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

2023-11-15 19:13杜石栓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10期
关键词:头儿单位

哈士奇下颌贴在卷闸门的凹槽上,伸长舌头,迷离地看着门外的行人。收银台后面着蓝色正装的女主人凝视着手里的视频,那神情好似生怕错过镜头里的奇珍异宝。这个时间点,难有人逛童装店,店里的空间自然属于那些精致的物品。视窗里的服装、儿童用品,琳琅满目。它们投射出三原色的衍生品相,诱惑得迪想穿越回儿童时代,享受一次绵柔、舒爽的体验。

头顶上的香樟树与影子渐成垂直状态,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隐隐有灼烧之感。迪右侧臀跨在电动车上,朝前移移,全身隐藏在树荫下。树荫下的感觉刚刚好。迪抬抬胳膊,时针正在朝正午赶,还有指甲厚度般的距离。店铺里的收银员扫射一圈,盯了盯门外的香樟树,迪的眼光瞟过来,两人的目光撞了零点一秒,若无其事地挪开。

韵还没有来,依她说的时间应该到了这个位置。迪翻出手机,找到通话记录。过去半个小时,催下吧!迪定了定,也许在路上快到了呢,催人不大合适!收回去,观察韵到来的方向。沥青路面泛出黏黏的青黑,摩擦過的轮胎亲过的路面还发出嚓咔的音乐,混进街道上所能收容的音响里。隔离栏两侧穿梭的车辆像鱼缸里的锦鲤,溯洄悠哉。街道两旁的店铺高楼下喘着五颜六色的大气。太阳伞下的女人,一袭白色的连衣裙,款款而来停留在迪面前。迪露出一脸的莫名其妙。女人摘下墨镜,两颗浑圆的眼珠子忽闪着欢喜,拉开的双眼皮透着精致,眉如弯月,痴痴地努着小嘴。迪小吃一惊,这还是韵吗?凡尘的妖精呀!

等久了吧,这天气也让人无语了。韵拭了一把细汗,动作里含着优雅。

也刚到。迪违心的话里带满快乐,适才焦渴的等待也成了甜蜜的滋补品。

去茶座吗?迪喜欢茶座里氤氲的气氛,魅惑的格调,还有那种不能说的味道。

吃饭吧,还要赶着回单位,手头的事儿没人替。那里距市里有一个多小时车程。韵的话,还让迪凉了一些。迪知道韵市里有一套三居室,好容易回来一趟肯定宿到明天。没想到单位现在工作抓这么紧。迪忽而找不到之前的期待,火炉般的街上,似乎也没那么热。

转转小火锅吧!干净、时尚不失典雅的小吃在年轻人中间很流行,里面的双人座宽窄、格调很适合两人。

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韵摆了一下高跟鞋,可能是路走久了酸疼。韵欲弯腰揉搓,忽而想起什么,脚尖支地,脚跟抬起原地扭动几圈。在迪的印象里,韵喜欢平底。韵说,平底符合她的性格,说话顺直、快捷,走路带风。

上车。迪拧开电门。

这后座也忒小了点吧。韵挂上墨镜挪进电车后座,把裙摆朝双腿间压了压。太阳伞招摇地盖着两个脑袋,造型奇特。小电车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吱声,降低车速悠悠而行。

迪的车技稳当,穿梭于窄狭的便道上、车林中。一条街上,距离谈不上远近。没有语言交流的距离自然就算不上远,有语言的交流再远也会觉得很近。迪与韵没有说话,迪全心全意地关注着周边的行人车辆,韵则关注着迪迅疾蛇形的路线。转转小火锅,门脸不大,上了二楼会发现别有洞天。四列排座行列齐整地展布大厅,排座之间有转动的小盘菜肴,青红紫黄、水产荤素。迪选了二楼靠窗的一处双人座。窗外可见道旁樟树冠顶,清爽怡心。迪忽而觉得整条主街道两旁都是樟树,有悦目醒神的养生功效。

韵净手过来,坐在迪对面。迪要了两个小火锅,一个清汤一个麻辣。韵说,近段时间虚火旺,需要败败火。清汤就落在韵的面前。其实,这家店麻辣锅口感醇厚,味蕾可激发出无尽的快感。当然,两锅底料不同,可以秀一下甜蜜,尝试两种不同的味道。韵要了一个韭梗蘸酱,迪则要了一个芝麻酱,一个够味,一个醇香。

迪洗手间抹了一把脸,甩下的水渍正好可以掩饰裤面的油渍,为免面色难看,迪勾着身子过来坐下。镜面的地板砖羞出迪的囧态,迪的余光扫了几圈,应该没人注意。很多生活小细节都是自己揭发出来的,人自己的事都计较不过来,谁会关心别人的小九九,即便真的发现也会视若未见。

