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至秦汉琴制变化探析

2023-11-18 18:10肖翎悦
艺术大观 2023年30期
关键词:弦琴琴瑟音箱

摘 要:今所见的传世古琴形制特征在琴身上表现为七弦、十三徽、无柱;在结构上表现为长度大约120厘米,由首至尾趋窄,面板和底板组合而成的全音箱样式。然随着长沙马王堆3号汉墓七弦琴、曾侯乙十弦琴、长沙五里牌十弦琴等战国到西汉早期的琴实体文物出土,打破了人们以往对古琴形制的認识,使世人认识到上古琴中有以半音箱并设琴足,且弦数不定的特征所存在。几十年来研究中得到公认的是传世琴之样式在魏晋时期才定型并作为典型流传至今。而上古琴与传世琴二者为何关系以及今传世琴定型过程却颇有争议。本文将对比文献与考古证据所表明的琴的弦数、尺寸、形态,浅论两种琴制之间的关系及琴制定型过程的可能性。

关键词:琴;形制;演变过程

中图分类号:J63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05(2023)30-0-03

一、春秋以前

(一)上古时期

琴之历史尤为古老,其起源的各种传说,主要有六类,分别有流传较为广泛的伏羲、神农起源说以及黄帝起源说、尧帝起源说、舜帝起源说,至今琴之起源的问题仍然各说纷纭争论不断,较为典型是在《世本》传承的多种版本中各版本《作篇》关于琴瑟的创始人的文字叙述上存在偏差,在神农氏和伏羲氏之间多有变化。至于早期琴的使用活动仅能从后代的文献中窥知一二,且多具有传说神话的性质,《尚书·虞书·益稷》记载夏代乐师夔的言论:在庙堂祭祀时演奏含琴瑟的乐队,先祖先父的灵魂便会降临;宋代《太平广记》记载黄帝时期的乐师师,商代建立以后投奔商,善于演奏乐器,其中就有琴从物质生活条件和生产技术水平的角度出发,上古时期已有琴这一观点受到过不少质疑。对此曾有学者根据殷墟考古发掘的甲骨文中的“乐”字推测商代存在以木为底板缠丝其上的某种弦乐器的可能性。鉴于当前考古发现中尚未发现能够证明先周已经出现琴的相关证据或琴之本体,其形制具体如何也几乎无从考证,故仅能推断其起源或至早可追溯至先周时期,并在其起源发展过程中上古时期氏族首领应发挥了相当积极的作用[1]。

(二)两周时期

《逸周书》相传为孔子编订《尚书》剩余的部分,尽管今传《逸周书》存在来历不明与较多脱落、错误问题,但李学勤在《清华简与〈尚书〉、〈逸周书〉的研究》一文中结合清华简中《逸周书》部分的内容,依然认为《逸周书》是西周早期周公摄政时代的产物。故而我们从中得以探究西周早期的琴,《逸周书·月令解》记仲夏之月时,乐师将修整包含琴瑟在内的多种乐器组成乐队,为祭祀求雨所用的雩舞做准备;故而可知两周的琴瑟之主要功能为在祭祀先祖、神灵与典礼时使用,《周礼·春官宗伯》也曾记载小师、瞽蒙在举行祭祀、飨礼、丧礼时以琴瑟与一众乐器组成乐队演奏;这种情况也在《诗经》的《国风》《小雅》当中有所印证。需要注意的是,包括《仪礼》在内,以上文献所记载的琴绝大多数是与同属丝类的乐器瑟共同出现的,除琴瑟同属八音分类法的丝类乐器以外可能存在二者早期基本形态、演奏手法较为相似的缘故[2]。

