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大雁去北极(下)

文/周自然 摄影/周自然、周海翔

FLY TO THE ARCTIC

“跟着大雁去迁徙”活动由洞庭湖护鸟志愿者周自然（网名：大雁去迁徙）发起，旨在关注和保护候鸟栖息地和途经地的生态环境和人文环境。12年来，已经在中国和俄罗斯设立12块保护碑，并进行了5次大型的跟踪活动，《汽车与运动》杂志参与和支持了每一次跟踪

1 驾快艇穿越季克西海湾

2 勒拿河畔的村落

三、雅库茨克科研院所

5月31日，我们终于来到俄罗斯萨哈共和国首府、冻土上的城市——雅库茨克。

雅库茨克位于勒拿河中游的北岸。冻土上建房子是很困难的，首先要把桩基打入冻土，然后在离地一到二米处浇梁建房。因为，如果贴着地面建房，生活热源传入地下，会使冻土融冰，反而基础不牢。

没到雅库茨克之前，我想像这里的居民生活上应该比较贫困，性格上古板沉默。到了这里，才知道雅库茨克堪称时尚之都。

由于“六一”，孩子们都放假，大人们也大都出来陪孩子们玩。只见小孩们打扮得精精致致，有的还化了妆，开心地享受自己的节日。大人们，包括中老年人、年轻父母和少男少女，他们有的闲庭信步，有的匆匆赶路，但大部分人着装齐整、妆容得体，质朴中体现时尚、高雅中不失浪漫。特别是年轻女孩，流光溢彩、自信满满，构成了一道道流动的风景。

这里是雅库特人和鄂温克人的故土。过去，这里的人们普遍信仰萨满教，后来随着东正教的传入，萨满教逐渐式微。雅库特人的生活方式已经西化，但大量的文化和传统依然保存，甚至被重新挖掘和包装，并成为更加被人仰慕的时尚。

3 北极营地

4 苔原向北冰洋塌陷，半岛正在消失

5 失落的季克西港

6 失落的季克西港

不管是城市，还是居民，要实现这样传统和时尚的完美结合，一般没有强大的经济能力是不可能实现的。确实，萨哈共和国拥有丰富的矿产、能源、森林和水等自然资源。雅库茨克虽然不像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那么富有，但是民族之间和谐、人民安居乐业，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6月2日，科考队受邀访问俄罗斯北方论坛。

北方论坛是在俄罗斯甚至全球有影响力的非政府组织，致力于北极生态、环境的研究与保护，举行过很多与北极相关的大型活动和研讨会。

座谈会首先由我介绍了“跟着大雁去迁徙”活动以及到北极立碑的目的与工作诉求。俄方人员在先期收到的联系函中对活动有所了解，对活动倡导的全过程保护和坚持不懈的志愿者精神表示高度赞赏和支持。弗拉基米尔当即打电话联系季克西镇的相关人员，对接北极立碑事宜。

随后，周海翔介绍白鹤在中国的栖息情况，重点讲到食物结构的改变、人为干预和风电项目带来的危害。其中人为干预方面引发了激烈的辩论。

鸟类学家安娜到访过中国东北，还对渤海湾和莫莫格等湿地做过考察，对洞庭湖和鄱阳湖都很了解。她提问：如果人为干预保护白鹤的行为是不可取的，那么如何评价周海燕在鄱阳湖的保护工作？

这个问题提得既直接又精准，精彩之处在于她对中国的迁徙通道也很了解，对周海燕众筹组建白鹤食堂的行动十分尊重。

周海翔的回答也很精彩，大意是野鹤无粮天地宽，投喂和人为提供食物只会让野性和生存能力退化。

随后，我们受邀访问了东北联保大学和冻土所。

1 在俄罗斯东北联邦大学举行的北方青年论坛

2 访问俄罗斯科学院西伯利亚冻土研究所

3 冻土层的融化导致苔原塌陷

冻土所全称为俄罗斯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冰冻带生物问题研究所，是专门研究北极地质、生态环境、苔原地区鸟类最权威的机构。最开心的场面出现在座谈会结束以后，该所寒冷地区生态系统研究实验室主任阿卡迪伊·伊萨耶夫博士拉着周海翔的手，问他：“退休了没？孙子几岁？”这个问候很有中国特色啊！也难怪，亚洲人种的基因中决定他们有共同之处，比如嘘寒问暖的方式，比如家族观念和骨肉亲情。

