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文+职业技能”教材与国际中文教师转型及职业能力发展

吴勇毅，张丽萍，2，于 艳

（1. 华东师范大学 国际汉语文化学院/应用语言研究所/国家语委全球中文发展研究中心，上海 200062；2. 牡丹江师范学院 西方语言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3. 汉考国际教育科技（北京）有限公司，北京 100088）

引 言

中国提出与其他国家合作共建“一带一路”的倡议迄今已有十年，这十年间，中国“已与140 多个国家、30 多个国际组织签署200 多份‘一带一路’合作文件”（数据截至2022 年7 月底）；与沿线国家的经济共建也取得了丰硕成果，“中国企业在共建国家建设的境外经贸合作园区累计投资430.8 亿美元，为当地创造了34.6 万个就业岗位”（数据截至2021 年底）。①《共建“一带一路”九周年成绩单》（2022年10月1日），https：//www.yidaiyilu.gov.cn/xwzx/gnxw/281310.htm。中资企业和当地企业的合作共建亟需大量既懂中文、又会技术的本土员工。为了满足“一带一路”建设持续发展的需求，2019 年国际中文教育大会提出要发展“中文+职业技能”教育项目，而教育部等九部门印发的《职业教育提质培优行动计划（2020-2023 年）》②《教育部等九部门关于印发〈职业教育提质培优行动计划（2020—2023 年）〉的通知》（2020 年9 月29 日），http：//www.moe.gov.cn/srcsite/A07/zcs_zhgg/202009/t20200929_492299.html。也为这一项目的实施提供了政策指引。

“中文+职业技能”教育是新生事物，在推进过程中遇到了许多挑战。项目除了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职业体系相互认证和衔接的政策、法律难题外，还面临师资人才储备严重不足的问题。①教育部中外语言交流合作中心教育项目研究组：《构建“中文+职业技能”教育高质量发展新体系》，《中国职业技术教育》2021年第12期。为了加强师资储备，教育部中外语言交流合作中心（简称“教育部语合中心”）与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合作，探索培养“双师型”教师，培训具备职业技能的专业教师，使其获取《国际中文教师证书》。近三年，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已对柬埔寨、印度尼西亚和老挝等国的本土教师进行了电子商务、物流管理和计算机网络等专业课程的培训。②参见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网站新闻（2021-2022 年），http：//www. niit. edu. cn/_web/_search/api/search/new. rst？locale=zh_CN&request_locale=zh_CN&_p=YXM9MyZ0PTY0MSZkPTIwNDEmcD0xJm09U04m。这些都是教育部语合中心在师资培训方面所做的有益尝试。那么，经过培训，具有汉语二语教学经验的普通国际中文教师是否也可以去讲授“中文+职业技能”的课程呢？

“中文+职业技能”教学本质上属于专门用途汉语（CSP）教学，而专门用途汉语并不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形式，它跟普通汉语的主要区别之一是语言使用的语域不同，是学习者在工作场景中使用的中文。对于专门用途语言和普通语言的区别，英语教学界和汉语教学界的学者有相似的观点。Krajka 认为专门用途英语教学与普通英语教学主要有两点不同：一是设计课程时必须先了解学习者的需求；二是可能省略普通语言学习要学的基本结构，一开始就学习复杂的概念。③Krajka J，The ESP Teacher as a Researcher-from Needs Analysis to Materials Development，Scripta Manet，vol. 13，no.1，2018.周小兵强调，“中文+职业技能”的教学内容要“有用、有效、有限”：“有用”指要讲授学习者工作中必需的语言形式，“有效”指练习的设计要能促进语言学习，“有限”指语言学习不一定具有系统性，可以急用先学，即学即用。④周小兵：《“中文+职业技术”教育的价值与路径》，《华文教学与研究》二十周年研讨会发言，2021年12月18日。胡建刚、贾益民在讨论国际职场汉语的特性时也提到“速效性”，即通过短期集中强化训练，让学习者获得较好的汉语交际能力。⑤胡建刚、贾益民：《国际职场汉语教学探讨》，《世界汉语教学》2022年第3期。可见，“中文+职业技能”教学的关键是让从事不同职业的学习者用中文掌握所需要的专业知识、技能，可以在专门领域内用中文交际交流，而普通国际中文教师讲授“中文+职业技能”课程遇到的最大阻力就是缺乏一些特定的专业知识。