春秋以前虽有一定量的琴相关的文献记载以及少数考古信息,一方面反映早期的琴是统治者在用以维护统治的祭祀活动使用的具有辟邪的工具;另一方面也可以得知早期琴与瑟往往共同出现,二者之间必然存在共同性,或是形态材质,或是演奏方式,或是功能,这一情况也可能是后世文人在编撰或传抄文献的过程中,常出现“琴瑟不分”情况的原因之一,如西汉刘汉所作《淮南子·泰族训》将瑟的典型弦制置于琴的描述上作“二十五弦琴”,甚至这一现象在今天的文章作品中依然存在。但不论是文献还是考古并未明确出现的有关琴的弦制、尺寸、形制的信息,仅能推测此时的琴应是与瑟类似的以木为材质作琴身,缠弦其上的长方形弹弦乐器[3]。

二、春秋战国

这一时期有关琴的文字记载数量与考古文物相较春秋以前有着显著提升,《春秋左传》《竹书纪年》《世本》《吕氏春秋》《礼记》及诸子著作中皆出现了琴的相关记录。涉及内容包括琴的功能、制作材料、使用范围、种类名称、演奏技法、弦制,无直接的尺寸、形制描述。

《左传》有“颂琴”;《礼记·明堂位第十四》有“大琴”“中琴”,这些名称后世被宋人陈旸收入《乐书》当中,其雅部记载大琴20弦,中琴10弦,俗部记载颂琴13弦,有关颂琴是否为琴今人存在较大争议,有学者认为颂琴应为筝,也有人认为颂琴是属于琴类系统的乐器。《列子·汤问篇》则有“商弦”“角弦”“徵弦”“羽弦”,然未见“宫弦”记载,另《礼记·乐记》有:“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吕氏春秋》虽无琴限制的记载,却有五弦之瑟、二十五弦瑟等多种瑟的弦制,可见战国早期的琴至少已存在琴设置有四弦、五弦甚至是二十弦的条件及可能性。然而今出土的战国琴相关实体文物共7件,湖北5件、湖南2件,除曾侯乙均钟(五弦器)、长沙楚墓M1957:25已破损与一件残存的五弦琴轸(不确定是否为琴所用)外,其余有3件10弦琴,一件7弦琴,均为不规则半音箱式琴。其中10弦琴可能是为后世《乐书》所载10弦中琴。而从考古上来看,未曾发现战国时期完整五弦制琴或类似传世的全音箱式琴。王子初《马王堆七弦琴和早期琴史问题》一文指出,今出土战国琴均来自楚墓当中,具有一定的地域局限性,应称之为“楚式琴”,而文献中大量出现的琴可能是一种流行在中原,还未被发现的一种形态的琴。另外,南方楚国的文献并不像中原一代往往琴瑟共出,反而能够看得出明显的琴与瑟的区分,如《楚辞》《庄子》,琴与瑟皆是单独出现,且瑟的出现频率大大高于琴,这一现象从楚地出土的战国简帛上也有体现,瑟字共有12次,琴字仅3次。除上海博物馆收藏的《性情论》第十五简、《孔子诗论》第十四简中琴瑟二字共同出现且与今琴瑟字形上部相同外,其余琴瑟字形虽略有相同,但差异相对明显,且保持楚国文献琴瑟分开出现的现象。或许在楚人的视角中,琴的确与瑟存在着一定差异,以具有浓厚楚文化的曾侯乙墓出土琴瑟为例,其十弦琴为不规则半音箱,全长67cm、宽19cm;而曾侯乙瑟共二十五弦,呈规则长方形结构,全长172cm、宽44cm。其余楚地出土的琴瑟均表现出如此鲜明的对比[4-6]。

