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爸爸是神医

2023-11-18 10:15刘同
青年文摘 2023年3期
关键词:疖子桃叶瑞金医院

刘同

我很少寫爸爸,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是妈妈在我身边忙个不停。而爸爸几乎是在写妈妈的时候,顺便带出来的一个配角。在我从小的记忆里,爸爸从来不曾为我的学习操过心,他惯常爱说的就是:“谁不都得靠自己!”

幸好我有一个贴心的妈妈,她甘愿奉献一切,只为了帮助我顺利实现梦想。我大学选择读中文系,就是我妈不惜跟我爸作对,坚定地帮我做了决定。就连我在北京买房子,也是我妈一边跟我爸吵架,一边掏出积蓄来给我凑首付。

不得不说,在我人生的许多重大转折上,我妈的决定都是向着我的。那爸爸到底在我的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我和爸爸真正走近是我30岁那年。

那年我参加了一个访谈节目,爸爸在节目上委屈地哭了。我才知道他希望我能在他看得见的地方生活,不是为了控制我,而是怕我过得不好,想力所能及地照顾我。

那之前,我看见爸爸都是能躲就躲。那次之后,爸爸的样子才在我心中明晰起来。这段明晰的过程,令我百感交集:原来疏远了这么多年,我对爸爸已全然陌生了,他的想法、做派,屡屡让我吃惊:“原来,我的爸爸是这样的。”

记得32岁那年,我拿出全部积蓄给爸妈在老家买了一栋带后院的房子。

我说:“爸爸,这个后院,可以找园林公司布置一下,会很雅致。”没想到我爸手一挥说:“别找人了,我自己弄。”

过了几个月我再回家,发现院子里布满了一小丛一小丛、一小蔸一小蔸的植物,还有很多地方只插了几根树枝。

等到了来年春天,院子里的绿色炸锅了。各种植物交织生长、杂乱无章,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我顿时生气得不知所措:我倾尽所有买了房子,就是为了让他们能有一个四季如画的花园,没想到眼前一片狼藉。我哭丧着问我爸:“你这种的都是些什么啊,全是杂草。”

我爸反问我:“杂草?你知道这都是些啥吗?”我嚷起来:“我怎么会知道!你能不能全部清理掉,种些木绣球、粉蔷薇……”

我爸对我招招手:“我带你认一下它们,长长见识。”说着,他开始介绍各种植物:“这是紫花地丁,那是八棱麻,这是薄荷啊,这个是野菊花,这是石榴,这个是桃花,这是香椿啊……还有海棠,苔藓你不认识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爸在一个几十平方米的院子里种了不下50种植物。

我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问他:“你种几棵就够了,种那么多干吗?”“都是草药啊!”

“为什么自家院子里要种那么多草药!你是在预防世界末日吗?”我爸摇摇头说:“你不懂!”

于是,这一次交锋以“你不懂”为结尾结束了。

直到一天,我在老家附近拍片,剧组的一位演员长了一个大火疖子,无法坐卧,不做手术清创就熬不下去了。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爸,于是打电话求救。我爸从容地说:“做什么手术啊,你现在回家来扯一些桃叶,你让他放到嘴里嚼烂,敷在疖子上,一晚上就好了。”

我将信将疑地取回半袋子桃叶给这位演员。已经剧痛难忍的他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一把接过袋子,掏出桃叶就嚼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给我打电话:“一觉醒来不痛了!消脓了!太神奇了!我还要一整袋桃叶!”