一、国际中文教师从事“中文+职业技能”教学需要具备的专业知识量

关于国际中文教师需要具备多少专业知识才能胜任“中文+职业技能”教学这一问题，国内学界还没有实证研究或有效的测量方法能提供准确的答案，这或许要从顶层设计入手。但国外有学者曾经从理论探讨、实证研究和课堂实践三个角度分析过专业知识在专门用途英语教学中的作用。⑥Ferguson Gibson，Teacher Education and LSP： The Role of Specialised Knowledge，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Cle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1997， p.81.理论探讨角度的分析结果主要存在两种观点：Hutchinson 和Waters 淡化了教师具备专业知识的必要性⑦Hutchison T，Waters A，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p.163.，而Halliday 和Myers 则认为专业知识能帮助教师理解语义⑧Ferguson，Gibson，Teacher Education and LSP： The role of Specialised Knowledge，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Cle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1997，p.82.；已有的实证研究的样本数量少，研究方法没有针对性；而课堂实践又只是在特殊语境下进行；后两个角度的研究结果不具有普遍性。因此，上述三个角度的研究都无法就专门用途英语教师需具备多少专业知识量这个问题给出答案。

另外，语言教学是一个复杂的动态过程，涉及各种变量，Robinson 曾列举6 个影响专门用途英语教学的变量：一是学生是学科“专家”还是学徒；二是学生的需求；三是班级的学生数量；四是教师在课堂上的角色以及常用的教学法；五是课程文本和教材内容的专业程度；六是每个学生和整个班级的语言水平。⑨转引自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 ，Cle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1997，pp.80-81.可见，专门用途语言教师应具备的专业知识还需要根据具体教学情况具体分析。

当今社会各个学科的知识更新迭代很快，任何人要想精通某一门专业知识都需要长时间的积累，而且，专门用途语言教师，或者具体说“中文+职业技能”型教师，可能需要教不同专业或职业的学生，短时间内掌握各种专业知识是不可能的，他们最需要的不是固定数量的专业知识，而是可转移的（transferable）获取不同专业知识的能力。Ferguson 转变了研究问题的视角，不再执着于专业知识的量，而是重新定义专门用途语言教师要具备的专业知识内容，使用“专门知识（specialised knowledge）”替代“专业知识（specialist knowledge）”。①Ferguson，Gibson，Teacher Education and LSP： The Role of Specialised Knowledge，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Cle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1997，pp.80-89.所谓“专门知识”包括3 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学科文化和价值知识（社会学或人类学知识）。Becher 认为不同的学科就是不同的文化现象，每个学科有其常用的交际模式，各个学科的发展标准各异，会使用特定的文本形式来实现某种交际功能。②Becher T，Toward a Definition of Disciplinary Cultures，Studies in Higher Education，vol.6，no.2，1981.专门用途语言教师只有具备学科文化知识，才能了解其文本的结构和意义。二是不同学科的认识论基础知识（哲学知识）。不同学科的认识论基础知识是指能理解不同学科的认知结构，即各个学科的提问模式和验证知识真伪的标准。专门用途语言教师如果不能具备这种学科思维方式，至少要能了解各个学科的思维模式和概念特点。三是体裁和话语知识（语言学知识）。体裁已成为专门用途语言研究的重点，专门用途语言教师只有具备体裁和话语分析能力，才能准确分析教学中遇到的各种体裁的文本。这是在一个更高层面上去看待专门用途语言教师，包括“中文+职业技能”型教师所要具备的专业知识的内容。

专门知识具有普遍性和可迁移性，无论国际中文教师用中文去教授哪个专业的学生，都可以从上述三方面去学习。可是，国际中文教师又如何获得这些知识呢？这就涉及专门用途语言教师发展（或教师教育）的路径问题。丁安琪等列举了国际中文教师专业发展的几种途径：教师的教学反思和自我评估、参与专业培训或学术活动、掌握教学研究方法等。③丁安琪、陈文景：《论国际中文教材对教师专业发展的引导》，《国际中文教育（中英文）》2021年第4期。他们还发现虽然国内国际中文教育界研究中文教师专业发展的成果不少，却鲜少有人关注国际中文教材对教师专业发展的作用。

二、行业汉语教材对国际中文教师职业能力发展的引导和促进

教材指一切可以被教师或学习者用来促进学习的材料。④Tomlinson B，Materials Development for Language Learning and Teaching，Language Teaching，vol. 45，no.2，2012.Canniveng 和Martinez 把对教材的应用与拓展称为教材发展（materials development），如教材编写者、教师或学生使用各种方式提高语言被吸收的可能性。⑤Canniveng C，Martinez M，Materials Development and Teacher Training，Tomlinson B （ed.） ，Development Materials for Language Teaching，London： Bloomsbury Publishing，2003，pp.479-490.教材把教师、学生、语言知识等自然地连接起来，不但可以为学生提供学习语言的方法、知识，还可以成为教师的培训师，帮助教师从教材中学到所需的专门知识。⑥Glendinning，Eric H，TESP and Technophobes： Can Textbooks Teach Teachers，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Cle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1997，p.127.因此，从教材这个视角出发探讨国际中文教师的职业能力发展，能为国际中文教师胜任“中文+职业技能”教学提供帮助。

