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美,最好是在雨里看。到处有中世纪粗大笨重的断壁残垣在白茫茫雨雾中耸立着,那真是一种人间神话。我从斗兽场出来,赶上这样的大雨,小布伞快要给雨水浇塌,正在寻求逃避之路,陡然感到自己竟是站在历史里。那城角、券洞、一根根多里克或科林斯石柱、一座座坍塌了上千年的废墟,远远近近地包围着我。回头再看那斗兽场,已经被雨幕遮掩得虚幻模糊,却无比巨大地隔天而立。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罗马的遗迹里,还是在罗马的时代里。它肃穆、雄浑、庄严和神奇……这独特的感受是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曾得到的。
古建筑不是死去的史迹,而是依然活着的历史的细胞。如果失去这些,我们从哪里才能感受真正的罗马的灵魂。(《意大利断想》,文/冯骥才)
你可以走一条穿越森林的狭窄小径,不久,你会发现一道苔藓覆盖的灰色大门,它将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门的上半部分,砖石废墟的四面,隐隐现出四个重复的表情漠然的湿婆头像。大门两边是被丛林半掩的高墙遗迹,门前是条宽阔的城濠,长满杂草和水生植物。进到里面,你发现自己置身一个广庭,到处散布着雕像碎片和绿色的石头,你模糊辨出那些石头都是雕刻;你轻轻走在棕色的枯叶上,它们老在你脚下发出微弱的咯吱声。这里有参天大树、各种灌木和水草;它们长在坍塌的砖石间,迫使砖石裂开,而它们的根就像蛇一样在砖石的表面扭曲。……到处都有奇迹般保存下来的浮雕,上面的舞姬罩着苔藓,好笑的是,她们放纵的舞姿恒久不变。
数个世纪以来,自然与人类的工艺开战;它将这里掩盖,毁其容貌,令其变形,而今,这些众多奴隶以大量劳力修造的建筑,都已乱七八糟躺在树木之间。这里潜伏着眼镜蛇,你可在周围的石头上见到它那破碎的形象。鹰在头顶高飞,长臂猿在树枝间跳来跳去;但是,这里又绿又暗,走在浓密的枝叶下面,你就像是漫游海底。
(《客厅里的绅士》,文/ [英] 毛姆)
我虚踩在浮土和枯草上,就探身要去摸水,大家在背后叫小心。岌岌加上翼翼,我的手终于半伸进黄河。
一刹那,我的热血触到了黄河的体温,凉凉的,令人兴奋。古老的黄河,从史前的洪荒里已经失踪的星宿海里四千六百里,绕河套、撞龙门、过英雄进进出出的潼关,一路朝山东奔来,从斛律金的牧歌李白的樂府里日夜流来,你饮过多少英雄的血难民的泪,改过多少次道啊发过多少次洪涝,二十四史,哪一页没有你浊浪的回声?几曾见天下太平啊让河水终于澄清?流到我手边,你已经奔波了几亿年了,那么长的生命我不过触到你一息的脉搏。无论我握得有多紧,你都会从我的拳里挣脱。(《黄河一掬》,文/余光中)
海上旅行者恢复了精神,劲头更足,不仅声音更加洪亮,眼睛也亮了起来,仿佛从某个遥远的海中灯塔借来了两抹亮光。他替自己的杯子倒满鲜红晶莹的南方葡萄酒,侧身凑向水鼠,目光灼灼,用他的讲述俘虏了水鼠的身心。……不过,究竟是在说话,还是渐渐变成了歌唱呢?是水手们搅起湿淋淋的船锚时唱的船歌,是横桅索在狂暴的东北风里嗡嗡低吟,是日落时分,渔夫在杏黄色的天空下拉网唱的小调,还是吉他和曼陀铃在贡多拉或土耳其小帆船上的合奏?
那声音变成了风的哭泣吗?起初只是悲伤的呜咽,渐渐变成愤怒的咆哮、凄厉的尖叫,接着又沉寂下来,化作从鼓胀的风帆边缘,点滴坠落的乐音?所有这些声音,那位着了魔的聆听者仿佛都听到了。(《柳林风声》,文/ [英] 肯尼斯·格雷厄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