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美学视域下《水中的歌利亚》的 意蕴阐释

2023-11-20 13:38周诗琪
今古文创 2023年42期
关键词:生态美学海德格尔

【摘要】韩国作家金爱烂的《水中的歌利亚》描绘了一个从暴雨中逃难的故事,在字里行间能看到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看到作者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结合海德格尔的“人在世界之中”“诗意地栖居”“天地神人四方游戏说”等生态美学思想,能够挖掘出《水中的歌利亚》所蕴含的一系列生态内涵,包括人类生活受自然环境影响、人类对自然的破坏终将危及自身、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与坚韧、感受自然本身的生命力等,展现出人与自然的密切联系。

【关键词】海德格尔;生态美学;金爱烂;《水中的歌利亚》

【中图分类号】I3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2-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2.002

《水中的歌利亚》是韩国作家金爱烂所写的短篇小说集《你的夏天还好吗》其中的一篇。金爱烂是韩国最有代表性的青年作家之一,曾获得过《韩国日报》文学奖、李箱文学奖等诸多文学奖项,《你的夏天还好吗》是她的第三部小说集。作为女性作家,金爱烂作品中细腻的笔触、丰富的想象力和将日常景物陌生化的能力,都使得《水中的歌利亚》这篇小说成为文笔优美、内蕴深刻的作品。《水中的歌利亚》主要讲述了在暴雨之下,一个男孩和他的母亲两人被困在公寓中,别的居民都已搬走,在这样一片荒芜的、破碎的、被雨水冲垮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后来母亲死去了,男孩带着母亲的尸体在冲垮一切的洪水中漂浮,目之所及只有高大的用于大兴土木的歌利亚(歌利亚是一种龙门吊,即大型起重机)。作者在这篇小说中向人们展现了自然界的力量,表现了人作为孤独的个体在暴雨洪流中的情绪与挣扎,人在自然灾害面前的弱小无力,让读者有命如草芥般的荒凉感和虚无感,给读者带来复杂多样的可解读空间。

随着环境危机日益加剧,生态美学也越来越多地进入人们的研究视野,而《水中的歌利亚》作为21世纪的文学,其中对环境的描写和反思,对于当代人们对环境问题的思考也更加具有参考的价值和意义。《水中的歌利亚》涉及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人在自然中的命运等主题,因而可以通过海德格尔的生态美学理论,对《水中的歌利亚》中的生态内涵进行较为恰当而充分地阐释。文学与哲学是互动的,《水中的歌利亚》不仅反映了海德格尔的生态美学观念,而且以极具创造力的想象描绘了人类在极端自然环境下的生存状态,表现了一种后现代式的漂泊感、一种似乎不可解决的困境,是对海德格尔生态美学观在文学领域的具象表达。本文以海德格尔的生态美学思想来分析《水中的歌利亚》,以期对《水中的歌利亚》的生态内涵有更加深入的理论化解读。同时也挖掘出《水中的歌利亚》中揭示的生态文化的复杂面,从而对“诗意栖居”有所反思。

一、“人在世界之中”

海德格尔提出了“此在与世界”存在论的在世模式,用以取代“主体与客体”的传统认识论在世模式,从而为人与自然的统一奠定了哲学基础。[1]二者的区别在于,此在是世界之中的此在,脱离了世界就不成其为此在,而主体与客体是二分的、分离的、对立的。海德格尔提出“人在世界之中”的存在模式,即人与生存于其中的环境密不可分、融为一体的状态。人类的生活总是与自然环境密不可分的,人生活在自然中,自然也影响人。“形成于远方的气流来到这里,影响了我;还有下雨,经常下雨,总是下雨的日子换而言之,也是世界渐趋无聊的日子。”[2]《水中的歌利亚》就以这样的夏日雨天的自然环境来开篇,所有的故事都在雨声的背景之下,以此来铺垫后文受这样的天气影响而引发的种种事件。连绵不断的暴雨把人困在家里,人的情绪因天气的阴沉和出行的不便而感到沉闷无聊。归根到底人是生活在环境当中的,暴雨天人们在家里躲雨,严寒天人们在室内取暖,晴天人们更愿意出行,天气对人们的生活有巨大的影响。