上文提到专门用途语言跟普通语言的区别在于其使用的语域不同，教师在这种类型语言教学中的作用也与普通语言教学有差异。Dudley-Evans 和St John 使用“从业者”（practitioner）来指代专门用途英语教师，以此来强调专门用途语言教学包括的内容不仅仅是语言教学。⑦Dudley-Evans T，Saint John M J，Developments in 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 A Multi-disciplinary Approach，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p.13.他们还将专门用途英语从业者划分为5 个角色：教师、课程设计者、材料提供者、合作者、研究者和评价者。Basturkmen 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2 个角色：一是内容和语言融合学习项目的倡导者，二是跨文化中介和指导者。⑧Basturkmen H，LSP Teacher Education： Review of Literature and Suggestions for the Research Agenda，Ibérica，no.28，2014.专门用途语言教学面对的学生跟普通语言教学面对的学生也有一些不同。前者面对的学生都是成年人，可能是职场新人，也可能是资深的从业者，资深从业者的职业知识储备甚至可能超过教师。根据专门用途语言教学中语言、教师、学生的特点，要想开发一本或一套让教师和学生都满意的教材，至少要从内容设置、练习设计和文本选择三个方面精心设计教材内容。①Glendinning，Eric H，TESP and Technophobes： Can Textbooks Teach Teachers，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p.129.而开发教材和使用教材的过程，会对教师的职业发展，包括专业思想、专业能力和专业知识等起到重要的作用。

目前，行业英语教材编写已比较成熟，“中文+职业技能”教材，或者说行业汉语教材的开发与编写还处于起步阶段。为了了解教材的编写和使用是如何帮助国际中文教师发展专业思想、专业能力和专业知识，从而能胜任“中文+职业技能”教学的，笔者特选择最常见的行业汉语教材和行业英语教材各9本（套）作为分析样本，讨论教材如何从内容设置、练习设计和文本选择等三个方面培养普通第二语言教师从事行业语言教学的能力，进而为“中文+职业技能”教材的编写和国际中文教师从事“中文+职业技能”教学提供参考。分析样本情况详见表1 和表2。

表1 行业汉语教材目录

表2 行业英语教材目录

（一）内容设置

通过梳理行业汉语教材和行业英语教材前言里的编写说明和教材目录等内容，可了解各教材的基本设计思路。

1.行业汉语教材的设计思路

教材编写通常都是在教学大纲的指导下进行的。但是由于国际中文教育界还没有具有影响力的专门用途汉语教学大纲（2023 年4 月教育部语合中心发布的《职业中文能力等级标准》会对专门用途汉语教学大纲的制定产生影响），所以，笔者参考行业汉语教材和英语教材前言里的编写说明以及教材目录等，总结各教材的设计思路。

行业汉语教材里，《医学》的教材设计是按照中国三甲医院住院部各科室纵向排列的，其中重要的科室所占课数较多。《工业》以机电工作的岗位作为章节题目，每章的内容是从事这些岗位的必备词汇、常用短语和常用对话。《民航》选择乘客从登机到离开机场过程中的典型场景作为单元主题，以场景中使用频率高的句子作为单元重点内容。《埃及》以埃及主要景点为单元主题，课文是导游和游客之间关于景点知识的对话。《旅游》声称以交际功能为纲，语言点解释是辅助的；教材选择了导游工作的13 个场景作为每课的主题，重要的场景占的课数较多，每课还包括两个具体场景，例如第13 课《购物》就分为“在腰果店”和“在珠宝店”两个具体场景。但教材的实际练习内容并没有真正体现以交际功能为纲。《高铁》按照高铁运行系统和操控技术划分8 个项目，每个项目又包括3 个具体技术知识，例如项目二把中国高铁铁路线路分为铁路线路概述、线路平面及纵断面、轨道三部分。整本教材对专业知识介绍偏多。《经理》以功能为纲，选择商务活动中的20 个话题作为单元主题，每单元根据主题提供听、说、阅读形式的学习语料。《基商》以一个美国商务代表团在中国进行商务活动为背景，选择商务谈判和社交活动的主要环节作为每课的主题。《卓越》是选择常见的商务交际场景作为单元主题，每单元从语言、文化、经济背景三个方面安排学习内容。

