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霖
鄉村对于我,就像一部永远也读不透的书籍,广阔而深邃。或许是受祖辈的影响,父亲总说自己来自农村,不能忘本,说我是“进城二代”,不能失去农村本色。幸运的是,我在刚满周岁时就被送到了农村。在外祖母家,我常常沉醉于那本不知道翻看了多少次的旧影集,不知不觉间便陷入回忆。
初春·外祖母
北方的农村四季格外分明,春天绿油油的麦田,夏天聒噪刺耳的蝉声,秋天满山红遍的柿子,冬天白雪皑皑的原野,居住在大城市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初春,是最富有生机、最富有活力的时节。午后,外祖母总喜欢带我走出家门,到田间亲近大自然,还会带我步行去看望她的母亲——我的外曾祖母。我们行走在柏油路上,微风拂面,暖洋洋的,路旁长满了一片片绿色的小草。行道边柳树枝头的芽簇已经颇为肥壮,嫩嫩的,映着阳光闪闪发亮。路上多半是外祖母背着我前行,走走停停,不足两公里的路程大约要花上一个半小时。外祖母一会儿折一段柳条拧成一个响哨,一会儿做成一个藤环戴在我的头上,我高兴极了,欢跳着,追逐着。沿路途经一条货运铁路,偶尔会遇到路过的火车,这也是我最欣喜若狂的时候,一边高喊着,一边一节一节地数着车厢——51、52、53……有时会刻意停下来,期待庞然大物的到来,但往往是失望地离开,边走边回头张望,直到走进外曾祖母的村庄。
到外曾祖母家的时候,一般就快晌午了,外祖母会用带去的食品精心地做几道可口的饭菜,大家围在一起陪外曾祖母吃饭,饭后帮忙整理一下房间,给她洗洗头、剪剪指甲,好好照顾一番,外曾祖母总是乐呵呵,非常幸福的样子。从那时候起,我隐隐约约懂得了什么叫孝顺,什么是爱。返回的路程我一般是没有什么记忆的,因为走不了多久,我已经在外祖母的背上呼呼大睡了。
老屋·外祖父
自我有记忆起,外祖父家就是一个大园子。园子的西北角有两间紧挨着的老房子,都是20世纪60年代的土坯屋,低矮窄小,总共不过八九十平方,但最多时曾住着母亲五姊妹以及他们的父母和爷爷奶奶9个人。外祖父没怎么上过学,但非常重视孩子们的学习,倾其所有供孩子们读书,家里前前后后一共出了4个大、中专毕业生。
外祖父家的院外拴着两头奶牛,黑白间花,壮硕丰满,那可是外祖父的宝贝疙瘩。靠近南墙的一排圈舍和笼子是兔子的家,外祖父是出了名的养兔能手,他养的兔子生病少、个头大、肤色好,卖的价格也高;靠近东墙的小篱笆内是成群的鸡鸭鹅,再加上园子里悠闲自得的小狗和小猫,外祖父的家活脱脱就是一个动物园。这些家禽牲畜是“造钱”机器,为这个家庭作出了巨大贡献,因为从前母亲姐妹的学费都是这些“宝贝”给赚来的。
那时的外祖父、外祖母身体健硕得很,尤其是外祖父,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到晚忙碌不停。外祖母每日接送我上幼儿园,一有空也是闲不住,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她不仅能干还很能说,很会讲道理,吃饭时会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讲得绘声绘色,而外祖父始终像听不见一样,不搭话,自顾自地喝着酒。我却听得津津有味,比如,外祖母总是一遍遍地提到,以前他们亲兄弟、妯娌之间打架的事,时间地点人物讲得一清二楚,起因、经过、结果一样不落,滔滔不绝。我回到家就会及时向母亲求证打架的事儿,但得到的答复往往都是一句话——“都是贫穷逼的,现在好还好不过来呢”。是啊,现在一大家子人互帮互助,十分融洽。
后来,老屋拆了,不再具备养殖的条件,外祖父忍痛割爱处理了所有的家禽牲畜,现在平时除了养些花花草草外,就是骑着“老年乐”电动车出去游玩,外祖母总说赶上这么好的时代,实在是太幸福了。
根·土地
农民的根在土地,农民的喜悦来源于收获庄稼。
以前家里有两块地,年年种冬小麦和玉米,外祖父是种庄稼的老把式,一辈子也没离开过土地。春天来了,天气变暖和了,外祖父、外祖母就会带我一起到麦田里。外祖父负责给小麦打药,我和外祖母挖野菜,拔黄蒿,清除杂草。那时候麦地里有一种叫面条菜的野菜,特别好吃,至今仍是我的最爱。收工时,我会主动提上那满满的一袋子面条菜,乐不可支,很有成就感。劳动并非都是有趣的。记得有一次,一场大雨过后天气依然闷热。外祖父说这正是给玉米施肥的好时节,我就自告奋勇去帮忙,其实什么也干不了,最后弄得自己一身雨水一身泥,腿上胳膊上还被玉米叶子划了好多小伤口,实在是难受极了。到了收获玉米的时候,黄澄澄的满满一园子,看到好收成,外祖父高兴得合不拢嘴。从那时起,我就懂得了什么叫“没有耕耘就没有收获”。
在我看来,外祖父可谓是最勤劳的农民,即使是冬天也不会呆在家里,只有去田野里转转看看心里才踏实。后来,母亲和姨妈们劝他们不要再种地了,可是外祖父执拗地说:“农民不种田,吃啥?花啥?”近几年随着村周边的土地纷纷流转,外祖父、外祖母终于放下了干了几十年的农活儿。
满足地合上童年的旧影集,我把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留在初春午后的田间地头,关上老屋厚重的大门,将家乡放在心底。推门而出,新农村生机盎然,我按下快门键,把家乡的发展记录在相册里。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