服务员已摆上小锅、蘸酱、餐具。精钢锅里的清汤像打了芡粉迷迷糊糊难见锅底。麻辣锅里红艳艳地浮着一层油厚热辣的沸泡。韵从转过来的菜盘里取下青菜,豆豉,丸子,豆粉,羊肉卷和一个小小的蛋糕。迪纳闷为什么要选蛋糕,看状态韵没有生日的迹象,单位里有为同事过生日的单子,这个月份韵早已过了,也许甜品是每个女人的必备佳肴。汤锅沸腾,韵朝两个锅里夹进羊肉卷,打散,搅开。羊肉卷在眼皮下,变软,露出原本红红肉肉的颜色来。迪看韵不叠地忙乎,笋白的指尖灵巧地挥动长长的筷头儿,填进口中,龇出徐徐溜溜的调调。

好久没吃过了,好过瘾。你怎么光看,吃嘛!韵点着迪的嘴巴。

好久没见你这个样子,有点那个啥了吗?迪老脸一红,心底暗说,秀色可餐苦了胃呀!

美食滋润,韵脸上透出血色,鼻尖渗出一丝清汗。迪捏起一片纸巾,欲拭过去。胯前吃疼,让迪始觉一米宽的餐台阻挡了他一近芳泽的美梦。

怎么了?韵睁大双眼,连番抖动眼睑。迪指指鼻尖,韵双指一捏。

出汗了。韵捡一片纸巾,脸上蘸蘸。

早上赶时间,吃少了。再说,遇上你这地主还不敲一顿。我算盘打得不错吧!韵说完自顾笑起来。迪跟着讪笑一下,以掩饰刚才蠢蠢欲动的尴尬。

咱单位里的那个妍,忒不要脸。什么活都不干,就会在头儿哪儿哔哔哔,遇上荣誉都霸占着。头儿也不知道相中她什么。韵腾出来的嘴,迸射出黄河之水滔滔万言。迪并不想谈论原单位里的是非,但又无法回避韵的话题,拂她的话头儿不合适,顺她的话还可能害了她。迪感到做人的无奈,又不想失了做韵人生导师的虚荣。

计较那些做什么,人各有其长。比如说头儿需要高大形象的宣传,比如说更多工作的推进需要有人冲锋在前。妍可以做到,其他人比不了吧。迪的话在韵这里说过很多次,韵每次都表示听进去了,然而凑一块儿总要旧话重提,就好像戏曲里的开场白。韵话里的妍是单位里的办公室主任,好像今年头儿给她许了个助理。妍做事的能力就那样,但很会在头儿面前来事儿。头儿刚到单位时极不适应妍的做派,跟迪商量多次,想换掉妍。迪建议头儿用人之长,看不上的学着包容,实在容忍不了再决定。迪与头儿的交情非一日之谊,头儿听进了迪的建议。这其中的关节妍自然不知,韵也没知道的必要。迪与妍没交情,但迪与头儿同进新单位。头儿立足欠稳,很多东西需要熟悉。

她干那些别人也能干呀!好事尽落她头上。韵显然听进去了,腔调和说话降低了声线,赌气的成分仍在。

我们的眼睛盯着别人的瑕疵,却往往放大自己的优点,喜欢站在自认为正确的道德标准诋毁别人,是不是对别人也不公平?韵扬了一下头,把想说的话憋进去,可能没想好怎样措辞来回敬迪。迪看着韵的模样,偷偷乐着。迪喜欢看韵不服输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迪能从里面找到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味道和懵懂无知带着蛮力的闯劲儿。迪微笑地端起水杯,啜进茶渍,咂摸,透过眼眶上方瞄向韵。韵的裙领露出浅浅的线。韵可能意识到什么,低头瞄一眼,腮瞬间一红,作势用手拍拍胸前,身体向上挺挺。迪很难找到词汇形容韵此时的娇羞之容。

韵绯红的颊溢出兴奋,那是被灼烧的目光燃烧着的兴奋。韵说,单位年轻一点的都被她拉走了。好孤单哪!无尽的孤单与寂寞落在韵漂亮的脸上,迪感到心疼。

不还有我吗?迪揶揄起来,心里生出怪怪的嘲弄,自己算什么東西。

你不来市里了嘛。有点儿话也不敢随便说,我这大咧咧的性子怕不知会得罪多少人。韵眉目低垂,若有所思地搜罗相近的故事。

微信嘛!

看得见又摸不着。韵说得故作轻松,轻巧而清晰。

蒸汽对面的韵,顾盼生姿,眉帘潮湿。透嫩的肌肤如白莲出水,晶莹白嫩。迪忽而生出触抚并拥韵入怀的念头。迪离开桌面,欲坐侧畔。韵微倾着身子垂目迎向迪。手包里一阵音乐声……韵秒直身子,拉开链子。

在哪里?该回了吧。韵手机的声音开得很大,迪听出玉的声音。

你猜我跟谁在吃饭?韵毫不掩饰自得的快乐。

有病吧你,还能跟谁吃饭?我能猜得到谁!玉的话说得没有表情。

我给你说一下,迪请我吃火锅!怎么样没想到吧!韵的得意还留在脸上。

有病吧你,跟他吃饭!玉的话让迪坐直了身子,心里长了梗。没惹你玉吧,迪有些愠怒,难不成请客还讨来嫌。好歹玉单身时,迪还给她张罗过几次对象。玉遇上事,迪也没少解围、封包。迪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太他妈不行,又故作镇定皮笑肉松地望向韵。韵看了一眼迪,扭了个背捂住嘴电话里跟玉悄声细语。

