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玉霞
(1.北京外国语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 北京 100089;2.徐州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 江苏 徐州 221018)
《近距离:怀俄明故事》(CloseRange:WyomingStories,下文简称《近距离》)是由美国著名作家安妮·普鲁创作的短篇小说集,由《半剥皮的阉牛》《脚下泥巴》《断背山》等11个故事组成,其中《半剥皮的阉牛》入选《1998年最佳美国短篇小说集》和《二十世纪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集》,《断背山》则荣获1998年“欧亨利短篇小说奖”和“国家杂志奖”。这部精品小说集于1999年出版,主要关注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末怀俄明州牛仔、牧场主、帮工和女性的艰苦生活,书中普鲁以坚硬、冷峻甚或残酷的笔触刻画了“牛仔之州”与西部神话之间的复杂关联,撕开覆在怀俄明人身上的单维度牛仔外衣,打破大众文化传递出的西部男性气质印象,历时揭示西部男性气质的多维度与复杂性。
在对普鲁作品的研究中,专门讨论《近距离》的专著或文章并不多。阿若斯特盖伊(Katie O. Arosteguy)曾撰文指出,在父权政治的关照下,《近距离》从白人与异性恋、男性间的支配与从属关系、女性的附属作用三个角度对四则故事中的西部牛仔进行了解构[1]116-136;阿斯奎斯创造性地指出《脚下泥巴》《身居地狱但求杯水》和《加油站距此五十五英里》三则故事是对《谢恩》的戏仿,普鲁从性功能障碍的视角反写了克鲁姆、戴蒙德和拉斯的男性气概[2]121-159;刘晓娟则认为,戴蒙德骑牛的胜负经历正是其支配性男性气质象征性的加冕/脱冕过程[3]67-75。这些研究从不同视角围绕部分男性角色对部分文本进行了颇有见地的解读,但未能全面阐释怀俄明牛仔所代表的牧场主、帮工、女性、同性恋等西部形象所传递出的多维男性气质。
“西进运动”催生了繁盛一时的“牲畜王国”,而牛仔作为该行业的底层劳作者却先后在19世纪下半叶和20世纪30年代起成为西部文学和西部影片的主角,并在罗斯福总统当政期间一跃成为国家层面的支配性男性气质形象。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内,以弗吉尼亚人(The Virginian)、约翰·韦恩(John Wayne)、谢恩(Shane)等为代表的西部牛仔凭借其外表、才能与品质成为美国男性气质的标准式人物。
即使牛仔这一职业淡出历史舞台后,以他们为主角的西部神话仍深嵌在美国的国家记忆中,“关于西部的浪漫想象太过强大,你根本无力逆流而行。无论出版物里道出了关于西部的什么真相,神话总是更加有效”[4]。此外,“当谈到美国西部时,……世界上几乎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会说西部就是牛仔,……西部已成为整个美国民族的象征”[5]34。作为“牛仔之州”,虽然怀俄明州的牛羊数目是人口总数的10倍,畜牧业在各州排名中进不了前十,但由于该州辉煌的牧牛历史①每年约有700万名游客前往体验西部文化,该州有超过35个度假牧场,街上到处都是牛仔表演和游行[2]17。在当代,西部作品中构建的西部神话仍以某种“真实”的形式在怀俄明州存在,而且比“历史的过去要强大得多”[2]121。