《水中的歌利亚》也描写了久旱逢甘霖的村庄人民对于干旱的惶恐和对雨水到来的感谢,体现出自然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所在。“人们正被持续几个月的暴热和干旱折磨得疲惫不堪。农田里尘土飞扬,地面都裂开了缝隙”[2],干旱和暴热的天气不仅使人们感到燥热难耐,还使农田里的作物缺水而无法生长,人们的生计出現问题,生存难以为继。当雨水降落时,“人们齐刷刷地仰望天空,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做出同样的表情。‘谢天谢地’。”[2]人们对雨水的到来发自内心地表示感谢,对自然界的雨水流露出感恩之情,就农民的生活而言,丰收与多雨的天气是密不可分的,自然的雨水是人民农作生活的重要部分。这也足见人类最基本的生存都是依赖于自然环境的,人类的兴衰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环境的好坏。《水中的歌利亚》中对人类生活受自然环境影响的表达,正是海德格尔“人在世界之中”存在模式的具体体现。

《水中的歌利亚》里不断地描写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甚至让人感到沮丧,因为人类随时有被自然伤害的危险,但人类却无能为力。“天气无法预测。雨点儿刚刚变小,不一会儿又开始打雷。乌云淡了,转眼又刮起暴风。大自然……似乎让人们不要试图预测。不要预告,不要准备,也不要解释,老老实实地趴下”[2],这也表现出人在自然的威力面前丧失了预测和行动的能力,只能听任自然环境的摆布。在这一刻,“人类中心主义”被自然的狂风暴雨消灭殆尽,人类由于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缺少适当的审美距离,甚至难以站在环境之外来对自然环境进行一番欣赏,此时主体和客体的界线消失了。正如海德格尔反对主客二分的认识论那样,《水中的歌利亚》通过描写人类在这种极端恶劣环境面前的渺小,打破了人类主体看待自然客体的人类中心主义视角,体现出人类无法脱离自然环境来看待自然的生态意识。

《水中的歌利亚》里还有的地方体现了人与动物平等的意识。“我走之后,如果我们家被水淹没了,那怎么办?这时,我想起昨天看到的狗的尸体。肚皮朝天、四处碰撞、随意漂流的死狗。我觉得必须带上母亲。”[2]小说中的男孩害怕自己母亲的尸体像狗的尸体那样飘荡无依,因此打算逃离这片受灾的土地时,还要把母亲的尸体带上。小说中体现出,面对自然灾难,人与狗一样都是受害者,万物面临着同样的毁灭的命运。在灾难面前,人类与其他动物一样,是无法高高在上的,同样打破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

然而,《水中的歌利亚》并没有一味描写人类的懦弱,而是表现出人与自然一样,都有脆弱和强大的时候,人与自然是统一的。“淫雨终于达到了高潮。那是个电闪雷鸣的黑夜。狂风肆虐,吹得玄关门‘咣当咣当’地摇晃。我们早早上床睡觉,努力给自己暗示,明天一切都會好的,人类从未战胜自然,也从未向大自然屈服”[2],小说中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无法逃脱暴雨的劫难,生命就在这场灾害里终止了,让人想到人类面临的许多自然灾难,例如地震把一切都毁灭掉,有幸存活下来的人们重新进行灾后重建。而且小说中的男孩确实是一直没有向这种暴雨屈服的,后来面对母亲死亡,他拖着母亲的尸体在淹没城市的雨水上飘荡,面对饥饿以及遥遥无尽的洪水,前方毫无希望,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这个男孩依旧漂泊在洪水中,借助水中的漂浮物来支撑身体,在水上漂浮的口袋里找食物吃,甚至抱有一丝幻想,希望遇到和他一样面临灾难、还挣扎存活着的人类。海德格尔的“四方游戏说”认为,“四方中的每一方都以它自己的方式映射着其余三方的现身本质。”[5]在这篇小说中,自然与人类都有软弱的、被摧毁的一面,也都有强大坚韧的一面,二者互为映射,更表现出人类与自然的协调合一。