肯定没什么好话,迪懒得打听,回座位上精雕细琢碗里的蒿菜,一嘴叶子一嘴茎。

食材发挥了它原本的气力,汗腺像放闸的花洒,迪的双手交错着抹额头、双颊汇集的汗水,由左右互拳变成双手互搏。韵左手捻过一张纸来,还陶醉在与玉的谈话里。纸巾带着满满的水还有韵的体香走进垃圾桶。迪还想回味一下韵的气息,为急切地丢进垃圾桶后悔不已,又一张纸巾出现在眼睛里。

迪停止进食,轻轻擦拭脸上的汗渍,神往在淡淡的幽香里。餐厅西北角的立式空调肉眼可见的冷雾四处喷射。大厅里男男女女款款细语,没有谁关注谁,也可能余光留意着周边的谁。过道里的服务员从头到脚一色的红工装像水缸里的红鲤鱼,不停地为每一台桌面续水,客气地交流。迪面前铺满干净的盘子。樟树顶硕大的绿冠展开层层叠叠的掌面冲向太阳,热浪洪流里浸淫烦躁。韵终于收了电话。

玉对妍怨气也很大,刚才就说这一段,呵呵,心理平衡不少。咱单位别的人不敢走得近,玉倒是一个可以深谈的闺蜜……

你想干办公室主任吗?迪打断了韵的话,迪不想被韵带进韵自我陶醉的迷乱里。

韵仰起脸闭上眼,睁开,再闭上眼,说,不容易办吧!要做很多工作吧!低下头眯一会儿,说,还是不要吧!有时间还能在家里多待会儿。当了办公室主任就跟单位绑一块儿,真没一点自由了。好纠结呀!韵双手握紧拳头捶捶脑门,又说,好费心哪!

迪并没有帮韵谋取办公室主任的意思。办公室主任是权利场里的一份子。权利场里哪能少是非,何况,韵是单位里迪少见的宝。处起来大剌剌的,还有那没心没肺的笑,能引燃一片快乐。就迪而言,韵就像意外发现的一块宝石,要不要呢?拿不准也不能决断,就那样看着吧,带着自己幻想的美丽。

不敢再吃了,看我的膘。韵伸出她圆墩墩的胳膊,右手腕处套一只玛瑙镯子,鼓囊囊的手背打出一旋一旋的小涡儿。韵不止一次在迪面前展现她饱含福气的肉团,韵很满意自己的手,很多人说韵的福气在手上。迪也曾想摸一摸韵的手,却一直未能得逞,韵说她的胳肢窝在手上。

说单位里的事你觉得很幼稚,特无聊吧!等了好久,韵终于回到正题上。哪里都是江湖,没人愿意在别人的江湖里蹭痒。谁也不是圣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掰扯不清楚,遑论别人的责任田。

跟一位漂亮的女人说腌臜的事,你不觉得是对美的一种亵渎?迪感觉自己正在欣赏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却被沾了灰尘的雨滴滚在花瓣上。

韵双颊微绯,说,我有多丑,自己还不清楚?嗯,好像从小到大还没人说我漂亮过。不过你是单位里才子呢!不会嘲笑我吧!嘲笑我,我会打你的。韵狠狠攥攥拳头,肉嘟嘟的拳头像一朵剃光了硬壳的棉花团,手背上的青筋像深掩高坡里的脉腺。迪很想尝一下韵的肉拳,以前受过,近来很有期待。

算了,好容易见一面,不能欺负你。韵收回拳头,迪却似收到冰窟里的秋水,消磨尽火热。迪回过神来,远瞧胜过近睹,隔纱的假山比触摸的耐看多了。

也不敢长坐,玉还等我一块回呢。韵中指分一下刘海,后面捋捋发尾。扯上玉,迪什么心情也没有了。迪把面前的餐碟朝里面推推,饮尽塑料杯子里的最后一滴,捏一方纸巾擦过嘴。

迪站起来,招呼服务员结账。服务员递过付款码,迪微信扫了,两指提提肩袖。

不用那么急嘛!时间早哩。

走吧,有空再叙。

韵紧擦迪的左胳膊,迪没有收回,韵拧拧迪的脸,轻轻的像抚摸,迪转头会心地给韵一个微笑,轻按楼梯扶手,卷进下楼队伍。迪送韵到约定地点附近,韵说前面走一点儿可以见玉聊聊呀。迪不想见玉。

起风了,樟叶在摆弄着青春。空气里的滚烫灌进鼻孔,刺激着鼻黏膜,难受极了。

杜石栓 南阳市作协会员,内乡县作协副秘书长。多篇诗歌、小说在《躬耕》《文学欣赏》《奔流》《今古传奇》《河南诗人》等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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