西部英雄的巨大影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具有康奈尔所说的“支配性男性气质”。在男性气质研究领域,康奈尔对四种男性气质类型的划分具有奠基性地位,其中“支配性男性气质”是指在一定时期内“为文化所称颂”的男性气质[7]105,“但这并不是说最具有支配性男性气质的人都是最有权力的人物。他们可能是偶像……或者甚至是幻想中的形象”,这种支配性只有在“文化的理想与组织机构的权力之间存在某种一致性时才有可能建立起来”[7]106。西部牛仔形象的放大与提升正是美国世纪之交的文化需要与当权者的大力推动促成的。以约翰·韦恩为典范,具有支配性男性气质的人是“不带女人气的人、声名显赫的人、坚毅果敢的人以及严厉教训对手的人”[7]95,但现实中很少有人能符合这一要求。正是这种差距才使西部英雄成为“一种激励男性奋发向上、追求卓越和优秀的精神力量”[8]95。
但在史学家们看来,西部牛仔文化“是些哗众取宠的虚构,是庸俗大众的文化,荒诞不经,毫无价值”[5]34;牛仔的现实形象是“一名雇工,骑着借来的马,性格刻薄,身患梅毒”[9]88。经典作品中的牛仔是为解决美国19世纪末20世纪初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男性“女性化”焦虑的需要构建的形象,被赋予浓烈的政治及道德内核。经权力的开发和规训,牛仔身上的“恶习”被政治力量剥除,仅留下正面积极形象呈现给大众,目的是以此为模板,大批量制造符合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国民。
《近距离》向读者揭示,牛仔并不能涵盖全部西部人,牧场主、帮工、女性、同性恋都是西部的代表。作者试图以历史事实为基础,“去揭示那些‘真实的’而不是‘荧幕的’人物”[2]12,用普通人的平庸日常替代侠客英雄的豪迈传奇,借助多维度的男性气质书写,从经济驱动、女性视野、两/同性关系等几方面淋漓尽致地剖出恶劣环境中西部人善恶交织的情感与生活,挖出他们身上被隐去的“恶习”,解构西部神话中善与恶的二元对立,直击怀俄明牧场上西部英雄形象的虚伪与荒诞。
美国西部拓疆是资本主义社会利益驱动的结果,对于以男性为主的西部人有必要从经济视角考量其男性气质。但西部神话中最常见的主题是英雄与土匪,白人与印第安人之间的抢劫、复仇,结局往往指向社会秩序的恢复和正义良知的存留,重点突出传奇英雄的慷慨、正直、无私等利他品质,而牧场财富积累与最基本的经济需求鲜被提及,牛仔和牧场主的典型气质不能从根本上得到充分体现。
事实上,在西部历史进程中,牛仔和牧场主最关注的是财富,“经济指数”增长是西部开拓中最突出的思想[5]8。美国西部牧区开发早期,牧场主与牛仔共同劳作,艰苦创业,“共同的经济利益是维系早期牧场这种生存方式的基础”[6]163,牛仔也可以把没有打上烙印的牛据为己有,最终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牛群成为小牧场主。但为满足个人私利,有些牛仔成为偷牛贼,《身居地狱但求杯水》中的冰人“连买带偷得来一百头母牛”,“从一贫如洗的牧牛工跃居拥土自重的农场主人”[10]66。为满足牧场最基本的劳力需求,邓迈尔让妻子频频生产,直至妻子无法忍受而与人私奔;他把八个儿子训练成“筋骨强悍”的牛仔,“工作起来毫不倦怠,习惯吃苦”,“他们对痛苦的忍耐度到了传奇的境界”[10]67,最终父子九人成为当地霸主,“当地发生的大事小务,邓迈尔父子都要插一手”[10]69。在怀俄明牧场,牛仔的自由浪漫色彩让位于务实的生存需要,其慷慨无私的公益美德被贪婪自私的个人私利所吞噬。为谋私利不择手段的牛仔或牧场主彻底粉碎了西部英雄重义轻利的形象,成为对经典作品人物男性气质的荒诞讽刺。
