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年后，命案线索出现转机

文｜江舟 洪伟

（来源：CFP）

陈有明正在玩台球，突然台球店外来了一伙人，他们头戴越南帽遮着脸，手持火药枪和砍刀，凶神恶煞般直接向陈有明发难

“可怜我的弟弟，才20多岁就被人杀了，他当时还没有结婚呢。我爸妈临终前最大的心结就是弟弟那桩命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爸妈终于可以安息了。”海南省乐东黎族自治县利国镇塘丰村村民陈有光抹着眼泪，看着多年前的全家福照片，喃喃自语道，“爸妈、阿弟，案破了，杀人凶手都被抓了。”

台球店里突然发生枪击案

时间回溯到1993年，当时的乐东县利国镇上有家台球店，非常受当地年轻人的欢迎。当年4月的一天中午，台球店里人员爆满，时年20多岁的塘丰村村民陈有明也与朋友在店里玩台球。

陈有明正在玩台球，突然台球店外来了一伙人，他们头戴越南帽遮着脸，手持火药枪和砍刀，凶神恶煞般直接向陈有明发难。

“胆子肥了是吧？要见我们一个打一个，那天说这话的就是他！”手持火药枪的男子指着陈有明愤愤地说。

话音刚落，另外三名手持砍刀的男子将陈有明团团围住。陈有明顿感事态的严重性，他想躲开他们，但已来不及了。

只听“砰”的一声，火药枪响了，子弹射进陈有明的腹部，陈有明倒在血泊中。另外两名持刀者向陈有明背部砍了两刀。

他们开枪时，离台球店五六米远的杨小宏被火药枪喷出的铁砂打到右侧腹部，鲜血直流。杨小宏是镇上居民，怕惹事的他立即捂着伤口离开现场跑回家，由家人送到医院医治。后经法医鉴定，杨小宏所受损伤构成轻伤二级。

枪击吓坏了台球店里的人，枪声惊动了周边群众，行凶者很快逃走了。周围的人立即将陈有明送到镇上医院，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抢救，最终因抢救无效死亡。

民警接到群众报案后，立即赶赴现场展开调查，遗憾的是，关键证人和当天打台球的很多年轻人因怕歹徒报复，全部“失踪”，没人能记得凶手长相。

就这样，因为缺乏证据和证人，这起杀人案成为一起积压命案，多年来，警方一直在寻求破案，却没有结果。

恶势力团伙案的破获带来线索

转机发生在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2018年，乐东县警方破获以卢大林为首的恶势力团伙犯罪案件。这一年，该团伙被警方一网打尽。民警发现，团伙主要成员袁大明涉及一起故意杀人案。

公安机关经反复研判，认为袁大明正是当年台球店命案的嫌疑人之一。2020年4月9日，公安机关正式对台球店命案立案侦查。

面对讯问，袁大明不得不交代，除了他，参与台球店案的还有黎一民、黎言锋、黎之信。“你们4人，谁开的枪？”

袁大明沉思片刻说，时间久了，记不清了，当时我们看到陈有明倒在血中，4人十分害怕，便分散逃跑了。

民警最先找到黎之信家中，发现他已去世好几年了。

经过努力，民警发现黎言锋行踪出现在黄流镇，于是立即赶往黄流。黎言锋被抓获时感慨：“这些年我躲躲藏藏，生怕别人认出来，来了黄流，连老家都不敢回了，过了27年，我以为你们能放过我，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

紧接着，警方经秘密侦查，跟踪追击，于2020年5月初，在海口市龙华区头铺村出租房内将黎一民抓获归案，他在此处已经隐姓埋名多年，还和一名海口本地女子结婚。至此，3名嫌疑人均被警方控制。

因收保护费引发报复

经审讯，3个人交代了1993年案件发生的缘由和逃亡经历。

据他们说，当年，陈有明在村里打架是出了名的。黎一民一伙人在利国镇收保护费，就与陈有明发生过矛盾，双方经常打架。案发前几天，陈有明对几个朋友说，黎一民一伙经常来镇上闹事，欺负他们，以后只要看到这伙人就打。不料，这话很快传到黎一民等人耳中。几天后，黎一民便纠集了其他3人到台球店找陈有明报复，原打算当众教训一下陈有明，没想到竟然开枪把人打死了。

