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丛中笑

又是一年初暑时节，细雨霏霏，草木葱葱，各种鲜花依然绽放。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母亲唐美音的89岁生日，我还在想着送她什么礼物好呢，却不知母亲竟然安静地走了，没有任何症状，生命永远定格在2022年8月26日，早晨6点33分。想起这50多年的养育和教育之恩，想起母亲的平凡、坚强和伟大，我常常会禁不住泪流满面，那往事也历历在目。

记忆里，儿时的冬天漫长而寒冷，零下三十几度在呼伦贝尔是再正常不过了，滴水成冰。一入冬大地就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一直要到来年四五月份才会融化。那时候，我们三个孩子没有保暖内衣，也没有羽绒服，穿的都是母亲下班后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针缝制的毛衣和棉衣，也因此未曾挨冷受冻。每次回想起孩童时光，内心都充满了无限温暖和对母亲的无尽感激。

母亲既是一位平凡的家庭主妇，又是一位通情达理的母亲。她勤劳、善良、干净、利索，是左邻右舍都竖大拇指的明白人、细心人。尽管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她没读过几年书，但是善解人意，什么道理都懂。比如大杂院里无论哪家婆媳之间，或者邻里之间有了矛盾，经母亲掏心窝子地一调解，当即产生效果，大事化小，矛盾化解了。

母亲心灵手巧，她不是裁缝，但邻居们经常有人找她替大人或小孩裁剪衣服，请教针线活儿；她不是厨师，但常常有人请她烙厚厚的大饼或蒸馒头、包子什么的；母亲能做出一手好饭菜：从我记事起，不管是在父亲支边的内蒙古呼伦贝尔盟，还是到后来叶落归根回到运河之都淮安，也不管是父亲的战友、同事，还是我的三朋四友来家里吃饭；不管是粗粮还是细粮，或是荤菜、素菜，一经母亲的手烹饪调配，绝对是最可口的一顿美味佳肴，色、香、形、味俱佳。尤其是城市人愛吃的手擀面条，我可以自豪地说，只有母亲做的面条最好吃！多年来，我不知进过多少饭店、餐馆，也不知吃过多少花样繁多的面条，但就是找不到吃母亲所做的手擀面条那种自然、舒坦的感觉。

我记事时是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父母支边的内蒙古呼伦贝尔盟海拉尔市粮食短缺，尤其是细粮短缺。母亲知道她的三个孩子都喜欢吃南方的大米，但北方却是以面食为主。于是，每年一次回无锡老家探亲假的路上，便是母亲的艰辛行程。因为她要用一条扁担挑着近百斤的两筐老家大米，那是我们一家人一年的“改善口粮”，而后辗转几千公里，从无锡火车站到天津站，再转到齐齐哈尔火车站，最后再坐火车到海拉尔站，每次买票转火车，那一个瘦小的身影担着两筐大米，便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涤荡着我的心灵……

如今回想起来，我仍难以置信，当年母亲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也许，这就是母爱的力量！是的，为了儿女，为了在那个特殊年代支撑起一个贫穷的家，母亲付出的汗水、泪水和心血太多太多……母亲任劳任怨、无怨无悔，就这样坚强地走了过来，让我们家从苦难走向了富裕……

十年前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尤其是这两年，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且越来越重，需要与轮椅为伴……去年5月母亲节期间，在我家即将拆迁的老房子，位于大运河畔的江苏省农垦局清江运输处家属院里，我有感而发为母亲写下诗歌《母亲坐在轮椅上》，诗中这样写道：

母亲老了/终于放下了背包/整整88岁了/很吉利的一个数字/却成为不能自理的分水岭/老年痴呆的帕金森病/让母亲的记忆永远像个孩子/于是整日与轮椅为伴/一辈子要强的她再也站不起来了/需要儿女在身边日夜照料//母亲坐在轮椅上/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她不能行走在田野的天涯/她不用给满是老茧的手擦甘油/她不想撑着眼皮和日子讨价还价/她的唠叨有时变成了胡言乱语/抑或是一整天的沉默无语/整日里半睡半醒地眯着眼睛/有时，我多想再看看母亲的笑/她曾经的笑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母亲坐在轮椅上/我要定时搀扶她去洗手间/我要按时给她一口口喂药喂饭/我要定期给她洗澡换衣服和按摩/我必须每天陪着她看/没有太多日子的朝阳和落日/这时候的母亲啊/我知道——她就是一个孩子/和我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啊！/我还知道——母亲在，家就在。

这首诗于当年七一节在由河南省委宣传部、河南省文联、河南省敬老助老总会联合主办的“‘永远跟党走庆祝建党100周年全国敬老助老原创文艺作品”活动中荣获优秀奖；2021年底还荣获香港第二届“紫荆花诗歌奖”优秀作品奖。

我想起2017年给母亲写下的3000多字的纪实散文《唐美音：青春献草原》一文，文章记录了母亲从无锡老家随父亲支边，在偏远的呼伦贝尔草原，和父亲同甘共苦用了20多年时间，开垦出美丽富饶的谢尔塔拉农牧场的感人事迹。该文先后发表于《淮海晚报》（整版）、《呼伦贝尔日报》和《银潮》杂志、《中国人物传记》杂志……由此可见亲情的力量和母爱赐给我的荣光，母爱永相随！

八十多年的历程对于母亲来说只不过是匆匆过往，但对于我们子女来说，却是一段历历在目的历史，时时提醒着我们要像母亲那样：无论生活、事业如何，都要坚强地走下去，顽强地去面对！说实话，再苦还能有母亲那个年代苦吗？再累还能有母亲一个人挑着重担辗转几千公里累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当秋天的花朵还在绽放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母亲就像这秋天的花朵一样，在不远处微笑着望着我，我知道自己要好好地活着，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让自己成为一个有坚定信仰的人，成为一个有敬业精神的人，成为一个有宽广胸怀的人……这样，才对得起天堂的父母！

张海军 笔名海尔，诗人、作家、书画家。著有文集、诗集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