖听说，陆仪贝和班长曾因一瓶红墨水闹了很大的矛盾。似乎从“红墨水事件”之后，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和班长怎么了？吵架了？”甘霖问陆仪贝。

坐在角落的陆仪贝再一次给出那个答案：“不告诉你。”

第三个秘密

第二天一大早，教室里闹哄哄的。

甘霖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好多同学围在一起，被围在中间的，是班长。班长晕倒了。体育委员站出来，和其他几个男生三两下背起班长，向教室外跑去。

因为昨天没有打扫好卫生的事，班主任罚甘霖和陆仪贝值日一周。大课间的时候，甘霖和陆仪贝拎着拖把和水桶向图书馆卫生区走去。走到一半，陆仪贝突然从甘霖的口袋里抢走他的手机，然后拨通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怪女孩”。陆仪贝眼中的光突然黯淡了下去：“你也和别人那样认为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在我这里，‘怪女孩是褒义词，不是贬义词。”甘霖说。

“如果今天晕倒的是我，班里一定不会有人站出来吧！”陆仪贝突然问道。

“是你瞎想。”甘霖回答。

“不是，我就是知道。”陆仪贝斩钉截铁地说，“原因……不告诉你。”

第四个秘密

甘霖的手机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甘霖正垂头丧气时，却没想到等着他的还有班主任的点名批评。

“咱们班有些同学，心思就没有放在学习上。甘霖，站起来。”

突然被点名的甘霖提线木偶般站起来。

“甘霖，你的微博上都是足球比赛，能有心思好好学习吗？”

那一瞬间，甘霖仿佛听见了自己身体碎裂的声音。是她？是陆仪贝出卖了自己？他的微博，只有陆仪贝知道。

他们在图书馆值日的时候，陆仪贝问他可不可以关注一下她的微博，因为她说，她的微博一个“粉丝”也没有，希望能够有一个，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为什么要把我的微博告诉老师？”午休时，甘霖向陆仪贝质问道。

“我没有。”

“只有你知道那个微博！这也是你的秘密吗？不能告诉我的秘密？是恶作剧吗？陆仪贝，你告诉我！”

陆仪贝收拾着书本的手停下来，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真的，没有。”

谜底

陆仪贝就这样消失了。

下午，班主任把甘霖的手机丢在了他的课桌上。好哥们儿悄悄趴在他耳边说：“你手机都不知道设置一个锁屏密码，微博都被班主任看光了吧？昨天你手机被班主任捡到了……”

甘霖一瞬间如梦初醒。他冤枉她了。

甘霖回过头，望向教室角落里陆仪贝的座位，而那里空无一人。好哥们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甘霖说：“听说那个‘怪人，转学走了。”

甘霖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彻底停摆了。她上午没来学校，午休的时候回来拿书，他却什么都没多想，还质问她微博的事情。

大课间，甘霖独自一人在图书馆卫生区值日，脑海里不断拼贴所有关于陆仪贝的细节。

开学第一天，她说自己叫Baby，还说想竞选班长，不但没选上，从此之后还成了所有人口中的“怪人”。

后来，班长打翻红墨水，溅湿陆仪贝的校服，同时还有甘霖的校服。而那天，甘霖的哥们儿把外套借给他，为他挡住了红墨水的痕迹，陆仪贝就那样顶着大片红墨水的污渍过了一下午。

所以，在班长晕倒的那天，她会说，如果晕倒的是自己，一定不会有人站出来。

所以，她的桌上寫着：“冰冷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刺痛我的心，红色的墨水闯进了我身体的血液里。”

甘霖走到书架前，翻开了那本陆仪贝常看的小说。最后一页，她写着：“救我。”

甘霖终于明白了，那不是她的秘密，那是她的求救。而他，却一次都没有看懂过，甚至，他还成了加害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之后的日子，那些秘密被一个接一个地揭开。

聊起那天排座位，同桌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彻底粉碎了甘霖的世界。

“那天，根本没有抽签啊。班长提出，反正也没有人愿意和陆仪贝做同桌，直接让陆仪贝一个人坐好了。全班同学都同意了，只要不告诉陆仪贝真相就好。”

一个人牵头，公然霸凌另外一个人，而剩下的人，就这样冷漠地看着。甘霖仔细思考陆仪贝为何会成为霸凌对象。

开学那天，陆仪贝说要竞选班长，虽然之后落选了，但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班长就把她当成了潜在的竞争对象，开始对她进行霸凌。而剩下的同学，也许是“随大溜”，也许是惧于班长的权威，也加入了霸凌的队伍。

甘霖把陆仪贝的备注改了，从“怪女孩”改成了“Baby”。甘霖的微信被陆仪贝删除了，他只好给她发手机短信，却从未收到过一条回复。他拨打过那个号码，永远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慢慢地，和她发短信的记录，变成了甘霖的“心情树洞”。

“陆仪贝，你在做什么呢？新的学校好吗？”

“陆仪贝，你不要管别人怎样说，你就做你喜欢的事情，做你自己。”

“陆仪贝，被别人欺负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下一次，一定告诉我，好不好？”

……

时间跑得飞快，又是新的一年体检，甘霖坐在抽血台前，这一次，他知道，不会有人再温柔地捂住他的双眼了。

他拿出手机，决定最后一次给那个手机号码发消息：“十分抱歉。如果手机号已经易主，请原谅我这段时间的打扰。但还是想冒昧地问一句，认真地问一次：你，是陆仪贝吗？”

甘霖闭上了眼睛，他感受着针头扎入血管，微微地疼。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甘霖的手心，终于感受到了手机震动。

发信人的备注是“Baby”，屏幕上赫然写着“不告诉你”。

豌豆//摘自《少年文艺》，本刊有删节，稻荷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