对于有家庭的牧场主而言,养家糊口是体现其责任感的男子气质特征,也是“传统男性气质的恒定因素”[8]131。但当男性经济能力不够强大时,其男性气质必然受到威胁,导致男性气质焦虑。冰人长子贾克森曾是“顶尖驯马人”,但因驯马阳具受伤,只能从事牧场管理工作,而这在很多牧场上是牧场主妻子的职责,对牛仔而言这无疑是对其男性气质的阉割[6]68。为保住对牧场事务决策的参与权,贾克森尝试通过各处推销风车提高其受损的经济能力。但20世纪30年代怀俄明频遭各种灾害,导致不少像廷斯利一样的经营者经济状况不断恶化甚至破产,受此影响,贾克森的推销工作并不能如其所愿。廷斯利之子拉斯因外出闯荡遭遇车祸,导致身体残破,成了“怪物”,但他仍四处骑马漫游,利用仅存的男性符号对女人“献宝”,“成了对牛仔所代表男子气概荒诞的颠覆”[2]25。与拉斯相比,贾克森自觉居于男性气质阶梯上端,对拉斯进行嘲笑与威吓,导致风车推销被拒并遭廷斯利辱骂。自造男人的必要特征是获得其他男性的确证与认可,贾克森在廷斯利家的失败使其自造男人气质严重受挫,非理性情绪被激发,最终他把阳具受损和职业危机引发的阉割恐惧投射到拉斯身上,采用暴力手段阉割拉斯,致其丧命。
当牧场人完全摆脱农业生产、凭借商业获利谋生时,经济成功遂成为其男性气质的决定性因素。《怀俄明历届州长》中的夏伊卖掉农场后从事马匹保险生意。与贾克森不同,他面临的经济能力危机来自妻子的威胁。夏伊从事的马匹保险生意“并不兴隆”,因管理不当,“持续失本”,而妻子萝妮经营的礼品店收入却“足以补贴家用”,“购买新卡车,农庄翻修,皆由她掏腰包”[10]175。由此,夏伊丧失了通过经济成就感获得自造男人气质标签的机会,无力养家糊口、生产少于消费的窘境使其坠落至男性气质阶梯的最底层,因而他选择把内心的欲求转化成与女童体验十二岁时的性冲动,渴望把青少年时期的性被动转化为主动,从而在性行为中获得自证男性主导身份,平衡因经济能力不足缺失的他自证男性气质。
西部英雄的潇洒不羁在历史现实中首先分解成个人或家庭生存的经济能力,而这正是西部开拓者面临的首要任务。恶劣的自然环境一方面可能促进坚毅、隐忍等传统品质的形成,另一方面又易唤醒人性中贪婪、虚伪的恶性,不同时期、不同经济环境中人性的复杂性远非理想男性气质所能概括,普鲁借助冰人、贾克森和夏伊的经济能力实践证明了现实中怀俄明牧场人男性气质的负面性。
普鲁不仅展现了西部男性对男性气质的理解,同时还揭示了不同历史时期西部女性对男性气质的认识与评判,既塑造了男性气质的遵从者、维护者和监督者,也刻画了男性气质的现代消费者,增加了理解传统西部牧区生活的维度,还原了女性在这一场域中的不可替代性,瓦解了男性长期以来独霸西部的刻板印象,呈现出西部男性气质的多面性。
《一对马刺》中,咖啡壶牧区的工头弗里兹太太是支配性男子气质的拥护者,认同男性气质的运行规范,甚至通过实践成为男性气质的践行者。她放弃厨师工作成为牛仔,终身未婚,“粗鲁、强悍,长相如男人,穿着也像男人,谈吐像男人,骂起脏话也像男人”[10]112,“对牲口不知道的东西,凑一凑可以完全写在卷烟纸上,空白的地方还可以填上《圣经》的诗句”[10]122;她通过职业实践、反身实践和话语实践获得了他人对她牛仔身份的男性气质的认可。同时,她还具有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另一重要特征——理性,“支配性男性气质通过宣称体现了理性力量并因此代表了整个社会的利益而建立起自己的霸权”[7]232。四十岁的牧场主斯克罗普“肩膀肌肉发达,胸膛厚实,宣扬出男子汉气概”,因性压抑和孤独,兽性取代理性,频频骚扰其他女性,包括好哥们的老婆——女牛仔伊内兹和年近七十的独身牛仔弗里兹,但先后被两位女性断然拒绝。弗里兹用个体实践和理性参与构建并维护了牧区支配性男性气质,展现了女性对男性气质的存在及运行中所发挥的作用。但牛仔身份并不能完全改变性别政治中女性的从属地位,怀俄明牧场上的女帮工“工钱比男人低”[10]136,失业后的弗里兹没能再找到工头职位。