春秋战国时期的琴在功能、使用范围、种类名称上皆出现了延伸扩展,琴在弦制上的直接描述多表现为五弦,而不同琴的名称所反映出的弦制区别则由于资料的匮乏无法直接印证,只能推论其尚处在弦制多元化,弦数不定的时期。从尺寸来看,楚地的琴瑟尺寸差异较大,琴的长度在70-80cm之间,宽度20cm左右。琴的形态问题,一方面鉴于这一时期的文献出现了许多弦制不同的琴且不能完全与考古文物相印证;另一方面今所出的战国琴皆出自楚国一带,案例较少而存在一定的地域局限性。同时,从楚文化相关文献资料及楚地琴瑟尺寸差异这一事实来看,楚人的观念中琴与瑟可能存在着较大区别。故从形态上不能排除春秋战国时期南方的楚式的小体积不规则半音箱琴与北方某种至今还未发现的在尺寸、形制上与瑟更为接近的琴共同存在的可能[7]。

三、秦汉时期

自秦汉起,民间音乐进入发展的一个相对繁盛阶段,以相和歌为代表的音乐使琴进一步走向民间。同时西汉中后期儒学盛行,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儒生、文人重视音乐的政治、教化作用,《韩师外传》记载儒家创始人孔子本身就是一个对琴的演奏和审美具有深厚造诣的人,于是琴逐渐成了文人气质的象征与修养德行的重要工具,影响范围逐渐扩大,并对后世一直推崇儒家文化的古代中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这一阶段的文献代表性的有《韩诗外传》《白虎通义》《史记》《汉书》《淮南子》《盐铁论》《西京杂记》等,并首次出现了以琴为核心的专门论著,如恒谭《新论》中的《琴道》,蔡邕《琴操》。有关琴这一乐器本体的描述与关注有了显著提升[8]。

琴的弦制方面,以五弦的记载为主,其余还出现了以往未见记载的弦制。《淮南子·泰族训》有二十五弦琴;《西京杂记》有十三弦琴;《琴道》是最早记载七弦琴制的文献,《琴操》在形制描述上与《琴道》一致。其中《泰族训》二十五弦琴的记载极有可能是属文献中常出现的“琴瑟不分”现象,且这并非《淮南子》中的孤例,《说林训》中有“一弦之瑟”的说法,瑟之发展不似琴捉摸不透,自战国到今天,瑟的尺寸、形制、弦数并无太大变化,多以大体积、规则而长方形、二十弦左右为其主要特征。故一弦之瑟可能也属琴瑟不分导致的书写错误。《晋书》中曾记有一隐士名为孙登,善奏一弦琴;东晋王嘉的志怪小说《拾遗记》有传说人物师延奏一弦琴的故事;唐杜佑《通典》中描述了一弦琴的特征,此外还有许多诗文中出现一弦琴的记载。宋《乐书》中还附有一弦琴的绘图。《琴学荟萃 第五届古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内刊《琴在西汉的政治叙述典范》对此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十三弦琴,宋代《乐书》有十三弦颂琴的记载,随后明代乐律学家朱载堉在其著作《律学新说》中将京房十三弦与之相联系。我国1979年发掘的江西贵溪崖墓曾出土两件十三弦“木琴”,然而后世学者结合颂琴的相关记载,基本确认所谓“木琴”实为筝,并认为颂琴可能就是筝。因此十三弦的琴是否存在尚无定论。虽至东汉才最早出现明确的七弦琴记载,然七弦琴的源头或许可以追至战国时期,湖北荆门郭店楚墓曾出土七弦制半音箱式琴,西汉时期的长沙马王堆十弦琴便继承了这种弦制,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琴部也有七弦琴的踪迹,可见此时七弦琴之流传范围已非同以往[9-10]。

对于琴尺寸的记载不如弦制繁多,《史记》有琴长八尺一寸;《琴道》有琴长三尺六寸六分;《琴操》与《琴道》一致。根據现今出土的西汉东汉时期的铜尺,两汉时期的长度单位大约一尺等于现代23.1厘米,一尺则大约等于十寸,一寸大约等于一分,按《史记》则琴长大约190厘米,《琴道》与《琴操》中所描述的琴长大约83厘米。今出土秦汉及秦汉以前的琴长度为60-80厘米,《史记》中的描述则可能是瑟之长度亦属琴瑟不分现象,而后两者的描述则相对接近战国琴以及传世琴的尺寸,也与西汉马王堆十弦琴通常81.5cm的尺寸更为相似[11]。

