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老人灯塔

［美］爱德华·霍克

一

1931年12月，我给自己放了几天假，开车沿海岸线转一转。路上，有一块牌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它钉在树上，上面写着：“参观圣诞老人灯塔！”随后我注意到“圣诞老人”（Santa）这个词是贴上去的，盖住了原来的名字。

前方果然有座白色灯塔，矗立在岩石嶙峋的海边。一个二十多岁、面容清秀的女孩在卖入场券，单价25美分。

我好奇地问：“生意好吗？”

“现在经济大萧条，没有多少人愿意来这里玩。”

这时，一位“圣诞老人”出现在门口，他嘟囔道：“莉萨，你得管管那些孩子。他们扯我的胡子，还踢我！”

她叹了口气，“哈里，你必须有点耐心，不能每次都指望我跑去救你。

我说：“看起来他对扮演圣诞老人不太在行。”

“他演海盗幽灵更合适，非圣诞节时，我们会给孩子们准备海盗活动。”她赞同道，又接着说，“我是莉萨·奎伊。他是我弟弟，哈里。你可能注意到我们换了招牌，其实这里原本是‘撒旦灯塔，我们把‘撒旦（Satan）末尾的字母移到了中间。灯塔是我父亲买下的。”

“你父亲也在这儿吗？”

她摇摇头说：“在监狱里，他去年因诈骗罪被判刑。但我不相信他有罪！”

在沮丧的“圣诞老人”的护送下，四个调皮的孩子走出灯塔，被父母接走了。“里面还有人吗？”莉萨问她弟弟。

“没人了。”

“我要一张票。”我决定进去看看，照顾一下姐弟俩的生意。“来吧，”哈里说，“我带你过去。”

灯塔又细又高，中心为铁质楼梯，盘旋而上。当被带到一个被改造成圣诞老人作坊的房間时，我已经气喘吁吁。“我们把小孩带到这里，送他们便宜的小玩具，”他说，“然后就一直向上爬到顶。”

我们又往上走，来到下一个平台，那里有一张卷顶书桌和一个文件柜，表明这是圣诞老人的办公室。窗边有一个高倍双筒望远镜和一个单筒望远镜，用来观察过往的船只。还有一台双向无线电台，用来接收天气预报或SOS急救信号。

“想不到灯塔都已经不用了，设备还在这里。”我说。

“父亲留下了它们，可能这是他的一种爱好吧。”

我们爬完剩下的楼梯，来到绕灯塔一圈的室外环道。这里虽然有一圈金属栏杆，但仍有摔下去的危险。

这里看到的景色果然壮美。然而我不能多做停留，太阳已经西沉，我得继续赶路了。我们沿楼梯而下，在圣诞老人作坊那一层见到了莉萨。此时，她正忙着捡起孩子们丢的糖纸，收起角落里的一卷钓鱼线。忙完后，她转向弟弟，“准备关门吧。”

“我去看看楼梯上的门是不是都关好了。”哈里说。

“我和你一起去。”莉萨说。

二

我顺着楼梯慢慢下到一层，正准备沿着小路走向我的车时，莉萨从背后赶了过来：“等一下！”

“天快黑了，”我对她说，“我该走了。”

“至少等一下哈里。他在脱圣诞老人服装，马上就下来了。”

我只得依言停住脚步，看她把可折叠售票亭收起来，放进灯塔的出入口。

“那是什么？”她突然问道，急忙跑到外面，“哈里，是你吗？”

我们上方传来某种声音，莉萨尖叫起来。我抬头看到一个人影从灯塔顶部的环道上掉了下来。

莉萨双手捂住脸。我急忙跑过去，果然是哈里，他的肋骨间露出了匕首柄。天哪，他已经死了！我赶紧用灯塔的无线电台报了警。在等待警察的过程中，我仔细检查了灯塔，里面什么人也没发现。

“你见过那把匕首吗？”

“见过。那是他海盗装的一部分。到底是谁杀了他？”莉萨绝望地啜泣着。

这时，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的前灯划破了傍晚的黑暗。

勘查现场之后，一位警官问：“你弟弟有什么仇人吗？”

“没有。”

问话的警官名叫斯普林格，他接着转向我：“你以前认识死者和他姐姐吗？”

“不认识。”

