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只是旁观者（组诗）

陈梓龙

与铁有关

身体融入黑暗

就像铁块，天生契合熔炉的子宫

多年过去，我已模糊

被命运反复淬炼，逼到死角的

时刻。孤独的孩子

梦入乌有之乡，站成不愿归巢的鸟

等待离开的背影重新显现……每逢过节

冬瓜演绎肥肉的替身

母亲把糙米热了又热，带给

我在病床与工厂间辗转的阿爸

中年以后，他是流水线上

一段被用旧的履带，不是铁

却锈迹斑斑。如今他背负某种愧疚

吸的烟里，裹满生活的灰烬

晨雾研究

薄雾堆积成云，鸟儿用歌声

敲醒我惺忪的窗。远处

老农背着模糊的月亮，走向田野

他将在此，修筑水稻的身体

而树枝上徘徊的鸟影，化成了

永久的静默。柔软的羽毛

落进雾的心脏，如一朵蹁跹的云

时辰渐短，白亮的茧越裹越厚

蚁群走进巨大的疑团

像一行笔误的文字，消失在轻轻地擦拭里

我是其中一只，找不到回家的路

起风了

风从回忆里，吹来

无形的力惊动这个夜晚

生命拥有重合的部分

阿爸坐在河边垂钓，离家二十载

背影，越来越接近落叶

我承袭漂泊的宿命

风陪伴我，拨动树体内生锈的齿轮

乡愁在时间里失去钙质

蝴蝶轻微振翅，童年就倒塌一片

談及母亲，风沙吹进阿爸的眼睛

以河流的姿势夺眶而出

我们像鱼被困在河里，守着寂静的废墟

风目睹了，两只酒杯相碰的碎裂

风低头不语 ，它只是旁观者

渐黄昏

木梳躺在祖屋里，缓缓老去

骨骼被岁月消损，坚硬的牙齿

断了大半。清风梳理弱柳柔软的妩媚

梳一排排无人照看的坟碑

村庄空空如也，我是未睡进木棺

仍然穿行在异乡的旅者

黄昏以火焰的速度蔓延，把山谷

烧成马蹄铁，踏践时间之尘

在夜空结出一粒纯洁的瓷釉

院外，月光清白，反复漂洗

体内生锈的钟表

流水究竟，是怎样逼近的

让亲人变成了先人

回到前世的山林，重新长成一棵

铁刀木。黄昏渐熄，在生命哀伤的隐喻里

有人请酒，有人笔直地枯萎

有人堆满笑容出席人间最盛大的葬礼

捕秋记

鸡鸣破晓，爷爷就背着竹箩

走向山峦中的土地，将苞谷采摘

扛到坝上铺开，晾晒

一面秋日的锦绣，印着黄鹂头顶花冠

女孩坐在身体金黄的树上歌唱

“谷子儿呀那个糜子儿呀”，婉转、剔透

像一弯镰刀割开麦秆的腿部，发出破空的风声

划舟去池塘深处，众荷缄默

被风吹痛的荷叶介于碧绿和枯黄之间

河岸之上，槐树像一只秋蝉一动不动

一天比一天苍老，以静默说出消逝

秋日陷入巨大的矛盾

许多事物在矛盾里，中然而立

麦草亮出翻卷的刀疤

一只蝈蝈，找不到诉说罪状的地方

就让流水指认流水，落日指认落日

旷野上，我是故乡的第三人称

除了一轮月亮，辽阔的大地，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