行业汉语教材大都是以工作场景或岗位为主题进行设计的，体例大都是课文、生词表、语法注释、练习、附录（可能是中国文化介绍、专业词语和专业知识拓展等），总体没有摆脱普通汉语教材的设计思路。有的教材如《医学》《民航》《旅游》《经理》，每课开头有学习目标、重难点介绍等。但是，《医学》每课的学习目标和重难点表述很笼统，如第八课学习目标和重难点是：与冠心病相关的词语；向病人了解冠心病发作时的情况及发作原因；指导医生向实习生分析病人的情况。既没有明确本课要学习的具体语言知识和语言功能，也没有清晰区分出学习的重点和难点。《民航》《旅游》每课开头只呈现了本课的重点或常用句子。只有《经理》具体呈现了每单元的主要内容、主要语法点和关键词语。

2.行业英语教材的设计思路

行业英语教材通常都会对教材的设计有明确的说明。如Medicine按话题划分单元，每单元的内容覆盖职业技能和知识、语言技能、语言知识三方面。职业技能和知识主要包括医务工作者介绍工作经历（It’s my job）、医患沟通技巧（patient care）、文化任务或任务（culture project/project）。语言技能包括听、说、读、写练习，语言知识包括语法、词汇、发音。每单元涉及的职业技能和知识、语言技能、语言知识都会在教材目录中列举出来。Oil按石油工作的典型场景划分单元，每个单元包括7 个子话题，涉及7 种语言功能，每个语言功能涉及的语法知识和词汇都呈现在教材目录中。Cabin以一次航班飞行任务的各项工作内容划分单元，每单元包括2～3 个子话题，即2～3 个语言功能。Tourism按旅游行业的典型话题划分单元，每单元包括4～6 个子话题，即4～6 工作任务。Guest选择酒店服务的8 个典型工作场景划分为15 个单元，每个单元包括2 个子话题，每单元要学习的听力和发音内容、语法知识、工作技能、口语技能都写在教材目录中。Automobile选择汽车制造业的8 个话题作为单元题目，每个单元又分为3～4 个子话题，子话题涉及的语言功能清晰地列在教材目录中。Engineering以工程行业9 个重要领域为主题，分别是设计、测量、材料技术、生产和流水线、静态和动态原理、能量和温度、液体、机械装置、电力，全书将这些主题划分为数量不等的单元，共45 个单元。B & F按照银行和金融业的典型话题划分单元，每单元包括5 个子话题，每个话题涉及的语言功能、语法知识和词汇都详细地呈现在教材目录里。M & A是以市场营销和广告行业的典型话题为单元题目，每个单元分为3～5 个子话题，子话题包括的语言功能也呈现在教材目录里。

行业英语教材的设计多是围绕各单元话题展开，先是以音频、文本、图表等形式输入信息，然后围绕这些信息做各种形式的语言输出练习。Medicine、Oil、Guest、Tourism、B & F每单元开头也有学习目标或学习重点的介绍。以Medicine第7 单元父母和年幼的孩子为例，这一单元介绍儿科医生的工作，它的教学目标是：理解和使用非技术性语言；使用第一条件句描述真实的未来事件；使用第二条件句表达安抚和反思；安抚儿童的父母；用说和写的形式反思自己的工作经验。行业英语教材对单元学习目标的介绍相对来说要比汉语教材更具体、更明确。

3.教材设计对国际中文教师专业知识学习的影响

从上文列举的行业汉语教材和行业英语教材的设计思路分析可以看出，行业第二语言教材的内容设计主要有两种思路：一是以特定场景或岗位中的语言为导向，如《医学》；另一种以话题为导向，如Medicine。

内容设计体现了教材编写者的教学观、学生观和学习观。以语言为导向的教材对一般教师和学生来说，编写思路比较熟悉，教师也容易使用（操作类似通用汉语教材）。如《医学》的第九单元以生词表、课文、语法注释的形式输入了与心血管内科——心肌梗死相关的语言内容，但是，接下来的练习都是填空、选词、替换、搭配等控制性语言练习。口语练习只是简单地交代背景，使用固定的词语来做对话或者复述课文。写作练习也是控制性的，只是将对话文本改写成叙述文本。但是“中文+职业技能”的教学对象既包括还不懂专业知识、没有工作经验的学习者（“学徒”），也包括具备一定、甚至丰富专业知识和工作经验的在职人士，脱离语境或跟实际工作关联不大的语言学习可能会降低学生，尤其是在职学习者的学习动机和动力，影响教学效果。

