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外二篇)

2023-11-15 17:40胡文斐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10期
关键词:豆腐脑麦粒面馆

端午时节,是地处关中平原的家乡麦子成熟的季节,在以前,也是农民们最忙的季节,一年的收成,关键就在于这一个多月里的双抢,抢种抢收。

在麦子刚刚泛黄的时候,就要开始抢种玉米,俗话叫“豁点”,也就是把麦浪豁开,然后将玉米种子播下去。豁点时一般两人一组,一个人把用两根竹竿做成的人字形工具将麦田豁开一个口子,另一个人在前一个人豁开的口子内,猫着腰用铲子将玉米种子种下去。此时麦子刚泛黄,晚了麦子倒下了起不来,早了玉米发芽了见不到阳光,还可能被虫子吃了幼苗,或者玉米发芽从地面探出了头,到时候割麦子时,难免会伤了幼苗。

等麦子收割前,有一项工作需要完成,叫“光场”。光场是先把早于小麦成熟的油菜或者大麦收割后,在原地平整出一块地面,用于碾场。碾场前,先要把大麦或油菜的根须拣干净,将大的土疙瘩打碎,而且要用耙子耙好几遍才行。然后,要先在地面撒一层土木灰,撒一遍水,两个人推一个碌碡,往复地碾,直到将空地碾得案板一样平。接下来就要靠太阳光将场晒干晒硬。

等场光好了,就要开始抢割小麦。那个时候没有收割机,都是靠人割。一人每天割一亩都是老把式了,割麦前先要磨镰,把镰刀磨得青光直泛。那个时候一家人均耕地较多,割麦需要延续一周左右,麦子太黄容易掉穗,太绿不容易碾出麦粒,割麦也全靠火候。麦子割完后打捆,用架子车拉回场上,准备碾麦。掉在地里的麦穗,有一群妇女和儿童去捡麦子,做到粒粒入仓、应收尽收。

碾麦要找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可以将麦秆和麦穗中的水分蒸发掉,一般早起后就要摊场,然后排队等着拖拉机碾麦,我出生时拖拉机尽管没有普及,但是基本上碾麦已经实现机械化。那个时候看到拖拉机手驾着拖拉机,拖着一个大碌碡一圈圈在场上飞奔,好生羡慕,那时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拖拉机手。碾场后便开始翻场,就是把麦秆中的麦粒抖下来,堆蓬松,再等拖拉机来碾,要如此往复三遍。

碾场完是起场,就是把麦秆和麦粒抖开分离,将带着麦壳的麦子扫成一堆,把麦秆拢堆。扬场一般是男人用木锹将麦粒高高扬起,妇女用一把竹扫帚将麦粒表面的麦壳轻轻地扫到两边。现在很多人可能不理解为什么农民总说一句话叫看天吃饭,例如扬场就要看风,如果风向稳定、风力合适,就很容易把麦粒和麦壳分开,如果无风或者风向变来变去,那麻烦就大了,要么麦壳扬起和麦粒落在一起,要么扫场人围着扬场人转,甚至麦壳会吹了扬场人一脸一身。

扬场完后,天快黑的时候就开始推麦秸秆,一般是家里的男主人用叉丢(或叫翻),家里的孩子站在麦秸堆上摊平,我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摊麦堆,随着麦秆越堆越高,我也站得越来越高,等到麦草垛堆好了,站在垛顶,大有一览众山小的豪迈。等麦草全部堆完,从麦草垛顶滑下的感觉,那叫一个爽!

麦草垛堆完后,农忙就告一段落,但是麦子还没入仓,农忙还不算完全结束。

碾场、扬场结束,麦草堆成垛,麦子还需要晾晒才能入仓。那个时候,柏油路水泥路面少,家里的院子也很少有水泥地面,晾曬还是在场上。每年的端午前后也不总是风和日丽,刮风下雨,甚至连阴雨也是有的。扬场后的麦子要么被堆起来用塑料纸盖着,要么用化肥袋子装了码起来,然后等着大太阳的时候曝晒,直到麦粒中的水分都蒸发后再入仓。

每每遇到连阴雨,如果麦子不及时晾晒,就有可能发霉发芽,但是我们孩子们不懂。忙了好些日子,下雨了可以歇一歇,村人们会在麦草堆边上用塑料纸搭上棚子,一来为麦子遮雨,二来晚上就可以在卖场上看护,白天就在棚子里打纸牌聊天,我们小孩子就在棚子间跑来跑去,看大人打牌,讲故事。根本不知道大人的愁苦和担忧。少年不知愁滋味,少不更事也许形容的就是那时的我们。

雨过天晴,阳光普照,就是晾晒麦子的大好时光,每家的打麦场上都摊晒着金黄的一场麦子。摊晒麦子时,总要把装袋的麦子扛上扛下,那个时候我也能扛得动小袋的麦子。摊晒的麦子需要两三个小时翻晒,要么用木耙耙一遍,要么干脆就用两脚“犁”一遍,翻晒麦子的事情大多由老人或者小孩完成,让干了重活的大人趁这个时候可以好好休息下。