虽然有学者认为纯粹的自然环境已经不存在了,自然只能是人化的自然,但人类在感受自然环境的本来面貌时,依然做出了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努力。金爱烂在《水中的歌利亚》里写“委身于台风、不停摇晃的古树”[2],感受着古树长久存在的生命力;写“每滴雨点都有着适合自己性情的缓急和节奏……大自然就在身边流淌、蜿蜒、 蔓延、漫溢”[2],完完全全忘我地体会大自然本身的节奏。这篇小说选取暴雨洪水的自然环境,本身就是对自然力量的一次强有力的展示,整个故事都在这一片暴雨中展开,让读者自然而然地感受到雨水天气所弥漫的潮湿氛围。人类或许不能做到完全客观地描绘自然,不能真正知道客观自然的样子,只能知道人们认识到的自然的样子,因此所谓的“客观”描写自然,也只能是尽可能客观地表现出人们所认识到的自然界,由借助自然来表达人类情感,转向到借助人类的情感和认识来尽可能表现自然。自然万物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不是绝对他者与绝对主体的关系,而是互为他者的关系,彼此之间视角可以互换,这样即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超越了。由海德格尔的“四方游戏说”来看,这也是人与自然互相映射,融为整体了。

海德格尔曾对特拉克尔的诗《冬夜》进行阐释,认为只有把冬夜中的雪花、钟声、寒露和漫游者看作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只有把漫游者放在冬夜的环境之中去看待,才能真正领会这首诗的意义和美感。同样的,从对《水中的歌利亚》进行文学欣赏而言,小说中无聊的人与连绵的雨,共同形成了一个整体的阴郁的美感境界,只有把感到无聊乏味的人、不间断的哗哗作响的雨、阴暗潮湿的环境作为一个整体来看,读者们才能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到小说中的阴郁氛围。“人在世界之中”,从实际生活上来说是人对世界的依赖,从艺术欣赏来说则是把人作为世界之中的人进行欣赏,也把世界作为人居于其中的世界进行欣赏,从人与自然的本质来说则是人与自然有着共通的互为映射的本质。

二、“栖居即保护”

《水中的歌利亚》里的公寓是通过破坏自然环境而建成的。主人公所居住的地方叫作江山公寓,“我们知道的大部分‘混得不错’的人们都住公寓。父母当然希望自己也属于这里”[2]“当时正值国土开发热潮,公寓建得飞快,人们都以为公寓本来就是这样……畸形的外观和窄小的面积都无所谓,反正住在这里的时候父亲非常舒心”[2],可见当时人们为了赶潮流,大兴土木,开发土地,大规模的建造公寓,这样膨胀的人类欲望,如不清醒的加以控制,是很难有所节制的。由公寓拥有的畸形外观和窄小面积也可以看出,这座江山公寓并非遵从“天时地利”而建造,相反,是在半山腰狭小面积里强行开发建设出来的,当初建造这座公寓的土地开发者,只是为了赶潮流和挣钱,而不顾及这里的环境是否适合建造公寓,只顾及经济利益,而不顾自然环境。“没有人住的建筑飞快地荒废。人们惊讶地注视着坚固的混凝土墙壁像熟透的水果一样腐烂。走廊里堆放着垃圾和建筑材料。雨水频频涌入空房子破碎的玻璃窗。公寓已经千疮百孔,张着黑色的大嘴,周围萦绕着潮湿而阴冷的气息。每到夜晚,高耸在山腰的拆迁公寓的轮廓依稀呈现。”[2]这样飞快地只为利益而开发土地,并没有与人们实际的住房需求相匹配,最后留下的只有空旷的无人居住的建筑,慢慢变成垃圾和废料,满眼都是荒芜和空凉。这些多余的人工废料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和再利用,而是随意堆放在那里,没有降解的人工废料会对自然环境造成再污染、再破坏。莱切尔·卡逊在《寂静的春天》中说:“现在又是一个工业统治的时代,在工业中,不惜代价去赚钱的权利难得受到谴责”[3],但是若长此以往,不仅危及人类自身的基本生存权利,更伤害地球的自然景观和其他生物。