以话题为导向的教材单元话题按专业知识呈现的顺序安排，教师甚至可以从教材目录了解整个行业的基本概况，每个单元的文本依据话题来选择，能将学生和他们的专业或工作连接起来，提高学生的学习动机，也给教师提供了学习基本专业知识的机会。而且，教材目录将语言知识要实现的语言功能清楚地呈现出来，让教师和学习者有了明确的教学和学习目标。例如Medicine第7 单元有一个话题是家长和年幼的孩子，主要是介绍儿科医生的工作。单元内容既包括语言知识（描述医生品质的形容词、真实条件句和虚拟条件句）和语言技能（听、说、读、写），又有职业知识（英国和你的国家儿童患者数量、儿科医生的真实工作经验、儿童常见疾病的专业和非专业用语、疾病的症状和表现、儿童6 岁前要做的检查、接种疫苗）和职业技能（对工作的反思、安抚焦虑的儿童家长、向家长说明检查的内容、跟同事分享工作经验），还有职场文化内容（面试文化）。这些知识和内容跟学生的日常工作关系密切，而且每个教学活动的设计都围绕子话题设定真实的情景，输入的语言内容既实用又得体，练习形式以半控制和学生主导为主，保证学生语言输出的流利性。

国际中文教师如果使用话题为主导设计的行业汉语教材，通常可以了解一个职业或行业的基本知识框架，再阅读关于各种话题的文本，就能熟悉此类学科或职业或行业的语体风格。但目前行业汉语教材大都是基于特定场景、岗位的以语言为主导的设计，这种设计提供的专业知识是一种碎片化或片段式的介绍，是为一些特定的专业词语和语言结构服务的。我们可以体会一下以语言为主导的设计，编写者大都是通过蜻蜓点水似地“介绍”专业知识来让学习者重点掌握一些专门的词语和表达方式（比如特定的句子结构等）；而以话题为主导的设计，专业知识学习就不仅仅是“介绍”一点皮毛，而是可以延伸、拓展的，学习者是在完成具体的工作任务，在“参与中学习”语言和专业知识技能。语言教师可以给学生讲解文本中出现的重要语言特点，帮助学生掌握理解文本的技巧，尽管教师自身要理解特定的专业知识也需要学科或行业专家的帮助。①吴勇毅：《国际中文教育与基于内容教学法的契合》，《国际中文教育（中英文）》2021年第4期。以话题主导的行业汉语教材更容易帮助教师理解行业汉语教学独特的教学观、学生观和任务观。教师在汉语教学中的角色是辅助者（facilitator），有些高级课程可能需要语言教师与行业专家合作教学②吴勇毅：《国际中文教育与基于内容教学法的契合》，《国际中文教育（中英文）》2021年第4期。；而学生可能是比教师具备更多职业知识和职业技能的在职人士，他们学习的目的是为了完成工作任务，他们在语言学习的同时，也可能成为汉语教师使用教材的“专业知识教师”。教材的设计会影响到教师对行业专门知识的学习，要不要学、学多少及如何学。

（二）练习设计

教师的教学方法可能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通常来讲新手教师或者要讲授一门新课的熟手教师都会比较依赖教材，他们需要以教材为“剧本”开展课堂教学活动。“中文+职业技能”是一种新的教学路子，国际中文教师对此经验不足，因此，教材在“中文+职业技能”教学中的作用非常大。在以往的专门用途语言教学课堂上，教师和学生之间是一种“共生关系（symbiotic relationship）”①Glendinning，Eric H，TESP and Technophobes： Can Textbooks Teach Teachers，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pp.127-135.，学生掌握专业知识（指那些具有行业背景的学生），教师掌握语言，二者通过合作开展教学。但是，这种方式可能比较适合服务类行业的语言教学，因为教师对这类行业多少都有所了解，但对技术类行业学生进行语言培训或教学时，教师不懂专业知识是无法有效开展教学的。如教师要给学生选择合适的教辅材料或设计让学生使用专业知识参与的课堂活动时，就需要懂得一些专业知识。上文提到的教材如Medicine，就通过合理的内容设计给教师学习基本专业知识的机会，同样，教材编写者精心设计的练习活动，也能帮助缺乏专业知识的教师顺利地开展教学活动。

