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初七,中国人的情人节,爸妈给我取名“七夕”,这个浪漫而又充满诗意的名字,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为爱而生的人。
李岩松高高的鼻梁,黑亮的瞳仁,剑形的浓眉,坚韧的嘴唇,乌黑的头发,挺拔的身材亦如他的名字,像石岩边的松树一样伟岸。我与他相遇纯属偶然。
李岩松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正站在河边一株桃树下放纸船。粉红色的桃花开得正艳,那时河水清澈得让我迷离,李岩松叫了几次我才蓦然回过神来。
“美女,你的书掉在地上了。”
回首的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呆了。现在说起来我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我当时失态的样子有多可笑。
李岩松却微笑着看着我。
没多久我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恼羞成怒,脸一沉吆喝道:
“你闲得无聊吧?多管闲事……”
李岩松的笑意更深了。他一言不发地瞄了一下手中的书,顺便做了个提醒我接书的身体语言。
我使劲瞪着眼,狠狠从他手中夺回我的书,转身走掉。
不料,李岩松死皮赖脸地与我并肩前进。我几次试着甩掉他,结果白费心机,徒劳无功。我怒气冲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歇斯底里地指责他。可是我的暴跳如雷奈何不了他。可恶的李岩松慢条斯理地挤了挤眉毛:
“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加个微信行吗?”
哟!声音蛮好听,男中音。
我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变态。李岩松耸了耸肩,依然微笑地看着我。我已经气得到了极点,脱口又骂道:“臭流氓,滚开,你若再不滚开我可要报警了。”
说完,我用书拍了一下他。天啊!我这是怎么了,如果真遇到了流氓该逃跑,哪有时间暧昧起来。
“好,好!我退后,这样总可以了吧?”
李岩松向后挪了挪,与我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看他后退了几步,我潇洒地甩了甩长发,昂着头骄傲地迈向回家的路。可恶,李岩松虽然与我保持了距离,但还是不慌不忙地跟着我。无奈我加快了速度,直奔所住老式楼一单元五楼。
“今日真是见鬼了。”我掏着钥匙边开门边道。
“美女,骂谁呢?”李岩松站在楼道里问。
我蒙了,脑子里下意识里跳跃着一个想法,我真的遇上流氓了。我正准备自卫时,李岩松做了投降状,宣告着无恶意,趁我怔在原地,转身上了上面的楼梯说道:“我住六层。”
我悬在半空中的心脏回到了原位。走进屋里,我居然笑着哼起了最喜欢的歌儿。
“心情不错呀!”妈妈端着我最爱吃的水果拼盘微笑着迎接我。我的脸倏地红了,匆匆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从此,在我的空间里存满了李岩松的名字。可他却从地球蒸发掉了似的一连几日不见人。于是,十分沮丧的我常常犯着同样的错误——爬楼梯爬到上面的一层。
“美女,你爬高了。”李岩松眼里充满了疑惑。“天啊,你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吗?”我庆幸我嘟哝的声音小得只能自己听到,但欣喜若狂的眼神已挡不住我所有的秘密。
“多管闲事,我这是在锻炼。”我飞速与他擦肩而过,一口气奔到楼下,闭上眼睛,试图按住突突跳动的心脏。
“美女,好点儿了吗?”李岩松站在六楼的阳台上冲我喊着。
“真是阴魂不散。”我虽嘴上说着,一股暖流却流遍了全身,脸烧得通红。
又是一个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惊喜。李岩松转学到了我们的学校,而且每个早晨和我一起徒步到学校。短短的二十分钟足够我们交流,乐此不疲。
李岩松对我说,他喜欢冰清玉洁的女孩。
“你知道真正的冰清玉洁吗?”
“NO,我愿洗耳恭听。”
“你肯定不知道,你要是认识我的朋友欧阳春雪的话,你之前认为的冰清玉洁会变得一文不值的。”
“噢,欧阳春雪。”
他的脸蓦地阴了下来,此刻我也深深地陷进了思念的泥潭里,无法自拔。
“七夕……”李岩松忽然尖叫起来,猛拉了我一下。惶恐中一辆车飞奔而去,等我反应过来蹒跚的脚步,我已在李岩松的怀里牢牢站稳。依偎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我一时意乱情迷,全然忘记了整个世界。
“七夕,该走了。”李岩松俯视着我。
“该死。”我偷偷骂着。
“我可没占你的便宜,是你扑上来的。不信,你看看。”李岩松的双手舞在空中。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咬牙切齿暗自骂着。
“走吧,七夕。我是逗你的,别生气啦。”他的道歉化解了我的尴尬。说心里话,我从没有发自内心地怨过他,恨过他。
星期一,风和日丽。十八岁的生日向我款款而来。我首次要求妈妈给我一个生日派对,我要邀请几位朋友共度这个夜晚。当然李岩松是必请之一。
我在煎熬中等待着,好不容易等到下午课结束的铃声。我用到最快的速度到了校门口截住了匆忙而去的李岩松,满心欢喜地告诉他我今晚过生日,强调他务必参加。
“生日快乐!”