两篇专门的琴学著作之一的《琴操》在继承前者关于琴的形态描述的基础上,增加了形状的描述即“前广后狭”,纵观半音箱式的战国琴以及今传世古琴的各种样式,基本具备“前广后狭”的特点。而西汉时期为数不多的琴石刻画像均呈现规则长方形状态,如山东微山岛沟南村所出的西汉宣帝至元帝时期的石刻乐舞画像中;济宁师专10号墓乐舞图画像石;新野后岗抚琴吹笙画像砖。美术图像与雕塑作品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往往具有抽象性和差异性的特点,故此类形状的乐器图像并非罕见的例子,后世许多乐俑也基本沿用完全规则的长方形形态特征。同为山东地区出土的画像石,东汉时期的临沂吴白庄汉墓中的抚琴图与费县刘家疃画像石墓中的抚琴图则呈现出明显的不规则半音箱琴样式,且画面中呈现出五弦的特征。目前两汉时期的半音箱式琴基本出自当时的贵族或高级官吏的墓葬当中,如马王堆十弦琴出自长沙国丞相軑侯利苍的某一个儿子的墓葬,吴白庄汉墓墓主身份据考察可能为汉代太守一类的官吏。可见至迟在东汉,半音箱式的琴依然存在[12]。

两汉时期丰富的文献考古资料,为推论琴发展史上重要的过渡阶段提供了有力的证据支持。这一阶段主流的琴弦制趋向统一,以七弦为主的同时较多地保留五弦琴制,也赋予了七弦琴新的名称——雅琴。尺寸上文献与考古发现具有一致性,琴身长度基本在60-80厘米,与今天的古琴长度基本相同。至于形态,西汉时期的画像显示的琴皆为规则的全音箱结构,东汉时期虽也以这样全音箱式琴为主流,但在山东一带出现了两幅清晰可见的不规则半音箱结构琴。可以推论的是,在两汉时期这一琴的重要过渡阶段,西汉时期两种形制的琴就并存于世,这种现象至迟延续到东汉时期,在琴逐渐以全音箱式规则结构走向繁荣时期的过程中,半音箱式的琴依然还保留在东汉贵族和高级官员的阶层当中。

事物自诞生到最终发展成型的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其过程必然漫长而曲折。战国琴与今传世琴虽在样式上存在明显差异,然而二者之间客观存在的诸多相似之处使今人绝不可断然否定二者之间存在的联系。战国时期南方兴盛的“楚式琴”与可能存在而今还未得知的“北方琴”,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共同流传直到东汉晚期。一种全音箱式规则长方形的琴最终脱颖而出。在两汉时期的基础上,后世魏晋时期由于时代原因时事动乱,政治上门阀政治兴盛、思想上隐世的观念大为流行,越来越多的文人政客选择隐入自然,回归山林,以琴书自娱。古琴也因此迎来了发展的一个黄金时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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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学勤.清华简与《尚书》、《逸周书》的研究[J].史学史研究,2011(02):104-109.

[4]李荣有,李爱真.大汉故里 观图论乐:中国音乐图像学学会第2届年会暨学术研讨会文集[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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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总编辑部.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山东卷[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1.

[8]《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总编辑部.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河南卷[M].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

[9]中国画像石全集编委会.中国画像石全集·山东汉画像石[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

[10]郑炜明.琴学荟萃 第五届古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M].济南:齐鲁书社,2015.

[11]赵晓军,关增建.规矩方圆丛书·先秦两汉度量衡制度研究[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

[12]张艳辉,刘祯.颂琴考[J].艺术百家,2021,37(03):155-158+172.

作者简介:肖翎悦(2000-),女,湖北武汉人,硕士,从事中国音乐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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