工程师和技术人员日常的工作主要是解决各种问题，因此，教材设计的练习形式应与学生实际工作（当下或未来）的任务有关。这种解决问题的任务大致可以分三类。一是教师和学生都不需要使用专业知识，如一些逻辑推理练习。二是学生需要使用专业知识，但教师不一定需要。如《医学》第九课有一项口语练习，需要学生扮演医生和病人，目的是培养学生给病人做腹部触诊检查的能力。这种练习教师不一定需要具备专业知识，只需要学生利用专业知识使用汉语与做腹部触诊检查的病人沟通。三是教师输入专业知识，学生需要用专业知识来解决问题，如Medicine第7 单元有一个话题是疾病的非专业名称的练习，教材先写出7 个儿童常见疾病的非专业名称，让学生填写对应的专业名称，然后使用这些非专业词语给7 个句子填空。接下来是口语练习题，让学生两人一组，讨论哮吼和会厌炎的区别、分享治疗儿童水痘的方法；除了上述儿童常见疾病外，询问学生的国家还有哪些其他儿童常见疾病。这些练习要求教师懂得一些专业知识，否则无法判断学生说的内容是否正确。这种情况也需要教材编写者在教师用书中给教师提供所需的专业知识。

另外，“中文+职业技能”教学的对象通常为成年人，练习活动要对学生有认知上的挑战，学生才能有学习的兴趣和动力。普通第二语言教学的一些教学方法，如拼图阅读和听力（jigsaw reading or listening）、信息迁移（information transfer）、信息差等，也可以用在专门用途语言教学中，这方面行业英语教材可资借鉴。如Automobile第5 单元练习7 就是一个典型的信息迁移练习，教材先是向学生输入一段音频材料，内容是一位汽车制造商介绍汽车制造的材料，然后学生根据音频内容将右侧材料名词按制造汽车的需求从多到少排序；接着再听一遍音频，根据饼图的颜色和百分数填写相应的材料名词。这样就将听力理解转化成文字和图像，听觉转变为视觉。这类练习对教师的专业知识学习也有很好的引导作用。反观行业汉语教材，如《工业》只呈现语言知识，没有练习；《高铁》只设计了复述课文和阅读课文回答问题两种练习。这样的教材和练习设计对帮助国际中文教师发展“中文+职业技能”教学的能力起不到引导和促进作用。

（三）文本选择

教材中的文本是课堂教学的主要内容，也是课堂教学语言输入的重要来源。语言教学中是否要使用“真实的”文本也是学者们争论已久的话题。专门用途语言教学的文本真实性主要体现在是否要使用“专业文本”。对于“中文+职业技能”教学来说，如果使用行业专家撰写的文本，那些已具备一定行业工作经验或行业知识的学习者肯定会非常感兴趣，因为这样的文本能激活他们已有的行业认知。对不具备行业工作经验或行业知识的“学徒”，也会激发他们的学习欲望。当然，想要找到长度和难度都适合教学的专业文本并非易事，即使找到了合适的文本，教师也可能因为不理解文本中的专业概念和知识，而缺乏教学的动力。能代替专业文本的是非专业文本，即就某些专业话题写给受过教育的非专业人士阅读的文本，如一些科普类杂志上的文章。这类文本的优点是教师和学生都能理解其内容，学生也感兴趣，缺点是在专业知识方面比较简单，而且跟真正的专业教材或手册相比，语体风格可能会有差异。如果选择这类文本，可以使用一些非专业图表来弥补非专业文本的不足。非专业图表使用标签或很少的文字来解释技术概念，教师不需要太多专业知识就能理解，而学生可以根据已有的专业知识来理解图表中的文字内容。

非专业图表可以用来做热身活动或任务前的练习。例如Oil第5 单元是海上工作，此单元第一个子话题是石油钻井平台系统，详见图1。

图1 Oil用非专业图表做热身活动或任务前的练习图片来源：Oil第36页

教材先是以黑白简图的形式呈现石油钻井平台上各种设备的位置，然后让学生根据图片做两个练习，一个是判断句子的对错，另一个是改正句子错误，两个练习的目的是帮助学生理解表示位置的介词。最后，教材设计一个口语练习，学生两人一组，根据图片互相询问石油钻井平台上各个设备的位置。教师可以从这张图片上学到石油钻井平台上各个设备的专业名称，学生则从图片中形象直观地理解位置介词，为后面的对话练习做铺垫。

非专业文本可以放在阅读或听力活动中，主要作为语言技能训练的语料，或者用来教文本中出现的语言项目，教师也可以从中学到一些专业知识，如前面提到的Automobile第5 单元练习7，就是将汽车制造商的一段讲话作为学习汽车材料名词的文本。前面我们提到专门用途语言教材的整体设计以话题为导向比较好，可以按照专业知识大纲排列话题的顺序，每个单元尽量有专业文本来突出话题内容。专业文本里专业概念的密度较大，可以设计一系列阅读理解问题，帮助学生理解专业文本的内容，以家庭作业的形式由学生在课堂之外完成，这样也能缓解一些教师课堂教学的压力，如Automobile这本教材，每个单元最后都有一篇跟单元主题相关的专业文本，后附三个关于文本内容的讨论题，目的是帮助学生拓展专业知识。