从现场逃离后，黎一民当夜逃往海口，开始了逃亡生活，其他几人也各自躲藏、逃避抓捕。

在袁大明被发现后，应公安机关邀请，乐东县检察院便派员依法介入此案，引导侦查。

检察院介入后很快认识到，案件的办理颇有几处难点。案发在1993年4 月，到2020 年4 月发现涉案人员袁大明，中间间隔了27年，此案的重要物证即火药枪、砍刀等均未找到，也没有尸检报告、现场勘察笔录等。案发时，目击证人怕报复，也都躲起来不愿作证，所以当年的案卷中没有目击证人的证言。刑事诉讼法规定的追诉时效是20 年。如要追诉，还需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

针对这些问题，乐东县检察院承办检察官马神标，邀请公安机关办案人员召开了两次检察官联席会议，对案情进行研究，并制定了详细的补充侦查提纲。结合法律规定和实务指引，引导公安机关侦查人员明确侦查方向，扩大侦查范围，经过综合分析，将侦查重点转向嫌疑人黎一民，认为他最有可能是开枪致陈有明死亡的凶手。另外，侦查人员还需想方设法找到涉案目击证人。

“我参加了报复陈有明的事，但我没有开枪打死陈有明。”接受讯问的黎一民一开始否认自己开枪。

“你回忆一下，当时是谁开枪的？”办案民警问。

“记得是黎之信开的枪……”黎一民把开枪这个关键细节推到已去世的黎之信身上。

但侦查人员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再次提审黎一民，经一番法律政策攻心，黎一民最终交代了犯罪的全过程。

“不是黎之信开的枪，枪是我开的。”黎一民说。

黎一民说，他那天听说陈有明正在台球店打台球，听到这个消息时刚好在酒劲头上，就决定和其他3人一起去找陈有明。出发前，他们从黎言锋家拿来砍刀，黎言锋让黎一民带着火药枪以防对方人多，拿枪时他们又从黎言锋家里拿了几顶帽子。路上，几人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把他们4人送到台球店附近。到了台球店后，黎一民第一个走到陈有明前面拿枪指着他，黎言锋、黎之信从裤腰里抽出刀站在黎一民后面，但是没想到，陈有明看到黎一民拿枪指着他，竟然拿台球杆想还击黎一民，于是黎一民就扣动扳机朝着他开了一枪。陈有明被打中后就摔倒在地，黎言锋和袁大明就冲上去拿刀砍了陈有明。黎一民开完枪就跑了，黎言锋和黎之信、袁大明也跟在黎一民后面跑了。为了防止被抓，4人先去乐东县黄流镇躲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黎一民去了海口，躲了27年。

黎一民还说，2019年清明节，他回到老家。袁大明和他商议，万一被抓就把开枪这个细节推到已经去世的黎之信身上，以减轻他们的责任。

“那么你回忆一下，作案用的火药枪及砍刀哪儿去了？”侦查人员继续追问。“打死陈有明后，我在逃跑途中将火药枪给了黎之信，后来听说他们把火药枪和砍刀都扔到草丛里了。”黎一民说道。

交代完整个作案过程，侦查人员押着黎一民来到当年作案现场进行指认。黎言锋和袁大明的供述与黎一民交代的作案过程完全一致。

关于查找证人，办案人员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在公安局、检察院两家联合努力下，办案人员做了大量的走访调查工作。当年的杀人案在大白天发生在热闹的台球店，给当地的人们造成了不小的恐慌。侦查人员先后找到多名目击证人，包括台球店附近居民、台球店主人、和陈有明一起去打台球的朋友，以及当时被子弹铁砂所伤的杨小宏，他们对于案件过程的描述与几名嫌疑人的描述基本一致。

当年，台球店店主邓琳玲也在枪杀案现场。她告诉办案人员，当时，她听到枪声，跑过去就看到陈有明已经倒地了，凶手就跑了。她很害怕就跑回家了，第二天就把店铺门给关了，因为害怕再出现这种事情。台球店是她的主要收入来源，从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她就没有了工作，失去了收入。

