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州河的芦苇

张庆东

故乡的复州河两岸长满芦苇，一年四季，或疏或密，或绿或黄，点缀河滩，给平常的复州河添增了不少景色，也给我留下难忘的少年回忆。

芦苇，春日里萌芽，夏天来疯长，到了秋季生出簇簇白花，寒冬后又枯萎凋零，脱去一身繁华。四季轮回，周而复始。变的是它的颜色，不变的是它的美和风韵。

走近看，嫩绿的新叶从一片枯黄的苇丛中钻出，经历一场又一场的春雨浇灌，靛青带红的芦苇芽便迫不及待地从尚未褪尽寒意的泥土里探出了小脑袋，带来春的音讯。新生的芦苇芽尖尖的、嫩嫩的，每一株都欣喜地舒展开毛孔，恣意地吸收大自然的阳光雨露，日渐一日地迅速拔节生长。春天的芦苇荡里的色彩最丰富，从远处望去，新旧交替，绿黄相间，辽阔的视野充盈着生机，清澈的河水倒影浅绿，一切都给人一种满眼清新希望的感觉。

盛夏的芦苇，一片郁郁葱葱、苍苍茫茫的景象。夏天来了，芦苇一节节蹿高了，长出细细长长的叶子，焕发着无限活力。水面上大片的芦苇荡，远望去错落有致，满眼绿意，清风拂过，绿波荡漾，让人不免产生无尽的遐思。此时芦苇根开始变白，深深扎进泥浆里，尽情地吸取水和养分。从春到夏，不过两个月的时光，苇秆就已疯长到两三米高，苇叶颜色已由浅绿渐变成深绿，虽也有几根陈年的枯苇夹杂其间，却掩盖不了芦苇丛的勃勃生机。雨后的两岸河滩，芦苇丛挺立在暴涨的河水中，经过盛夏的烈日暴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热气蒸腾的氛围，唯有几只水鸟叫声和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偶尔划破郁闷和寂静。

芦苇丛不仅是河景的装饰和点缀，也是水鸟觅食栖身的天堂。站在河堤上，凝望苇丛和河水相接处，一群白鹭等水鸟，时飞时落，时隐时现，不时啼叫一两声，悠长悦耳。它们或隐身在苇丛间，或现身在倒映的水面，有的低头觅食，有的抬头凝望，那种悠然自在的神态，其乐融融的情景，让人赏心悦目。

“春去苇叶青，秋来芦花白。”秋季是芦苇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夏秋交替，当秋风送来袭人的冷意，盈盈的秋水泛起沁人的凉气，此时苇秆顶端开始长出灰白色的苇花，仿佛像人感时伤世，一夜之间白了头，飘飘洒洒，别具一番风情。也许是“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吧。芦花，朴素容颜中透出的清纯，就像不施脂粉的婷婷女子，天生为滋养它的河而生。微风过处的秋色里，那飞飞扬扬的芦花，给萧瑟的季节摇曳起一道柔美的婀娜，飘荡出一番浅醉的妩媚。那飘飘洒洒的芦絮，一丛丛、一簇簇，似飘浮在细碎光阴里的云朵，丝丝缕缕，更像是簇拥在河岸的荻花，如幻如梦。

不知是季节召唤，还是秋霜使然，不经意间，苇叶开始变得干涩微黄，随微风摇曳，发出“沙啦啦”的响声，似夏秋更替的深情告别。

在秋日明润的晨光中，飘逸的晨雾里，这片清静无忧的芦苇，不仅呈现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意象，也使人觉得它们就是河岸边那一往情深的“伊人”了。虽然深秋时节的芦苇已不再是绿意盎然，但依然灵动飘逸，那摇曳在秋水长天里的一片萧瑟缥缈，更让人觉得唯美动人，也在不经意间将人的悠悠情思带到了远方。

当时节进入冬天，随瑟瑟寒风而来，苇叶迅即枯卷变黄，但苇秆却不畏寒风，依然坚韧挺立在冰冷的河水中，苍凉的季节里，任风扫雪飘，坚守不语。当时间进入冬季深处，苇叶已越来越稀疏，剩下光秃的苇秆随风呼啸，似在与寒冬做不屈的抗争。太阳时隐时现在灰蒙蒙的云里，唯有苇秆顶端残存的毛茸茸簇簇芦花，在寒风里飘摇，这算是冬日里不可多得的一道温暖风景了。

冬天的草木，若说不及其他季节令人耐看，那是你没有看过冬天的芦苇。寒冬里的芦苇，虽没有冷艳的色彩，也没有俊俏的身姿，但它那枯瘦的身影，疏黄的叶子，却别有一种风姿，衰谢而仍存媚色，憔悴而不乏深情，似历经风霜的美妇，独具其气质和风韵。其实，我们无须感叹和担心芦苇的凋零，待到来年春暖时，它又会欣欣然地从河滩的泥土里钻出一丛丛新绿。

芦苇看上去很纤细，很单薄，也很脆弱，似乎是大自然中不起眼的植物。可芦苇天性純朴，个性坚强，它不择环境而栖身，不惧风雨而挺立，不逐名利而生长，不卖弄矫情而温柔，柔弱中蕴含着刚毅，朴实中透着灵性。

漫步河滩之上，徜徉季节深处，万物尽入视野，总会有些草木之清香和风韵，不是惊艳了眼，就是撩拨了心。其实，草木荣枯，本来是季节轮回的自然过程，而人间草木，总是被赋予了太多的深情。

芦苇，看似寻常草木，却常常在不经意间触动着人们的心灵。在诗人的笔下，芦苇不仅仅是自然界的景物，它还能引发诗人种种复杂的感情，比如别离，比如思念，还有对自身遭遇的伤怀感叹。自然皆美，草木有情，草木紧贴着大地，即使枯死了，谁见过草木的根离开过大地半步。尤其是芦苇，即使只剩下枯秆残叶，芦苇白色的根依然扎进于泥浆深处，任凭你怎么拔也拔不出，与大地紧紧拥抱，和泥土生死不离。

置身草木之中，我总会觉得它们甚至算得上我的知己了。

天地无私，草木有情。草木对人的恩典，连它自己也不知道，但人一亲近自然，心灵就滋生了慰藉，身上就脱离了俗气。一条河，若没芦苇点缀两岸，似乎缺少了点什么，不仅没有了姿韵，灵魂也没了安顿所在。

芦苇生长在河堤上，河堤是静的，芦苇是动的。芦苇，随风摇曳，而河堤静止，亘古沉默。这一动一静，构成大地上的美。

人类也是大地上有如芦苇一样的草木，从年轻到老去，转眼一瞬间。其实，季节会变换，草木有荣枯，人生有起落，原也寻常。只要我们能在寻常中发现它的美，享受着它的过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