“中文+职业技能”教材的单元内容最好以非专业图表、非专业文本、专业文本三者结合的形式呈现，这样既对教师的行业知识要求不高，又能减轻教师的教学压力，也能满足学生的学习兴趣并引导教师自我提升。

三、行业汉语教材的培训要重视教师需求

一本好的教材并不能保证教师就能上好一堂课，同样，一名优秀的教师即使拿到一本不好的教材，也能充分利用各种可能条件与教学方法以保证课堂教学的质量，所以教师本身的能动性对教材使用和教学质量保障至关重要。研究发现，教师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教材观，有的教师将教材看作是资源，能结合教学实际对教材进行调整、改编、拓展，以满足教学需要，进而也提高了自己的教学能力；有的教师则对教材亦步亦趋，将其看作是标准“剧本”，教学时照本宣科，结果往往是既没有取得良好的教学效果，也阻碍了自己教学能力的提升。①Masuhara H，What do Teachers Really Want from Coursebooks，Tomlinson B（ed.） ，Materials Development in Language Teaching，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p.248.

20 世纪80 年代至今，语言教学研究聚焦需求分析，重点是研究学生的需求，对教师需求的研究则凤毛麟角。①Masuhara H，What do Teachers Really Want from Coursebooks，Tomlinson B. （ed.）， Materials Development in Language Teaching， p.236.然而，教师在语言教学和语言学习中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是他们在课堂上将课程、教学大纲、教学方法和教材中的理论变成现实。因此，教材开发者在编写教材前要重视调查教师需求。教师需求包括教师的需要（needs）和教师的意愿（wants）。教师的需要受到个人经历（比如年龄、性别、个性、学习风格、文化和教育背景）和职业经历（比如专业知识的领域和水平、教学经验、所教学科的类型）的影响。教师意愿则指教师喜欢的教学风格、教材类型、教学思路和教学方法等。②Masuhara H，What do Teachers Really Want from Coursebooks，Tomlinson B. （ed.），Materials Development in Language Teaching，p.240.教材要尽量满足教师的需求，以提高教师使用教材的能动性。

已出版的教材在使用前还要对教师进行教材使用培训，即使是优秀的专门用途语言教材，包括行业汉语教材，没有经过培训的教师也无法发挥它的最大作用。③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Cle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1997，p.6.因为二语教材的有效利用是二语习得理论、教师认知、教师经验三者相互影响的结果。④Canniveng C，Martinez M，Materials Development and Teacher Training，Tomlinson B（ed.），Development Materials for Language Teaching，London： Bloomsbury Publishing，2003，pp.479-490.教材培训时可以多给教师提供教材编写目的和使用方法的信息，让教师理解具体材料的编写理念，同时根据教师的特点和需求，尤其是他们对不同行业的理解和专业知识的需要，帮助他们储备一些专业知识，以增强教师的教学信心，同时鼓励有经验的教师分享教学经历，培养教师的教学反思意识。行业汉语教材的培训也可以邀请行业专家给教师做行业知识和行业文化的讲座，国际中文教师也可以加入行业专家的话语社区，学习职业人士的工作态度、职业信仰、价值观，以及语言表达和写作的特有模式⑤R.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p.5.，以此帮助教师最终能根据教学的实际情境，灵活而有效地使用教材。能动地使用教材与亦步亦趋地“演剧本”是完全不一样的。行业汉语教材的编写与使用，包括教材使用的培训，一定要充分考虑国际中文教育的转型需求。

四、国际中文教师从事“中文+职业技能”教学的必备条件

专门用途语言是人类社会进步和发展的产物，科技英语是专门用途英语最早发展起来的领域。Master 总结出从事专门用途英语教学的四个必备条件：掌握应用语言学的相关理论，具备实际的教学经验，善于跟学科专家合作，乐于学习专门知识的态度。⑥Master P，ESP Teacher Education in the USA，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Cle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1997，p.37.