2021年3月13日，案发地利国镇利国社区居民委员会也对案件情况出具证明。

“该案发生后，给利国社区当地居民及经营者造成恐慌，很长一段时间大街上人人自危，经营者不敢开店营业，严重影响利国社区的稳定。”利国镇一位社区干部说。

开棺验尸取证

查清案件基本事实，获取并固定了相关证据后，引导侦查的办案检察官与公安机关侦查人员一起梳理案件证据，认为这起故意杀人案只取得了间接证据，而缺乏直接证据。没有验尸报告，到底被害人陈有明是被枪伤致死，还是刀伤致死，难以确定。如果仅凭现有证据起诉，一旦被告人翻供怎么办？在反复思考之后，办案检察官召开案件分析会议进行研究，再次提出补充相关证据建议。

检察官经审查发现，从案发至嫌疑人归案，嫌疑人并未对被害人亲属进行赔偿，也未取得被害人近亲属的谅解。检察官在走访被害人家属时，死者哥哥陈有光表示，这桩案子是他爸妈临终前最大的心结，父母的眼睛都要哭瞎了，一家人都忘不了这件案子。

检察官告诉陈有光，为了详尽补充直接证据，查清陈有明的致命伤，必须通过开棺验尸，获取直接证据。在征得家属同意后，检察官协调公安机关，请法医开棺验尸。

2020年6月6日，在陈有明哥哥陈有光的带领下，检察官、公安人员、法医一起来到塘丰村陈有明墓地，乐东县公安局对陈有明墓地进行开棺勘验。

尸检结果证实，尸骨及着装附着圆珠形金属物，分析射击入口为左上腹部胸骨下区域，射击方向为死者左前方略有仰角位置射击，射击距离为1至2米。鉴定意见认为，该白骨化尸体系生前遭受散弹类枪弹创，致心脏、肺脏、肝脏、脾脏及主动脉等重要生命器官破裂合并大失血死亡。

“时隔27年，尸骨保存较为完好，并保存着当年的着弹点，经法医鉴定此为致命伤。”马神标说。

由于此案已过了追诉时效，乐东县检察院向最高人民检察院报请了追诉报告。2022年9月1日，最高人民检察院经依法审查，决定对犯罪嫌疑人黎一民、黎言锋等涉嫌故意杀人犯罪予以核准追诉。依照现行刑法第12条的规定，该案应依照197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追究黎一民、黎言锋故意杀人罪的刑事责任。

2022年9月12日，乐东县公安局以犯罪嫌疑人黎一民、黎言锋、 袁大明（另案处理）涉嫌故意杀人罪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此案由乐东县检察院审查终结，按照管辖相关规定，2022年10月12日，案件移送海南省检察院第二分院审查起诉。

罪犯终获严惩

2022年11月21日，海南省检察院第二分院就此案提起公诉。2022年12月12日，海南省第二中级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

针对指控的犯罪事实，检察机关向法庭出示了扣押的手机等物证；被告人被抓获经过、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追诉决定书等书证及证人、证言、被害人杨小宏等的陈述；现场勘验、辨认等笔录；公安局的法医学尸体检验鉴定书、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的鉴定书、儋州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的法医学人体损伤程序鉴定书等鉴定意见；讯问被告人的同步录音录像；同案人袁大明（另案处理）的供述和辩解，及被告人黎一民、黎言锋的供述和辩解等证据。

（来源：摄图网）

检察机关认为，被告人黎一民、黎言锋持械故意杀害他人，致一人死亡一人轻伤二级，二人的行为触犯了刑法，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二人的刑事责任，并提出量刑建议。

针对被告人的辩解及其辩护人的辩护意见，根据庭审调查的证据和查明的事实，并依照法律规定，法庭认为，检察机关指控所有犯罪证据，虽为近期形成，但均符合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内容客观真实，与案件事实具有关联性，可以证明本案相关事实。被告人黎一民、黎言锋与同伙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当地闹市区持火药枪当街杀人，致一人死亡、一人轻伤，犯罪手段极其凶残，情节特别严重，在当地造成重大的社会影响，严重危害人民群众的安全感，依法应予严惩。

2023年8月25日，海南省第二中级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黎一民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判处黎言锋有期徒刑八年；黎一民、黎言锋连带赔偿附民事诉讼原告人陈有光等人丧葬费、交通费、住宿、误工费等共计53545元。一审宣判后，黎一民、黎言锋不服提出上诉。截至发稿，二审尚未判决。（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