他叹了口气，“好吧，在我看来，这像是意外。不知何故，他滑倒在匕首上，然后从环道上摔了下来。或者，这是自杀。”

尸体被抬走时，莉萨对我说：“明天我得去通知我爸爸。”

我想了想，做了个决定，“我和你一起去。我在破案方面有点经验，也许能帮到你。”

“但是没有嫌疑人！你从哪里下手？”

“从你爸爸开始。”

当罗纳德·奎伊被带进房间时，莉萨哭了，紧紧地和爸爸拥抱。“这位是萨姆·霍桑医生，”她告诉父亲，“事情发生时，他和我们在灯塔里。”

“我是个业余侦探，也许能帮上忙。”我说。

“如何帮？”

“问对问题。”我说，“你因为犯罪而入狱，现在的谋杀显然是针对你儿子的。我想知道这两起案件之间是否有关联。你在灯塔从事过任何非法活动吗？”

“当然没有，”他毫不犹豫地答道，“从一开始我就坚称自己是无辜的。”

“那么，欺诈指控与灯塔有关系吗？”

“勉强算是有点关系。”莉萨说，“我们曾经成立了一家公司，发行股票。有个波士顿人指控我爸爸诈骗，因为我爸爸说要用一百万美元建一个游乐园。”

“你说过吗？”我问他。

“没有！”

“他们肯定有你欺诈的证据。”

“他们拿到了我们印制的招股说明书，但那只是为了试一试，没打算对外透露。”

“那灯塔上的其他活动呢，奎伊先生？”我继续追问。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无线电台、两架望远镜，它们是用来定位和联系海上船只的吧？”

“我为什么要……”他开始想抵赖，但随后改变了主意，“好吧，你似乎知道很多事。”

“他们在灯塔卸下的是什么？我猜是从加拿大走私的威士忌。”我说。

莉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爸爸！”

“我需要从别的地方赚钱，莉萨。利用灯塔开展海盗和圣诞老人的活动，从一开始就是亏本生意。”他无奈承认道。

“你进监狱后，哈里还在从事走私活动吗？”我问。

“他对此一无所知。”奎伊坚持道。

“但一年过去了，无线电和望远镜还有人在使用。奎伊先生，难道酒贩子就不会在你入狱后，继续跟哈里做交易吗？”

他陷入了沉默。“我想有这个可能。”他终于承认。

“我需要那人的名字。他可能就是杀害你儿子的凶手。”

“保罗·莱恩。他在海边开了几家海鲜餐馆。”

我们找到他时，保罗·莱恩正坐在餐馆的办公桌旁，“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我们对几只龙虾感兴趣。”

我说。

“我不零售，只管批发。”

他朝一个敞着盖的冰柜指了指，里面满是死龙虾。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批发。”

他眯起眼睛打量莉萨，“我没见过你吧？”

“你可能认识我弟弟。哈里·奎伊，他昨晚死了。”

“我听说了。他们说是意外。”莱恩说。

“莱恩先生，我认为在哈里的父亲入狱后，你找到哈里，想继续把你的走私威士忌卸载到‘撒旦灯塔的岸上，这就需要哈里的合作。对吗？”我说。

他从桌边站起来，故意盖上冰柜的盖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表现有些欲盖弥彰了。当他再次坐下时，我掀开冰柜盖子，拿起一只龙虾，把它翻过来。它的虾肉已被掏空，为的是腾出空间放进一支细瓶的威士忌。“妙啊。”我感叹道。

在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的拳头已经击中了我。“抓住他们！”莱恩对闻讯而来的两个彪悍水手命令道，其中一人手里还握着一把刀。

“都不许动！”只见餐厅里过来一个人，抓住了持刀人的手腕。

那是斯普林格警官！

斯普林格解釋说，他去监狱询问罗纳德·奎伊时，我们刚离开。“我看你们走得很匆忙，于是决定跟踪你们。”

“是保罗·莱恩杀了我弟弟吗？”莉萨问道。

“有可能。哈里死的时候，凶手可能就在他身边。”斯普林格说。

“但那是不可能的！”莉萨坚称。

“不是不可能。灯塔里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有搜查过，凶手可能藏在那里，那就是顶层办公室里的卷顶书桌。”我补充说。

“可那里藏一个孩子都有一点困难。”

