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抽屉里的人生奥秘

缪丽尔·斯帕克 王雨佳

1

一只大约一米五高的鬼，在他面前舒展开来，笔直地站立着。这鬼是从这个年轻人卧室的一只柜子里飘出来的，准确地说是柜子最高层的抽屉里。年轻人是一名水泥工学徒，反正他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据可靠消息来源，年轻人根本不是水泥工学徒，因为水泥工根本不收学徒。他的名字叫“本”——当我在信里指出有关他学徒身份的疑惑时，本很忧虑。于是他决定把自己的职业改成“铺路工学徒”或许更好，虽然这么一来别人可能会认为他处于无业状态，只是为了维持生计才在每周闲暇时做点水泥工的活儿。

我对本的了解仅限于书信往来。我们的关系始于他给我所属的出版公司寄来的一封信。这位“铺路工学徒”在信中详细讲述了自己撞鬼的经历。通常情况下，这种信我看完便直接撕掉，可这一次我却破天荒地回复了他，因为里面有一句颇为值得商榷的话：他说自己因为这只鬼而领悟到了“人生的奥秘”。我在回信里尽量避免过多地提及所谓的“灵异现象”，也就是他说的鬼，但较为坦率地指出，他所谓的“人生奥秘”绝大程度上应该仅指他个人的人生，并不具备普遍性。我写道：每个人的人生奥秘都不尽相同。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在信的最后祝他好运。我寄出了信，认为一切到此为止。

然而事情于他而言并未结束——他坚持不停地给我写。不管本的诡异经历是不是真的，他都似乎不吐不快。

2

根据信的内容，现在最令他困扰的是这只鬼对他的恐吓和嫉妒——據本说，那鬼相当嫉妒他的女朋友。

那鬼对本说：“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所有认识你的人知道，你只是一个敷水泥的，根本没有正式工作。”

“你爱缠谁缠谁去，”本回答，“我根本无所谓。在我心里我就是一个铺路工人，不管是不是出于经济需求，需要做些抹水泥的临时工还是别的什么活儿。”

“你所谓‘别的什么活儿是指什么呢？”那只鬼刻薄地追问，“你介意解释一下吗？”

“缩回你的抽屉里去！”本说，“别弄皱了我的睡衣。”

“你的睡衣——”鬼说，“根本就没资格放在那个抽屉里。那是我的地盘。再说了，它们都不是丝绸的，是你从玛莎百货买的便宜货。”

本的心里其实很紧张，怕别人真的知道自己并不是铺路工，但他是个勇敢的人，还是对鬼斥道：“赶紧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你！”

鬼闻言听话地缩成一团，回到了抽屉里，走的时候口里还喃喃道：“至少你承认这是我的地盘。顺带说一句，我知道明天赛马‘三三零会输给谁——是那匹叫‘最佳调酒师的。”

第二天的赛马结果确如它所言，这让本相当生气，他恨自己没听鬼的话。本手上一有点儿闲钱就喜欢赌马。

“你还知道什么？”当晚他问那只鬼。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鬼说，“可你也知道，你女朋友不喜欢赌博。要是你跟她分手，我就为你保守秘密，并且告诉你赛马的结果。”

“知道吗？你真让我讨厌，”本回答，“你就是一团混浊的空气，久了慢慢产生辐射，然后开始发光，仅此而已，只要我现在打开窗户，你就会慢慢消失的。”

“我不会，”鬼说，“我才不会。”

“我可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死后做鬼更无聊的事。”

3

现在我们来说说本的女朋友吧。她叫吉纳维芙，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工作是设计稻草人。本十分笃定，女朋友的工作比自己的工作要低级，尤其现在这份工作已经升级为他的“专业”了：专业，铺路工学徒。本有多么热烈地爱慕着吉纳维芙，那只鬼就有多讨厌她。

“那鬼真是个势利小人，”本在信里写道，“它让我一会儿自我感觉良好，一会儿又沮丧得要死。”

不过，在吉纳维芙借走本的一顶遮阳帽、一条牛仔裤和一件衬衫去做稻草人后，他对她居高临下的态度忽然有了转变。女朋友照着本的模样给稻草人画了一张脸，做好后放进田里，看到的人都会心一笑，因为那一看便知是照着本画的。那只势利小鬼把这事告诉给本。

本昨天刚赢了一场赌马，赚了24镑，是全凭自己直觉下的注，于是他决定今天不去求职中心了。本乘车出了城，来到田里一探究竟。到的时候，路边已经停了两辆车，车主正在欣赏吉纳维芙的稻草人艺术品，其中一个人说：“它是照着一位年轻建筑工人的模样做的，那小伙子之前还帮忙修缮过我的家呢。”

于是，原本要为这奇奇怪怪的稻草人生气的本，瞬间对吉纳维芙充满了敬意。他立刻给她打电话，要她定个日期和他结婚。

那天晚上，鬼又从抽屉里飘了出来。当它听说本已经向吉纳维芙求婚后，立刻缩回抽屉消失不见了。“人生的奥秘——”本在信中写道，“对我而言，就是为这只鬼解渴。”他用了“解渴”这个词，因为他觉得那只鬼一直渴求他的灵魂，而如今它已经吃饱喝足了。

此后，本赌马再也不曾赢过，但他却真的成了一个专业的砌砖匠，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心香一瓣//摘自《缪丽尔·斯帕克短篇小说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