Dudley-Evans 针对如何培训专门用途语言教师，提出了5 个问题。⑦Dudley-Evans T，Five Questions for LSP Teacher Training，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Clevedon：Multilingual Matters，1997，p.58.一是专门用途语言有自己的理论吗？如果有，我们应该教授这种理论吗？二是专门用途语言有专门的教学方法吗？三是文本分析（体裁和话语分析）对专门用途语言教师重要吗？四是学科内容知识和学科文化对专门用途语言教师很重要吗？五是文化差异意识对专门用途语言教师有多重要？Dudley-Evans 在分析相关学者的研究后得出以下结论：一是专门用途语言并没有建立很有影响力的理论，学界对它的定义就是以目标为导向，以需求分析为基础，教学常常受时间限制，教学对象为成年人。二是专门用途语言的教学法跟普通语言教学没有区别。教师不需要学习新方法，只要根据具体课程灵活教学，并做好“冒险”的准备。如在语言教师和学科教师合作教学的课堂上，学科教师负责讲授专业知识，语言教师负责解释学生不理解的语言或者学科教师没有意识到的学科文化差异。如果学科教师不在场，而学生又比教师具备更多职业知识，那么普通语言课堂那种由教师主导课堂，教师提供语言输入，学生给出回应，教师对学生反应做评价的模式可能被打破，学生常常变成教学活动的发起者。但是，只要语言教师愿意倾听，能对教学过程做出自我反思，并享受提出问题、迅速解决问题的乐趣，那么语言教师也能很好地组织专门用途语言教学。三是文本分析对专门用途语言教学很重要。话语分析和需求分析是专门用途语言教学最重要的两个特点，而需求分析又是话语分析的基础，正因为学习者有实现特定交际目的的需求，才能识别出实现特定交际目的的体裁或话语，进而编写出教学大纲和教材。四是学科内容知识和学科文化对专门用途语言教师很重要。Dudley-Evans 认为语言教师要掌握一个学科基本的思维方式和文化交际的关键模式。他还发现很多学科讲座都采用的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模式。五是文化差异意识对专门用途语言教学很重要。Dudley-Evans 列举了自己在国外的经历，以及跨文化交际领域的研究成果来证明这一观点。

从Master 和Dudley-Evans 的研究中我们可以得到启发，普通国际中文教师从事“中文+职业技能”教学需要具备的条件主要是应用语言学理论、教学经验、行业基本知识和跨文化意识。教育主管部门可以在教师培训和教材编写两方面为普通国际中文教师的教学转型提供帮助。

第一，在教师培训方面，应该对普通国际中文教师的实际需求做充分调查，根据“中文+职业技能”教学的特点，在选择应用语言学理论、跨文化交际理论、教学方法等培训内容上有所侧重。同时，要为教师提供职场实地参观和实践的机会，促进教师对行业基本情况的了解。

第二，在教材编写方面，由于“中文+职业技能”教学的对象与普通语言教学不同，教学对象可能是既无语言基础也无行业知识的职前人士（“学徒”），也可能是无语言基础但有行业知识的在职人士（行业专家），因此，在教材内容的选择和教学活动的设计方面要有所差异。但无论如何设计，都应以行业话题为主线，既激发学生的学习动机，也利于教师了解行业知识。基于内容的教学（CBI）是美国和苏格兰实施专门用途英语教学的主要途径①参见Master P，ESP Teacher Education in the USA，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p.23；Johnstone R，LSP Teacher Education （Foreign Language）： Common and Specific Elements，R. Howard & G. Brown （eds.），Teacher Education for LSP，Cle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1997，p.11；吴勇毅：《国际中文教育与基于内容教学法的契合》，《国际中文教育（中英文）》2021年第4期。，它的五种教学模式可以为“中文+职业技能”教材编写和课堂教学实践提供参考。

如果国际中文教师有意愿或兴趣成为专门用途汉语教师，从事“中文+职业技能”的教学，他们会主动寻找机会学习所教行业的知识和文化，关注教学对象的需求，也会对教学中遇到的问题进行反思和经验总结，从而不断提高自己的职业能力（培养行业教师学会教语言是另一条路径）。因此，教育主管部门还需要给国际中文教师的职业发展提供合适的机会和政策支持，以保证国际中文教育事业的可持续、高质量和多领域发展。

结 语

通过教材培养教师是教师职业能力发展最便利的路径之一。好的行业汉语教材在内容设置、练习安排、文本选择等方面为国际中文教师的转型发展提供了“脚手架”，既能引导新手教师了解“中文+职业技能”的教学理论，熟悉教学方法，学习专业知识，也能帮助熟手教师快速适应新的教学模式；对熟手教师而言，他们可以结合以往的教学经验，根据教学实际情况对教材进行评估、调整、延伸，甚至在行业专家的合作和帮助下，重新开发和编写教材，进而促进“中文+职业技能”教学的高质量发展。

本文结合已出版的行业汉语教材和行业英语教材的分析，从多个角度为“中文+职业技能”教育师资的培养和培训以及行业汉语教材的编写和使用提出了一些建议，希望能增强普通国际中文教师转型承担“中文+职业技能”教学的信心。同时也呼吁出版社和相关机构在开发行业汉语教材时，除了重视学生需求，也要重视教师需求，从而开发出更多教师好用、学生好学的优质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