麦子晾晒个两三天,麦粒中的水分蒸发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入仓了。在农业税没有取消前,还要将等级高的麦子缴到粮站,其余的麦子封入粮囤、粮仓或者地窖。

封粮入仓,才叫真正的忙罢,忙罢了要走亲戚,叫追节。端午节,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要看望外甥,送花馍,花馍是用新麦磨的面粉做成的,小孩子还要在手腕或者脚脖子带上花绳,这个时候爱美的女孩子会将指甲花加上明矾捣碎包指头,把指甲染成红色……

麦子入库,这个时候豁点在田里的玉米也发芽了,露出地面了,农人又要忙活补苗,没长出玉米苗的地方要补种。等玉米长出一指头高,就要开始锄地,将麦秆锄掉劈碎,将土坷垃打碎,板结的土地水分蒸发快,锄地是为了保墒。玉米生长时,需要锄好几次地,每每下过一遍雨后,都要将地锄一遍,当然还要施肥。小时候农药用得少,当玉米有三四十厘米高的时候,还要捉虫子,青虫最爱啃幼苗,捉了虫子便回家喂鸡。

双抢后的活计,可以赶一赶,或者缓一缓都可以,有些可做可不做,也可以紧着做或者缓着做,不用抢着时节做,因为做慢了不会使得一个家庭颗粒无收,也不会严重减产。有些年景,在小麦灌浆时,来一场飓风,麦子全部匍匐在地,扶也扶不起的时候,最终打下来的都是干瘪的麦粒,靠天吃饭的农人真是欲哭无泪。

今年我快满47岁,恰恰人生有一半的时光客居城市,有一半的时光是个农民,脱离农村生活已经二十余年。记得大学毕业后,我揣着毕业证书,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乡,认认真真地干了两天农活,就是给玉米田锄草,那次我干得格外用心,格外卖力,因为我知道此后,我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个农民。2000年7月3日,我奔赴工作单位报到,开启了我全新的工作和生活。

每年到了双抢时节,在城市打工的村人,总要请假回家参加双抢,但是一句“麦子黄了,回家收麦”再也召唤不了我回到家乡,只能触动我的心弦,勾起我久远的回忆。

胃知乡愁

前些日子得知,汉口开了一家陕西面馆,并推出了家乡乾县的名吃——豆腐脑,有老乡前去品尝,在朋友圈发了图片,我早已按捺不住,但无奈路远费时、俗务缠身,一直未能前往。

昨日前去汉口谈事,我搭乘同事的车子,临时让同事改变路线,前去品尝了两碗豆腐脑,匆匆满足味蕾和肠胃的需求后,再搭车去办事。上车前我发了个朋友圈,点赞评论无数,很多朋友问这是什么美食,还有朋友问豆腐脑中怎么能放辣椒啊。东部喜甜,南方嗜辣,而西北部无咸不欢。从小我就是吃着豆腐脑长大的,从记事起,每当邻村的老汉挑着豆脑摊子来到村里,母亲都会给我买上一碗豆腐脑,那时一碗豆腐脑5分钱,直到上高中,豆腐脑也一直是我们穷学生改善伙食不多的选择之一,除了好吃,还有就是因为便宜,一碗5毛钱。对于家庭贫苦的我来说,一碗油泼扯面,或者一碗羊肉泡馍,都是奢侈消费。

一个人的口味,实际上在十岁前就已经被肠胃记住,终生难以忘记,不管你多大年纪,离家在外多久,儿时的美食都会勾起你久远的回忆。初中毕业为了准备中师复试,家里人正忙着收麦子,无暇给我们做饭,为了家庭的希望,父母咬牙给的伙食费比往常多了不少,于是镇上的小吃摊和小饭馆成了我们学生经常光顾之地。除了豆腐脑,还有醪糟煮麻花,当然也有油泼扯面,当时感觉镇上的饮食比家里要好很多,短短半个月,美食留下的记忆种子也就深深地留在了肠胃中。前些年在武汉和老乡聚会,酒足饭饱后,有老乡依然要找一家没有打烊的面馆,吃一碗面才感到满足,甚至为了一碗面,直接给相熟的面馆老板打电话,让对方推迟下班。

我十八岁离家到南昌,一时也适应不了食堂里散成一粒粒的米饭,但是还好早晨有稀饭包子,晚饭有校内餐馆的东北饺子勉为其难地解馋,慢慢的我以为自己忘记了是吃面条长大的。但不管离家多久多远,我最想念的还是家乡的美食。记得有一年,我坐火车回到老家咸阳,出了火车站,饥肠辘辘,那时已经过了午饭时候,就随便找了一家面馆,要了一碗油泼扯面。宽宽厚厚的面条,油旺的辣椒,搭配的豆芽和青菜,再配上几瓣生蒜,吃完额头和鼻头直冒汗,简直过瘾极了。十里不同俗,三里不同音,实际上每一个地方的饮食,隔个十里八里的,还是有细微的差别,只有长期在一个地方久住过,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各地之间的不同,而家乡的味道,你的印象却最深最难忘。