年前,我不小心摔伤了脚踝,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后,出门还必须拄拐。我心想赶紧在过年前康复,不能让家人担心。于是,春节回家前我逞能扔了拐杖,没想到一趟旅途下来,脚又肿了,我不得不临时又买了一根拐……

我爸看着我龇牙咧嘴的,毫不在意地说:“没事啦,我给你搞点草药就好咯。”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爸就已经把一碗绿糊糊的草药准备好了,“这是院子里采的八棱麻,我用油稍微加热了一下,把药性散出来。”他一边说,一边用纱布和绷带帮我包扎。

没想到敷了一天之后,脚真的就不肿了,也不痛了。“爸,你也太厉害了吧!”我不禁赞叹。

“你忘记你拍电视剧时,我还教你的演员如何在山上认草药了吗?”我爸得意地说。

确实,那次我爸领着我们上山,走了不到20米,就告诉了我们十几种草药。当时同事在旁边记录,啧啧称赞,他们说:“同哥,你爸好厉害,你怎么一点都没学到呢?”

我心虚地小声回答:“学不懂,学不会,没能力。”

以前,因为我抗拒学医,所以只要是和我爸相关的学医经历,我一概不想了解。因此,我只知道他16岁开始就在医院的中药房当学徒,但不知道后来又怎么去学了西医;只知道他曾经去上海瑞金医院进修了两年,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派他进修;只知道他当上了外科主任,退休后去援疆,回来后又返聘回医院,但不知道他为什么做如此重大的选择。

现在,我忍不住问他了,退休后为什么要去援疆呢?他说他以前就答应过那边的同事,说自己退休了一定会去。我又问他,为什么退休了还要出门诊?

他说他只是退休了,但不代表他没有工作能力,也不代表他不想工作了。

我爸在很多问题上比我想得更通透。我40岁那年,有些惆怅,觉得自己怎么突然就人到中年了呢?我爸劝慰我:“只要我没死,你就永远是小孩子。”

我在他面前真的就只是个孩子。

现在的他会带着我去参加各种朋友聚会,让我在旁边斟酒装乖埋单。我也常会在剧本提及医学问题时,直接拨个电话给他,诸如“什么病得了会失忆,但又不会那么快死”“什么病已经病入膏肓了,表面上却看不出来”,我的问题非常外行,可爸爸总是耐心地回答。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他无话不谈的呢?

我想大概是几年前的一天,我和他因为某件事价值观不符,在客厅吵了起来。但谁都不愿意先离开,毕竟谁离开就证明谁输了。

我和我爸就这么坐在客厅里假装看电视,肚子里都憋着一股子火。突然我听到客厅里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咯嘣”。我四下观察,没发现什么异常,余光瞟到我爸,他正襟危坐,仿佛一切都很正常。

我思索了半天,又瞄了一眼我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爸因为生闷气,把他的一颗假牙咬掉了,但又害怕被我发现,就默默地含在嘴里。

想到这一点,我就绷不住了,立刻朝我爸扑过去,双手一拍他的脸:“来,你输了,把假牙给我吐出来。”我爸脸红了,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得把假牙给吐出来。

接着,我立刻带他出门补牙。一路上,我都在嘲笑我爸,我爸窘着一张脸,大概从我双手拍他脸的那一刻,我和他就像朋友而不再像父子了。

现在,我已经会自然地问他的经历了:“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中药的偏方呢?”

我爸抿了一小口酒回答我:“我年轻时就跟在很多老医生后面学,他们觉得我能吃苦,就有事没事教我一下,我都拿笔记下来。”

“那为什么后来又去瑞金医院进修了呢?”“因为我在单位工作努力,表现优秀啊!”

“那你在瑞金医院学到了什么?”“学到了很多啊,我回来后有一阵被误诊成白血病,高烧不退。后来才知道那是放射病,因为我总抢着帮师傅做X光,一天做好几十个。次数多了,防辐射的衣服也没什么用了,于是一回来就倒下了。”

这些问题都很简单、幼稚,不应该是我问我爸的问题。但如果不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更了解他一点,毕竟,我跟他的亲密,才刚刚开始。

但好在,爸爸身体健康,而我真的已经长大,懂得如何与他待在一起更快乐了。而他也更像是一个我多年的老友,我们都在岁月的长河中,慢慢长大了。

(摘自《想为你的深夜放一束烟火》,浙江文艺出版社,本刊有删节,豆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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