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 柯伦迪 翟延平 乔宗玉 译
“咱们要不去度假吧?”兔科夫副教授大声建议道。
“我更想去南方。”女人委婉地对丈夫说。
兔科夫说:“去南方又贵又累。”
“你的别墅更贵,也更累。”妻子温和地说。
“去乡下虽麻烦,但很开心。”兔科夫说。
“我可没觉得。”妻子轻声而简短地回应。
“咱们不吵架。”兔科夫平静地说。
“我不是故意的,”女人温柔地说,“别以为你可以整个夏天把我锁在你的小木屋里。”
“只有不理智的人,才会去南方买别墅。”他仿佛在宣誓保护自己的女人。
“只有傻瓜才会买别墅,而不是在南方安静地休息。”
“我们应该友好相处,”他说,“Les homes sont faits pour s'entendre, pour se comprendre et pour s'aimer(法语,意为家是为了彼此更好的相处、理解和爱)”。
“你能说人话吗?”女人轻声问道,“什么鸟语,听起来不像俄语,我不懂。”
“不是什么鸟语,是法语。”
“好吧,我更喜欢听俄语。”
“人们生来就要对话、理解和爱,但咱们俄罗斯人好像不是这样的,”兔科夫说,“我即将有一项重大发明,谁能像我这样,给这个国家带来7000万美元的财富?”
“这和别墅有什么关系?”女人问。
“我可以在那里安静地工作。”兔科夫说。
“我就想休假。”女人说。
“你为什么不喜欢别墅?”
“全世界谁不喜欢呢?但至少得有个像样的卫生间吧……”
“卫生间这个词来自于法语。”兔科夫说。
“你很聪明,但也很烦人。”
“我很好,我从来都是心静如水,”兔科夫自言自语道,“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会保持一颗平常心。”
这种自动微共情模式,能够使他在不提高音量的情况下,与温柔的妻子继续交谈。
“你为什么不喜欢咱们那里的卫生间?”他问道。
“它到处漏水,几乎成了筛子,水渍随处可见。”她回答道。
“可以修理呀。”他说。
“根本毫无意义,所有地方都烂透了,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她抱怨道。
“好吧,我重建卫生间!”兔科夫说。
“什么时候?”妻子平淡地问。
“明天就开始准备。”
“可你还得上班呀。”
“我先花两天做个预算。”
“你记着,只能花两三千卢布呀,再多就不行了。”妻子满意地打了个哈欠,把睫毛上的睫毛膏洗掉。在这世界上,她最喜欢和丈夫拥抱了,因此,她抱了他一下。
兔科夫从婚床上起来,系上睡袍,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电脑里储存了十六卷的《土木工程百科全书》以及巴黎土木工程师协会所有版本的《土木工程经典》。
副教授编制了一套预算方法,根据建筑结构的成本和构建时间,设计出最佳方案。第二天早上,兔科夫按动键盘,很快,预算金额出现在电脑屏幕上——2300卢布零25戈比,正好满足妻子的预算要求。
兔科夫副教授的薪水曾经是闻所未闻的高,然后变成一般的高,接着就是中等收入。他的心情较为复杂,一方面暗自为自己的工资赶不上一级司机而感到羞耻,另一方面为自己的工资毫不逊色于三级司机而感到自豪。兔科夫工作的优势在于稳定,无论他如西塞罗般地授课,还是无助地咀嚼着那些早已过时的废话;无论是在科学领域精研探索,还是固步自封;无论把学生培育成牛顿或者柏拉图式的伟人,还是教成了无用的白痴——无论如何,他的收入都会一如既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的地位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尽管他的工作具有上述明显的优势,但兔科夫不知道该如何来利用好它。本应将所有时间投入到科研中,然而,他的科研经常被备课和教学所干扰。为此,他遭遇到同事们怀疑和不解的目光,以及妻子居高临下的怜悯。
到了单位,兔科夫立即去申请休假两天。他填好假单,请系主任、院长、教务处负责人、研究处负责人、人事处、会计处、教育处、负责科学和经济工作的副校长、负责人事和日常工作的副校长挨个儿签字,再交到校长办公室,请校长签字……这一切,大约花了两周时间。
火车将兔科夫带到了索斯诺夫卡村,从那里又乘公共汽车到了他在彼得罗夫卡村新购的乡村别墅。鸟儿“叽叽喳喳”欢快地叫着,香甜的新鲜绿草、红色的醋栗果儿,以及清新的桦树芽儿,令人晕眩。这一切,让兔科夫想歌唱。
“我将修整好这里的草坪,种上菊花,让它们长成书中描写的样子。”即将来此消夏的兔科夫透过栅栏,望着花园内撒满干土豆的土地心想:“我要攒钱买车,在这里建一个车库,重新装修房子,修整院子里的小路。然后,我在这里安静地写一本专著、一本教材……但现在,首先得弄好卫生间!” 现实就像一篇沉闷的散文,他叹了口气,回到眼下生活。
狗叫了起來。达里亚把斯捷潘尼奇推到一边,说:“看,城里人来了。他是去年秋天从阿尼西亚那儿买的房子。”斯捷潘尼奇锹不离手,抬头看了一眼。
兔科夫打开大门,门锁在冬季生锈了,顽固地抗拒着钥匙。
“他这会儿来度假,早了点儿吧?”斯捷潘尼奇说,“现在好像还没到能游泳的时候。”
“这次他穿灰西装来的,”达里亚说,“上次他穿的是蓝西装。”
“秋天的时候,他该在锁眼儿里滴点儿油。”斯捷潘尼奇说。
“上次他还戴了一条带波尔卡圆点的领带。”达里亚说。
“看他那开门的样子,真让人抓狂。”斯捷潘尼奇不无同情地说。
“他这人跟别人不一样,难道他没有夹克吗?”