我兴奋得只想欢呼。
“七夕,我在此祝福你快乐,不巧今晚我有另外的约会。”李岩松的话冷却了我沸腾的热血,我的嘴半张着,许久问不出原因。
李岩松说了声抱歉,跨着大步走向人群。看着李岩松急匆匆的背影,有个莫名的想法激活了我的细胞。
跟踪他,我要知道他拒我千里之外的理由。我学着电影里的侦探一样紧紧盯住他的背影,不远不近地追随着。
李岩松匆匆忙忙超越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不一会儿工夫走进了一家面包店。大约过了几分钟,李岩松手里拎着一个外盒精美的生日蛋糕按原路往回赶着。
好一个口是心非的李岩松,我咧开嘴笑了。被甜蜜熏得脸迅速绯红起来,心暖暖的。我全力控制住了喊停李巖松的欲望。
拉开家门时生日歌热烈欢迎了我。妈妈和姐妹们纷纷拿起礼物祝福着我,同时催促我许愿,吹蜡烛。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着她们,眼睛时不时地望向门口,竖着的耳朵只希望立刻听到敲门声。
一个钟头、两个钟头过去了,门依然静静地立着。我嘱咐她们耐心等待,跑上六楼摁了门铃。屋里屋外静悄悄的,刺耳的铃声无论如何也叫不醒黑暗。难道那个蛋糕另有主人吗?
等待是漫长的,而所有的祈盼都是幸福的。当希望像美丽的肥皂泡一样破灭,眼里的期待之光一点一点黯淡,心中的希望之火一点一点地熄灭。面对不惜宝贵时间而等我的她们,我平生第一次撒了谎。
“对不起,我在等欧阳春雪。”
“唉!都忘了,欧阳春雪和你的生日是同一天。”妈妈说着抹起了眼泪。
屋里每个人都无语,理解化散了她们的不满。妈妈重新点燃了蜡烛安慰着我。我对着柔柔的烛光闭上了眼睛。我没有许愿,默默诉说着:“欧阳春雪,你在哪里?我遇到了难题,请你帮我分析啊!”
不争气的眼泪浸透紧闭的睫毛,顺着脸腮慢慢滑过……
次日,我独自走向学校。心里虽埋怨着李岩松,眼睛却在东张西望,不断寻找他的影子。正要绕过篮球场时,李岩松则出现在我跟前:“等你很久了。给,生日礼物!”
我望着精巧的小盒子感慨万千:“昨天是七夕情人节和我的生日,你为什么不去?”