随经济社会地位的提升,女性成为后现代消费社会男性气质的评判者,她们把身体看作体现男性气质重要因素。早在古希腊,男性形体美就是评判男性气质重要标准,但其中蕴含着道德、勇气、力量等多种元素。在现代消费社会,男性气质的德性内核被消解,外在形象被等同于内在品质的可视表达,“美国男性气质越来越具有身体性或肉体性”[8]114。在《脚下泥巴》中,生活于20世纪90年代的戴蒙德(Diamond)一直为自己五英尺三的身高深感焦虑,频遭母亲讽刺,不能捕获高个女生的芳心,“十八岁仍是处男”;虽然他的“外表胜过‘好看’两字所能形容。但他一生中多半时间都不知道这一点”;这种源自身高的男性气质焦虑导致他“习惯跺脚、敲手指、咬指甲,散发出紧张不安之感”[10]21。为此,他放弃母亲送他进大学的选择,转而投身从事牛仔竞技,从骑阉牛的激烈运动中感受速度与力量,体验内在快感与外在认同,从而获得征服高个子女生的信心,摆脱身材矮小产生的男性气质阉割心理。在《孤寂海岸》中,报纸上的男性征友启事最吸引女性的内容是:身高、体重、年龄、眼睛的颜色、体型等,在女性的凝视下男性被削减为身体特征符码,身体的情感、道德、文化等属性被过滤掉,仅留肉体性特征以满足本能欲望;即使被外人看作“坏男人”[10]149,艾尔克还是凭借英挺的外貌完全征服了“别具危险魅力”的约莎娜[10]148。故事最后戴蒙德驾车南行,艾尔克命丧枪下。对前者普鲁流露出母性的同情,而对后者则体现出“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痛恨。差异的原因可能在于普鲁自身单亲母亲的身份以及她一贯对德性的坚持。
普鲁“是以聚焦男性角色、大男子主义和男性气质而著称的少数女作家之一”[11]471,但这并不能表明她有厌女情结,在她的长篇小说《船讯》(TheShippingNews, 1993)中姑妈被刻画成一位坚韧、独立、有思想的伟大女性,凭个人的精神魅力唤起奎尔内在的男子气概,引导他从女性化男人成长为一名男子汉。《近距离》以男性为中心的原因在于“在怀俄明,不管是钓鱼、牧场经营还是其他的什么主要工作都是男人做,足以让他们自然成为故事的主角。这种安排更多是基于地理而不是基于性别”[12]42,但在女性的参与及审视下,男性气质的内外两面或被强化或被削弱,或过于刻板生硬或过于虚伪浮华,均不符合传统上积极、正面的男性形象。
艾尔克的身体消费符号还暗示了现代男性气质的另一主导因素——性。《近距离》中,性是关涉男性气质的另一重要因素,11个故事中有9个涉及到性——性器官、性暴力或同性恋,这在西部神话作品中是模糊或者隐喻的,但性欲的自然性、西部的地域性及性解放活动的出现等将性前景化,与性有关的身体部位与行为也随之公开化和透明化。继健壮的身体后,男性气质相应出现新的表征方式:大尺寸的阳具与强烈的性欲。
同时,暴力也是西部男性气质的重要特点。“男性暴力已经在漫长的文明发展进程中演变为一种集体无意识”[13]94,包括西部影片在内的经典英雄电影都以“身体暴力为主要符号”[13]96,施暴者被奉为具有男性气质的个体或群体,而受害者则被主流话语剥夺声音,成为塑造理想男性形象的道具。西部英雄的暴力往往塑造成基于道德、正义的除恶利民行为,具有等同于法律的裁决效力。但《近距离》中的暴力则是利己的无德行为:戴蒙德为彰显个人的男子气强暴搭档迈伦的妻子;农场人克鲁姆把历任情妇杀害,尸体存放在阁楼,任其风干或发霉;夏伊为摆脱妻子的经济控制权,采取情感谎言与身体背叛等不忠行为。