“没错，一个孩子，或者说是有人扮成孩子。还记得在我之前参观灯塔的孩子吗？四个孩子出来了，但我敢打赌进去的是五个。”我说，“有一个留在后面，藏在书桌里。当哈里回到塔上准备关门时，他就下手了。他是保罗·莱恩雇来的杀手。他和你弟弟因为私酒生意闹翻了。”

斯普林格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杀手是个孩子？”

“或者说打扮得像个孩子。”我说，“矮个子，或许是个侏儒。”

“好吧。”斯普林格点点头说，“如果莱恩的手下有一个侏儒，应该很容易查到。”

三

两天后，在哈里的葬礼上，斯普林格拦住了我和莉萨，“我们发现了一个非常矮的人，他去年在保罗·莱恩的海鲜餐馆做服务员。我们现在正设法找到他。”

“祝你们好运。”我说，“我今天要回家了。”

“再次感谢你，萨姆医生。”

莉萨说，“感谢你做的一切。”

告别后，我开车上路，开了大约一小时，我看到有个男孩在一条小溪的桥上钓鱼。我首先想到十二月不是钓鱼的好月份，但转念一想，我简直是大错特错了！我把车停在路边，坐了很久，两眼发呆。最后，我发动汽车掉头往回走。再次看到圣诞老人灯塔时已是傍晚时分。

“你回来了？”莉萨一脸惊讶地问。

“我们能谈谈吗？关于哈里的谋杀。”

“他们找到小矮人了？”

我摇摇头，“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小矮人，因为根本就没这个人。我犯了大错。是你杀了你弟弟，莉萨。”

“你疯了！”她怒道。

“我越想越觉得杀手不可能是矮个子。那些孩子大吵大闹，扯圣诞老人的胡子。凶手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凶手计划的成功取决于不让人注意到他们以及他们有几个人。”

“还有就是凶器。杀手肯定会自带武器，不会指望从储藏室里找到一把海盗匕首。此外，凶手是怎么把哈里引到环道上的，尤其是他正在脱圣诞老人服装的时候？”

“他可能是在下面的办公室里被刺的。”莉萨说。

我摇摇头，“矮个子无法把哈里的尸体搬上楼梯。哈里是和凶手一起上去的，因为那个人是他信任的人。”

“你忘了他被杀的时候我和你在一起。”

“纠正一下，是他的尸体从环道上掉下来时你和我在一起。刚才，我在路上看到一个男孩在钓鱼，想起你曾经捡起一卷钓鱼线。那是你为完成计划准备的。你回到楼梯上，找个借口把哈里叫到环道上，捅了他一刀，把他的尸体放在栏杆下面很容易滚落下去的地方。你将钓鱼线的一头绑在他身上，另一头扔到灯塔一侧的地上。当时天几乎黑了，我出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它。你把我喊住，那是因为你需要我做你不在场的证人。我猜你已经等了好几天了，等待某个对的人在黄昏时分出现。你拉动钓鱼线，哈里的尸体从环道上滚落。”

“如果这是真的，那钓鱼线是怎么处理的？”

“在昏暗的灯光下检查尸体时，我没看到它。然后，当我上楼用无线电报警时，你只需把它从尸体上解开，藏起来即可。”

“我为什么要杀亲弟弟？”

“因为你发现是他导致你父亲坐牢的。哈里印刷了那份虚假的招股说明书，试图用游乐园的梦想来欺骗投资者。你父亲为他掩饰。当你获知此事，又发现哈里和保罗·莱恩一起做私酒生意时，你简直忍无可忍了。”

她不再抗争，声音听起来很痛苦，“我等了很久，等一个像你这样的游客。然后，我把他喊到塔顶，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向警察认罪，换爸爸出狱，否则我就杀了他。他笑了，抢夺匕首，但我刺中了他。就像你说的，我用了钓鱼线。它很结实，又很细，在微弱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到。”她扭头看向别处，“我以为我很幸运，因为你出现了，但我想我们家没有走运的基因。”

“你得向斯普林格自首。”我说，“他在找那个服务员。如果让一个无辜的人进了监狱，你就会犯跟你弟弟一样的错。”

“所有的谋划，都是徒劳。”最后，她喃喃地说。

（摘自《不可能犯罪诊断书3》，湖南文艺出版社，本刊有删节，姜吉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