四、苔原

从雅库茨克到勒拿河三角洲，直线距离1200公里，不通公路，而且6月上旬，下游河段正在开冻，流冰遍布，轮船也无法航行，我们唯一的抵达方式只能是乘坐小飞机。

飞机起飞。沿着宛然曲折的蓝色勒拿河，白雪覆盖的上杨斯克山脉如影随形，一路上有阿尔丹河、维柳伊河等支流汇入，形成巨大的洪泛湿地。两小时后，飞机开始下降，穿过迷雾重重的云层，北极苔原出现在下面，枯黄的草地、尚未消融的积雪、不时有或大或小的冰湖点缀其中，就像南方池塘里的睡莲。一块巨大的海冰出现，这就是季克西湾，北冰洋的一部分。

从6月7日开始，科考队前往贝科夫斯基半岛，进行5天4夜的野外调研和体验活动。

承办此次活动的机构——北极地理中心（Arctic GEO center）抽调精干人员和设施，进行了精心的安排。

上午8时，一辆崭新的六轮越野车开到队员们的住所。虽然队员们已在活动流程中看到了图片，但还是被现场这个拉风的“怪兽”所震撼。越 野 车 车 身 长 度 8米、高度2.4米，车 轮 直 径1米、宽度0.6米，最大输出功率应为500马力，可以适应山地和湿地地形。驾驶室可坐4人，队员们可以通过收放平台从天窗进行拍摄。后厢可坐10人，设置如战斗机的乘员舱。

领队兼司机叫巴维尔，是一个英俊的吉尔吉斯斯坦族汉子，曾在哈萨克斯坦服兵役，当过海员，野外生存能力很强。保护区还为活动抽调了年轻精干的工作人员瓦拉里，全程陪同调研。巴维尔向队员们强调了注意事项，要求别对军事设施拍照，别接触野生动物及其尸体，尊重当地打猎风俗，不独自行动等等，然后出发。

4 天鹅飞过勒拿河口的上扬斯克山脉

车子驶出小镇，沿北冰洋海堤进入半岛。很快，队员们就意识到为什么要配置这样的越野车了。半岛属于冻土苔原湿地地形，完全没有路，远看刚刚融雪的湿地上枯草连天，走上去却是坑坑洼洼、起伏很大。有时淤泥深度达到将近一米，看似不能通行，但是巴维尔还是开进去了。于是泥潭泛舟，左冲右突，所幸有惊无险。沿途还不断停车，为队员们介绍各种地质构造、冰雪景观和北极生物，三个小时后，巴维尔告诉大家，营地到了。

队员们下车，立刻觉得神清气爽。巨大的海湾被温暖的阳光照射，近岸处冰层已经融化，形成一道二三十米宽的水面，西岸青山一脉，那是上扬斯克山脉的余脉，到勒拿河口戛然而止，形成孤岛状，像是为山脉画上一个句号。然后是一望无际的巨大冰面——北冰洋。

营地位于岸边高地，最高处是小木屋，为这里唯一的“永久性”建筑，不到10平方米的木屋分为里外两间，外间客厅，兼洗漱间，里间厨房，也是厨师卧室。

这时，队员们才发现接待方专门为活动配备了厨师。巴维尔介绍，厨师阿拉是吉尔吉斯族人，也是他们公司厨师组负责人，专门负责重要接待任务，她能做羊肉手抓饭，符合中国人的口味。

小木屋之外，还有两个帐篷和一个厕所。南面的帐篷是卧室，有6个床位，男女同帐，睡袋里一钻，各睡各的就行了。因为此时夜间温度仍为零下，大家都只脱掉外衣就行了。细心的AGC还在睡帐准备了柴油暖风机，保证帐内温度。巴维尔和瓦拉里则睡在车里。

中间的帐篷是餐厅，也可以做办公和会议室用途，中午还可以在沙滩椅上午休一会。这些设施应该都是巴维尔他们为本次活动临时准备好的。因为所有的床具都是科考队员从雅库茨克带来的。

周边，巴维尔已准备了一堆木柴，没事就一个劲地劈柴给劳拉生火做饭，他劈柴的功力极高，基本上一斧下去，木头一劈到底。周自然使出吃奶的力气开天劈地，结果斧头弹了回来。

湖南卫视好像有一个节目叫“完美假期”吧？比较起来，这个营地无疑更拽呢。

还记得海子的诗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一到营地，我们就开始研究脚下的苔原。

在北极苔原生态系统中，生产者主要是地衣，其他生物大都直接或间接地依靠地衣来维持生活。每一平方米的土地上，都能找到上百种苔原植物，这些经历百万年严寒生存下来的物种，又一次迎来灿烂的阳光，冰雪还没有融化，它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绽放它们的生命。