早些年在武汉,由于工作性质原因,加上通信工具不太发达,我认识的老乡不多,也不知道武汉有陕西面馆,直到有一天知道了老公安厅边上有一家老乡开的面馆,尝过后就隔三岔五地去品尝,甚至还会专程开车去享用。有时候吃了一碗,明明知道自己饱了,但是会再来一碗,直到把碗里的青菜豆芽蒜末全部消灭为止。我原来以为我忘记了家乡的美食,但是肠胃却从来没有忘记。

从1996年离家,到现在已经接近26年,成了一个走南闯北的中年男人,讲普通话也很少带着乡音,东西南北的美食也品尝了不少,但骨子里的我依然很陕西。到了一家面馆,用了陕西的美食后,我基本上都会拍照发圈,并不是我喜欢晒,而是我知道有不少初到异地的老乡,想家却不能回家,他需要一碗油泼扯面、一个肉夹馍,或者一碗羊肉泡治愈他的乡愁,因为思念家乡的愁苦,我们曾经都有。

山珍海味,都不如妈妈做的饭食的美味,我曾以为我习惯了异乡的饮食,吃惯了精美的大餐,不再思念妈妈做的粗茶淡饭。但是每每回到家乡,母亲问“吃过了”,不管我吃过没吃,我都说“还没”,妈妈问“想吃啥”,我说“随便,只要妈做的都好吃”,妈来一句“还是我捐娃子乖,不挑食”就会勾起我无限的童年记忆。

三年反反复复的疫情,阻碍了我春节回家的路,一碗酸辣爽口的豆腐脑,勾起了我的思乡之情,近期疫情局势不再严峻,是时候回家看看母亲了,以治愈久别的乡愁了。

行山遐想

周六,朋友约我去保康小聚,为了赶上晚上的饭点,我选择了一条最快捷的高速。结果车子到了一个高速出口,发现前行的主道设置了路障,路标引导我下了高速。查验核酸检测结果和行程码后,我问工作人员,这是什么地方,对方说是歇马镇,我问为什么高速不能走了,对方说前方隧道塌方。歇马歇马,不歇下似乎对不住这个地名。

车辆拐上了国道,导航里面显示距离保康县城只有半个小时的高速车程,但实际上在弯弯曲曲的山路耗费了一个多小时。拐入国道,山路弯弯曲曲,上下起伏,但风景很好,可以远眺山顶的白云,也可以俯瞰山谷的梯田,偶尔也会经过一个小小的村庄,看到炊烟冉冉升起。山里的人家,大多建在山谷的平地附近,房子靠山面水,在河谷冲出来的平地上种些许庄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尽管生活可能清贫一些,但是空气清新,水源洁净,因为要爬山,登高攀低,基本上当地人都身材健壮且精瘦,没有大腹便便的胖子。出生于平原的我,喜欢看山观水,车行前方,偶尔冒出一块独独的岩石,无依无靠,山体的岩石裸露,偶尔石头顶上会长一棵小树,就像小孩子剃头时在头顶留下的一撮头发,滑稽而可爱。

山区的路都是沿着山脚修建的,一座山和一座山,一眼能够望见,但是车子需要折返很多个弯才能到达,如果没有公路,估计可能需要攀爬个大半天。有的路,就是在山谷凸起的大石上开凿的,车行时石头就悬在车顶,路过时别有一番滋味。山路行车,很难开得很快,错车超车的机会不是那么容易寻找,特别是遇到了长长的货车,在没有很长的直路的时候,只能跟着货车慢慢地挪动。遇到了直路,看到对象没有车驶来,就迅速地打灯鸣笛,快速超过。到了五道峡,导航提示我要不要介绍下景区,我说可以,人工智能告诉我,这是卞和寻找到和氏璧的地方,而卞和因为两次献玉,被削去了双足。我不禁想,如果时间允许,也去淌下五道峡的溪流,看看能不能寻得一块宝玉。随着海拔不断攀升,气温也降了下來,我干脆关了空调,打开车窗,放几首流行歌曲,我跟着喊几嗓子,让歌声在沿路散播,反正这段旅程属于我自己,唱得好也没有人喝彩,唱得不好也没有人喝倒彩。下坡的时候,我看着油表,原来可以续航150公里的时候,慢慢变成了160公里,最后变成了180公里,脚带着刹车,偶尔的上坡,轻轻给一脚油就够了。开山路,精神高度集中,车外美丽的风景,只能欣赏,也无法带走,连拍个照都不行,毕竟安全第一。

随着经过的村庄越来越密,看到的高楼越来越多,路越来越宽敞的时候,我知道距离县城已经很近了。当可以单手握方向盘的时候,我给朋友打了个电话,他说菜已经备好,酒已经上桌,就等我开席。

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也不可能心随我愿,遇到突发事故和意外境遇,接受即可,也许你会收获不一样的风景和心境。

胡文斐 陕西乾县人,现旅居武汉,大学学历,高级工程师。环保行业从业者。

猜你喜欢
豆腐脑麦粒面馆
有一种甜
掉在石缝里的麦粒
管毅宏:从小面馆到上市公司
“越吃越有劲”面馆
不要让别人吃亏
一碗豆腐脑
午夜面馆
蚂蚁和麦粒
家传豆腐脑助留美学子致富
从麦粒到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