“七夕不是情人节,最多是一对苦难夫妻久别之后的重逢,如牛郎与织女……”李岩松说完又一次匆忙而去。
“哼!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你长了几个脑袋,竟然和我抢男朋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告诉你,李岩松是我的,你再敢抢小心脸蛋上挨刀子。”
哗!一帮女生放声大笑,起哄着。我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知何时,流氓学姐带着跟班大驾光临,吊儿郎当地站在前面,威胁着我。在我惊慌失措中,学姐一把抢过礼物盒,上下左右地看着。“小丫头敢抢我的风头。”学姐鄙视着我,把礼物摔在地上,恶狠狠地踩着。
我咬住了下唇,心隐隐痛着,眼泪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
“不许欺负她。”返回来的李岩松威武地喝着学姐道,“我也告诉你,我永远不会接受你的爱。”
“你会为你刚才的话付出代价的。”学姐美丽的丹凤眼透射出凶残的光芒,叫人不寒而栗。
同樣的双休日给我带来的运气截然不同,没有李岩松的日子天空是灰暗的。阴霾的天空里全是晦气,令我无法忍受,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周明看电影的邀请。
一路上,周明喋喋不休。他的声音忽远忽近,至于讲的是什么,只有老天和他自己清楚。周明显然是为我答应同他看电影而高兴得冲昏了头脑。我那快要下雨的脸似乎一点儿也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傻得发毛了。”
我无声地骂着。可细想他和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排挤他。我渐渐地感受到视线一片模糊,此时的周明也有些傻得可爱。
电影院门口乱哄哄的,熙熙攘攘的人堆中有个青年滚在地上,抱头呻吟着,周围一片血迹。
“李岩松……”周明和我同时喊叫着,匆忙拦了辆出租车,奔向中心医院。
深夜,李岩松总算醒过来了。我拖着疲惫询问何人下的重手,可李岩松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艰难地从病床上下来,踉踉跄跄地横穿过医院走廊。我再一次本能地跟踪他。
李岩松好不容易走到806号病房前。他扶墙平抑着急促的呼吸。房门是开着的,一个女孩儿坐在病床上,眼巴巴地望着敞开的门,旁边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婆婆,她是春雪的奶奶。
“欧阳春雪!”我惊诧万分,低呼道。
“嘘!”李岩松暗示我不要出声。
“岩松哥哥。”女孩儿高兴地喊着,手伸向我们。
李岩松咬着牙,不让身子有一点的晃动,不让声音有一丝的颤抖,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春雪的手。
“怎么了?岩松哥哥,你遇到麻烦了吗?我好担心。”欧阳春雪看着李岩松满脸伤痕,问道。
“没事,欧阳春雪!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李岩松摸着欧阳春雪柔顺的头发,安抚着。
奶奶捂着嘴跑了出来,用手拍打着墙,痛苦地哽咽着。她没有发现惊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我。
“奶奶!”我轻轻叫着。
奶奶哀伤的泪眼转向了我。诧异之间,奶奶忘记了擦泪,而我不知从何问起。奶奶和我像雕塑似的相互静静地对立着。片刻,她伸出手把我揽在怀里,无声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肩膀。
我牵着奶奶无助的手,到了走廊尽头条椅前,扶她坐下。奶奶抑制着悲哀,给我讲述着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
原来,欧阳春雪和李岩松从小青梅竹马,后来欧阳春雪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不幸去世,奶奶只得带她投奔在城里的姑姑。
深秋的一天,李岩松从故乡来到了欧阳春雪的城市。因为有事,欧阳春雪晚到了几分钟。车站前边的公路横在两个年轻人的中间,车水马龙。欧阳春雪挥着手高喊着李岩松,趁车少冲他跑过来。不幸总是悄然降临的,一辆汽车因刹不住车撞倒了欧阳春雪。她的双腿从此再也站不起来。好在李岩松重情重义,不管欧阳春雪怎么劝说,不管欧阳春雪用什么恶劣的态度让他自动离去,他始终不气馁,不离不弃地坚守着。
欧阳春雪之所以谎称远走高飞是为了不让我这位多愁善感的朋友担心害怕。她曾托付李岩松抽空照看我,但不允许暴露身份。
欧阳春雪啊欧阳春雪,都到了这种程度还要顾及我的感受,你傻不傻?我伏在奶奶的膝盖上,泪水止不住地流着。
为了给欧阳春雪更好的医疗条件,李岩松决定搬走。
送走了他们,如同心上长的大树被人连根拔起了似的,疼痛难忍。我乘坐出租车来到郊外的河边,凝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流怎么也控制不住低落的情绪,号啕大哭,憋闷在心里的话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欧阳春雪,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说过我俩是一个枝头上开的两朵花,一朵没凋谢前不准另一朵先枯萎。为什么你不守信用,留下孤单单的我在风雨中挣扎呢?你始终像个乖巧的妹妹一样顺从我,今天我再次命令你快点儿回到我的身边来,保证以后我们永不分离。”
“李岩松,对你我不知道说些什么。自从你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我无时无刻不想念你。当我感觉到你对春雪的挚诚后,我把自己的眷恋冰封在无人能及的山顶上,希望有一天年迈的我们能亲手融化掉这份落寞。”
哭完喊完,我把这些没来得及表白的词语写在信纸上叠成两只船投进河里。看着摇摇晃晃远去的纸船儿,我耳边突然回响着李岩松对我说过话:“七夕不是情人节,最多是一对苦难夫妻久别之后的重逢,如牛郎与织女……”
李尧隆 作品散见于《小说选刊》《散文选刊》《金山》《中国文艺家》等国内外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