《近距离》中与暴力共存的阳具成为体现男性气质的身体符号。作为基本的性征元素,阳具被弗洛伊德赋予男性优于女性的本质特点,成为女性在两性权力中处于附属地位的决定性因素,也是拉康理论中男性处于社会关系中心地位的表征符号。对男性而言,阳具的有无、好坏、大小等二元状态正如牛仔是否有枪、枪是否好用一样,能对男性气质产生决定性影响。前面论述的拉斯与贾克森的悲剧充分证明了阳具完好但其他部位残废者与阳具伤残但其他部位完好者之间男性气质的明显差异。斯克罗普因阳具尺寸遭遇性悲剧:妻子洁莉因对其“死沙丁鱼”似的阳具不满,接受了伦齐的引诱,最终导致婚姻破裂;斯克罗普也由此陷入男性气质焦虑,多次试图通过强暴伊内兹和弗里兹证明自身男性原始的、动物性的性能力;斯克罗普的焦虑以剧烈头痛的疾病隐喻形式频繁出现,只能借助阿司匹林暂缓痛苦。男性期望借助性能力宣示对女性的占有与支配,成为对大众认可的英雄形象暴力行为的隐喻反讽。
比异性性暴力更残酷的是对同性恋者的性暴力。阿尔弗雷德·金赛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指出,“在某些最边远的乡村地区,大量的同性恋发生在伐木工人、放牧人、勘探工人、矿工、猎人,和其他一些从事户外工作的人中间”[14]306,这与西部女少男多的人口状况、地广人稀的地理状况有密切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西部是同性恋的自由之地。《断背山》中老汉厄尔因被怀疑是同性恋而丧命,死后“有人拿了轮胎撬棒打他,钩住他,抓着他老二拖着走,拖到老二断掉,只剩一块血淋淋的烂肉”[10]209。正如白人曾对黑人实施私刑一样,异性恋对同性恋采用了相似的刑罚,后者的身体成为前者肆意施虐的场所,而阉割行为则是剥夺男性性特征的去性别行为,是支配性男性气质对边缘性男性气质的权力展演,是男性间气质等级造成的歧视惨剧。
在《近距离》中,普鲁试图通过复现性域改变西部作品中无性或少性的男性形象,同时暴力与性的结合则彻底打破了以往西部英雄所传递的正面男性气质。两/同性视角下的男性气质还具有强烈的政治权力色彩,与性有关的器官、关系、行为都暗含了某种等级关系,居于支配地位的是异性恋中的男性,女性与同性恋依次列后。在男性主导的性域中,男性自身也受制于规则,甚至成为规则的受害者。
与《老谋深算》(ThatOldAceIntheHole, 2002)中的长勺地和《船讯》中的纽芬兰岛不同,《近距离》中的怀俄明是一片没有书本、摇滚和新闻的孤独荒原。“与传统西部作品中擦除了各种社会问题的想象空间”不同[1]118,怀俄明是一片地广人稀、低级需求充斥其中的原始空间。对生活于其中的西部人而言,生活就是生存和性,西部英雄的侠骨豪情远超其所能达到的需要层次。在长达百年的庸常生活中,父权社会对怀俄明男性气质的建构起到决定性作用,在生产力、两性关系、性取向、自然灾害等因素的加持下,这种作用对男性的塑造、束缚与迫害愈发明显,在男性的身体与心理上留下深深的烙印。受其影响,怀俄明的大部分男性成为男性气质的拥趸,少数成为逃离者与反叛者,而每一个个体又因时代、家庭、周边环境等的不同体现出男性气质的不同侧面。《近距离》中,怀俄明牛仔“恶习缠身”[10]70,如今“已成稀有商品”[10]182,留给现代的只是做爱时“上下起伏的舞姿”[10]119。普鲁以解构之笔去掉了“牛仔之州”西部人身上的神话光晕,为读者呈现了多元、流动、真实、虚伪、荒诞、残暴的男性气质群像。
注释:
①19世纪70至80年代,怀俄明成为西部“牧牛王国”主要牧区:多个大型牧牛公司在该州成立,“到1880年,怀俄明牧区已有52万多头牛,与蒙大拿和达科他拥有的牛数的总和56余头相差不多。……到1886年怀俄明牧区的牛群达到900万头高峰,这远非其周围领地的牧区所能相比”[6]77;“怀俄明家畜饲养者协会”成为“牲畜王国”里所有牧牛者协会中规模最大、实力最强的组织[6]75-6;怀俄明州首府夏延也因为大牧牛主的聚居成为当时世界上人均最富裕的城市[6]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