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
张仃号它山,其画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对传统文人画的回归”,其艺术经历背景“使他的画跋与新旧‘文人画有本质上的差异”。
《它山画跋》一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张仃画跋始于“文革”后期,在此之前他作画从来不题跋。1973年,张仃首次在《书画缘》上题长跋,后来几乎是每画必题,极为认真。
丁巳秋,它山赴房山十渡寫生,得一长卷,盈文纯用焦墨为之,冬寒蛰居于小楼斗室之中,又伏案临赵伯驹《江山秋色图》,长丈余,亦系焦墨。是乃探求无色之有色也,所谓墨分五色者也……
这是1978年张仃在完成《长江万里图》长卷后的一段跋文。1977年秋,他创作完成了《房山十渡焦墨写生图卷》后,又以焦墨意临了南宋画家赵伯驹的《江山秋色图》。焦墨山水画用笔有力而含蓄,须提得起、按得下,如“屋漏痕”“锥画沙”的苍润之境。黄宾虹说:“笔苍墨润,浑厚华滋,是董巨正法,为学者之矩矱。”要达到“苍润”的艺术效果,同样也要在用笔上下最大功夫。张仃师古人最重气韵骨法,着力于气壮骨健。因此,他追摹石鼓、秦篆、汉隶,强调以“篆书”用笔入画,以干笔皴擦表现山水茂密、竹林幽邃之境,极近浑厚华滋之致。
就笔墨而言,焦墨在中国画领域发展的路子较窄,但张仃仍坚持用这局限性极大的墨法来创作山水画,变局限为有限、变短处为长处,达到笔墨淋漓、气韵生动的艺术效果。因此,张仃从传统中发掘,从生活中充实、表现,来赋予焦墨语言以新的力量和创造生命的活力。所以,这使你不得不佩服张仃的勇气和胆识。
在巨幅焦墨作品《巨木赞》的跋文中,张仃以古朴苍劲的篆书写道:
南疆温宿县之北四十公里的戈壁滩中有一绿洲,占地十余亩,古木参天,浓阴蔽日……想巨木受日月之光华,得天地之正气,因生命之渴求,不屈不挠,或死而复生,或再抽新条。风雷激荡,沧海桑田,念天地之悠悠,实为中华大地之罕物、民族精神之象征。太史公为豪杰立传,吾为巨木传神。人画松柏以自况,吾以为病,今日写巨木,不得耳。
1981年9月下旬的新疆之行,张仃收获很多,从南疆到北疆,一路写生不断。特别是在南疆温宿戈壁滩中被那片死而复生的胡杨林所吸引,面对大漠戈壁特有的树种,张仃徘徊流连,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这幅作品中,他把十几株奇形怪状、扭曲变形的胡杨木安排在整个画面,并穿插以丘陵、牧场和墓地,远处是耸立于天际的千年雪山,跋文置于画面的底部,整幅作品画面视野开阔,气势逼人,散发出秦篆汉隶的高古气味。
《巨木赞》的诞生同这个贡献多、磨难多、经历更多的老人又何其相似?这是画家的自我表白。从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画家对大自然顽强生命力的礼赞和敬畏。
在创作过程中,张仃焦墨山水多为“写生”状态,其目的就是使作品避免概念化与雷同化,把大自然瞬息变化之态尽收笔底。新中国的山水写生是从李可染、张仃和罗铭等先生们开始的,他们当时对景写生,忠实于客观现实。
河北井陉县内太行诸峰有苍岩,千百年来战乱不息,数百里内冈秃石裸,草木稀少,及至苍岩山下,景色豁然突变,危岩绝壁,郁郁葱葱,碧涧奔流,白檀盈谷。密林深处石阶蜿蜒,断崖千尺,悬桥横空,上筑楼殿,下临飞瀑……一九八三秋余偕工艺短训班学员来此写生,日享蔬菜、小米粥、核桃、雪花梨约半月,得稿数十纸,回京后余兴不尽,冬寒闭户忆写之。
这是《苍岩奇秀图》的一段跋文,如前所述,面向生活“写生”状态,是张仃“师造化”的实践基础。1983年以来,张仃多次来苍岩山写生,与当地百姓同喝一碗水、同吸一袋烟,谈笑之声溢于山水之间。在此后的10多年间,张仃频繁外出写生,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尤其是在太行山区和大西北,创作了一批有影响的焦墨山水画力作。
燕山长城为明代所筑,西起八达岭、居庸关,越云蒙山,经密云水库、古北口、喜峰口、义院口至山海关,东临碣石,直奔沧海。原作高三公尺,长七十公尺,于公元一九八四年建于西直门地铁站。画家有姜宝林、赵准旺、王镛、蒋正鸿、龙瑞、赵卫、陈平、它山共八人,创作于甲子秋。在“爱我中华 修我长城”的热潮下以焦墨方法创作完成。
这是《燕山长城图》的跋文。1984年国庆节,北京西直门地铁站建成,作为国庆35周年献礼,北京地铁二号线即将开通,有关部门决定将地铁两面立墙的壁画创作任务交给了已经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院长岗位退下来的张仃。在收集素材资料的过程中,67岁的张仃和他的团队一起沿长城一线采风、写生、收集资料。在当时,长城沿线地区生活比较艰苦,张仃同青年画家龙瑞、姜宝林、赵卫等一起跋山涉水,实地写生。多年以后,张仃的学生赵卫这样写道:
京北怀柔,云蒙山的盘山路上,一位老人在山道旁对景写生。老人只穿了件跨栏背心,白色的,和他那银色的头发、胡须一样显眼。6月的阳光已经狠毒,看得见汗珠在老人脸上和脊背上流淌。老人戴了顶裁边帽子遮阳,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透过花镜在压得很低的帽檐儿下闪着光辉……写生的过程是一种精神享受,以苦为乐是张仃的人生信条,即使在条件最困难的时候也能享受与大自然的对语,这就是张仃,正是那位从容大度、风骨自显的老人。
当我们粗略地比较了张仃的画跋之后,不难发现,艺术家的画跋无论侧重于陈情,还是侧重于咏物,都感情真挚、内容充实。缘情体物,自有天然工妙。因此,形成了张仃的画跋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