“看，北极柳！”周海翔指着苔藓中一株矮小的灌木，对大家说，“你们相信它也是柳树吗？”

1 访问北方论坛

2 俄罗斯中学生

3 苔原上的黑腹滨鹬

4 苔原植物调查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周海翔从草丛中轻轻扯出一根绛红色枝条，它碎碎地长着椭圆形的绿色嫩叶，端部开着白色毛茸茸的花。

如果这也是树，那苔原也可以称作原始森林了。大家哑然失笑。

但这就是大自然！一个物种如果要在极端条件下生存，就必须去适应环境，否则就会被淘汰。谁能说高大的柳树在极地气候中变成爬藤，不是一种进化呢？这个规律就是达尔文的进化论：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注意这个“优”，可不单纯是人类眼中的高大、健壮和漂亮，而是适应严酷环境的优秀基因啊。

苔原植物都很矮小，有些甚至完全匍匐生长，如爬地柳（北极柳树）、黑鱼鳞松等。苔原的许多地衣、苔藓，甚至显花植物在0℃以下的环境中照样可以进行有效的光合作用。

许多植物紧贴地面，与其他植物交叉穿插，甚至缠绕在一起、抱团生长，充分利用每个植株的绒毛和根系，这是抗风、保温及减少植物蒸腾的适应手段，形成一个优势互补、抱团取暖的生态系统。从这个角度看，苔原又何尝不能称作原始森林呢？

好在未来的三个月，北极不再有黑夜，阳光虽然不强烈，但是足以泽被所有的生灵。成片的野花、地衣、苔藓，都密密麻麻地盛开，斑斓的色彩肆意流淌，你无法区分谁是花、谁是叶、谁是茎、谁是今年的新芽、谁是去年的浆果，所有植物和花蕊都自带长长的绒毛，一个品种还有多种形状和颜色……苔原，这时就是一块最华丽的地毯，就是地母最温暖的柔胸。

这些都不足以表达苔原的万分之一的生机和美丽呀。还有水底和水面的植物们、昆虫们、水鸟们、林鸟们，以及狐类、鼠类…… “上有鸟兽之践啄，下有蚁蝝之啮伤，憔悴孤虚，旋生旋灭，菀枯顷刻，莫可究详。是离离者亦各尽天能，以自存种族而已。数亩之内，战事炽然。强者后亡，弱者先绝。年年岁岁，偏有留遗。”（语出严复译《天演论》）

这些描述，还不足以表达我们对苔原的感受。在这里，连同一种鸟都变得多姿多彩，我和周海翔就拍到了上10种不同肤色和毛发的流苏鹬。很多拍鸟人为了追拍流苏鹬的求偶行为，想尽一切办法。而我们却毫不费力地拍到手软，真是一笔“意外之财”。

开冻以后，苔原的花卉、浆果、鱼虾、蚊蝇、蠕虫为鸟儿提供了丰富的食物。黑腹滨鹬、红脚鹬、小滨鹬、剑鸻各种鸻鹬都被我们一一记录。北极鸥翼展达到1.8米，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周海翔和巴维尔互相掩护，才成功涉水拍到北极鸥巢中的巨蛋。西伯利亚银鸥是洞庭湖的常客，低空入水抓鱼的重复动作让周自然捧腹大笑。还有长着不同尾羽的长尾贼鸥和短尾贼鸥，据说它们的长处是趁其他鸟不注意，去偷吃鸟蛋。楔尾鸥，白色的腹羽透着粉红，扎水抓鱼成功率很高。

5 勒拿河口的浮冰

6 勒拿河畔，雅库特少年演绎英雄史诗

白鹡鸰来了，雪鹀、铁爪鹀来了，曾经在洞庭湖引起追捧的蓝喉歌鸲也被记录。我们贪婪地拍摄，短时间拍到30余种鸟。其中黑喉潜鸟、王绒鸭、小绒鸭都是我第一次见到，兴奋得不想睡觉了。

“鸟儿都回来了吗？”我仿佛听到一个苍凉的声音在问。

这个声音来自广阔苍凉的大地。

“是的，都回来了！”鸟儿用翅膀告诉地母。洞庭湖的鸟儿从立春开始陆续北迁，到夏至才先后到达繁殖地，年年如此。所不同的是，我们今年也“迁徙”到北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