《水中的歌利亚》可以看作是人类处境的寓言,人类对生态环境的破坏,终将危害人类自己。“看到马桶里荡着旋涡从洞口消失的污物,就能清楚地勾画出被水淹的城市有多么肮脏和恶心。那是人类从地上取得的东西和排泄到地下的东西交汇的地方;动物的尸体和人的尸体,甚至连沉睡的亡者的魂魄也摇摆着混杂的地方”[2],作者生动细致地描绘了城市生态环境是如何被人类破坏的,那就是,对于人类排泄的污物,是否有下一步的处理,还是只是通过马桶排泄到自然界中,还有,“动物的尸体和人的尸体”,反映了人类是多么的不敬重生命,不仅人死后得不到安葬,而且还大肆地、似乎理所当然地、大规模地屠杀动物,把大规模机械化屠杀之下动物的奄奄一息和被杀死的惨叫声,化作餐桌上满足人们口腹之欲的精致美食,把动物尸体化为服装上给人们享受的皮革,人类朝海洋排泄废弃物以致海洋生态环境被破坏,大量海洋生物死亡……人类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威胁到地球其他生物的基本生存。这样想来,作者在此描述的暴雨成灾、城市被淹没的局面,是否也是自然对人类加以惩罚的寓言呢?虽然这里的动物尸体未必都是人类残害动物造成的,也可能有一部分动物尸体是暴雨将动物淹没,从而导致其死亡的,但结合现实来看,人类虐杀动物是不可逃避的事实,也是其中一部分动物尸体出现在此的原因。

海德格尔探讨“诗意地栖居”,把人在世界之中具体化为人居住于环境之中,涉及人居住的建筑。“栖居,即被带向和平,意味着:始終处于自由之中,这种自由把一切都保护在其本质之中。栖居的基本特征就是这样一种保护。”[4]海德格尔所说的“诗意地栖居”,是意味着一切都是被保护的、自由地存在着的,人被所栖居的环境保护,人也保护着栖居的环境,这是一种尊重人与自然彼此本然样子的自由状态,同样的,破坏了其中一方的自由,另一方的自由必然受到影响,人与自然是一个整体。小说中直观地描写人类大兴土木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以及人类制造大量的废弃垃圾而造成的环境污染。虽然金爱烂在小说里没有明确说明,但是不禁让人猜测,小说中吞没一切的暴雨洪灾,是否会是自然对人类的一种惩罚呢?人类不保护环境,环境便不保护人,人类不顾生态平衡、大肆破坏环境,终将危及人类自身。

此外,海德格尔还对工业社会所使用的技术进行了一系列思考。技术与艺术是有联系的,在希腊文中,技术不仅表示手工行为和技能,也表示各种美的艺术,因此所谓的“产出”也是一种“创作”[4]。《水中的歌利亚》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属于艺术,也就与技术有着种种关联。然而“产出”并不都意味着丰盛和增长,海德格尔说:“在现代技术中起支配作用的解薮乃是一种促逼,此种促逼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要求自然提供本身能够被开采和贮藏的能量。”[4]技术的发展默认自然可能提供足够的被开发条件,而这种默认很可能是人类一厢情愿的。“惟就人本身已经受到促逼、去开采自然能量而言,这种订造着的解薮才能进行”[4],如果自然是被开采的,那么人也会同时被所从事的开采行业压榨,也就是自然和人类同时都陷入被“促逼”的境地。技术对人类栖居是有双重影响的。“救渡乃植根并且发育于技术之本质中”[4]。技术的积极意义和它作为艺术的创造性产出有关。

三、结语

《水中的歌利亚》是一部没有明确主题的、开放式的小说,尽管作者只是在描绘这样一个从暴雨中逃难的故事,但人们仍能在字里行间看到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看到作者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本文结合海德格尔的“人在世界之中”“诗意地栖居”“天地神人四方游戏说”等生态美学思想,对金爱烂的小说《水中的歌利亚》的生态内涵进行解读,展现出人与自然的密切联系,对人类尊重和保护自然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参考文献:

[1]曾繁仁.生态美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65-66.

[2](韩)金爱烂.你的夏天还好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56-84.

[3](美)莱切尔·卡逊.寂静的春天[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11.

[4](德)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孙周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156,11-16,29.

[5](德)海德格尔著,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1180.

作者简介:

周诗琪,女,黑龙江齐齐哈尔人,济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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