兔科夫注意到了邻居,礼貌地向他们打了招呼。“最近这儿有什么新闻吗?”他问。
“冬天过去了,夏天终于来了,谢天谢地。”斯捷潘尼奇说。
“你们在忙什么?”兔科夫问道。
“我们在想办法提高庄稼的收成。”斯捷潘尼奇说。
“嗯,怎么弄?难吗?”兔科夫好奇地问道。
“我们干了很多年,已经习惯了。”斯捷潘尼奇说。
“成没成功?”兔科夫接着问。
“报纸上是怎么说的?”斯捷潘尼奇问道。
“收成还没有提高,但很快就会有效果。”兔科夫答。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斯捷潘尼奇说,“你拿着尺,转着圈儿地测量,要干什么?”
“我想重盖卫生间。”兔科夫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事儿值得办。”斯捷潘尼奇赞同。
“我需要人手,”兔科夫说,“得雇些人。”
“干嘛不雇呢?”斯捷潘尼奇表示赞同。
“这儿,能找到人手吗?”兔科夫问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手。”斯捷潘尼奇颇富哲理地说道。
“比方说,你们愿意帮忙吗?”兔科夫问道。
斯捷潘尼奇脑海中,浮现出一棵摇曳着枝条的大树,上面挂着闪亮、饱满、长方形的透明果实……
“帮不了。我们得种土豆,活儿还没干完呢!”达里亚生气地说。
一阵风吹来,酒瓶像秋叶般在空中打转,最后融化在空气中。斯捷潘尼奇舔了舔嘴唇,叹了口气。
“去国营农场找找吧。”达里亚说。
“在那儿你能找到帮工。对了,你办妥建筑许可证了吗?”斯捷潘尼奇问道。
“需要办吗?”兔科夫充满惊讶地说。
“怎么能不需要呢?”斯捷潘尼奇很惊讶。
“我已经是第三次去申请修卫生间了,他们说,得过等一阵才能批下来。他们无非见不得我舒坦,才不关心你能不能洗上澡呢!”兔科夫有些不满地说。
“他们就那德行!”达里亚厉声说,“来吧,赶紧挖吧,别耍嘴皮子了。”
当地建筑师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每天陶醉在她伟大的事业中——禁止私搭乱建。她的工作,与人们通常以为的建筑师这一职业特性相悖,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从早到晚“沉浸式”禁止疯狂的人们用他们辛苦赚来的钱,以不可理喻的毅力,在自己的土地上建造房屋、棚屋、浴室、车库、地窖、阳台、阁楼、露台、厨房、淋浴、棚屋等等设施。人们不应该把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当成怪物、傻瓜或者官僚,相反,她是一个务实、聪明、美丽的女人。由于职责所在,她必须把最高当局出于公共利益所制定的许多禁令落实到特定对象身上。这项有关建筑的工作,没有列入《维特鲁威和帕拉迪奥公约》,程序很简单:居民提出办理建筑许可的书面申请,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强行做出不予批准的决定。在那些仍然需要获得许可的罕见情况下,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力保房屋不舒适、车库狭窄、浴室狭小、阳台小之又小。
在看了兔科夫的书面申请和图纸后,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用她美丽而疲惫的眼睛盯着副教授,用倦怠的声音说:“不幸的是,我们不能批准你的申请。”
“为什么?”兔科夫问道。
“法律规定的事情,不容我们去讨论,只应去执行。”建筑师说。
“我听说国家已经颁布了一项新法令,允许人们建造任何想要建的东西。”兔科夫说。
“法令可能已经出来了,但我们仍然需要指示和解释。”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说着,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禁止人们建造设施,以至于她无法想象,一旦放开了,人们该如何去生活和工作。
于是,兔科夫又起草了一份申请,公用事业部、技术清单局、防疫站、消防监察局、建筑部门和综合部门都认可了这份申请,在公证处公证了这份文件,并在第四天出现在他心爱的妻子面前。
“傻瓜,”她说,“无论有没有许可,我们都得动手重盖卫生间……”
兔科夫认为妻子是对的,他给院长写了希望再多休几天假的书面申请。他写道,这样就能有一周假期,为再次获得宁静的生活庇护所,在幸福梦想中按期完成卫生间的重建。
“丰收园”国营农场这会儿热火朝天,正是播种的季节。首席农艺师在田野上东奔西走;总工程师由于没有助手,为寻找备件,亲手拆解了新到的拖拉机;主任连续三天,每三十分钟向上级报告一次播种工作的进展,而不是像往年,每一小时才报告一次。播种机在贫瘠的土地上犁沟,把谷物撒进干瘪的土地,盼着产出更多的粮食。很大一部分机械设备,无法承受严冬甚至更严酷环境的考验,很快废弃在修理厂宽阔的院子里,日积月累,变成一堆生锈的金属——让首席机械师头疼的是,如何处理这些废金属……幸运的是,这些拖拉机和播种机,以及种子、田地和未来的收获都是公有财产,因此国营农场的工人不太担心粮食和金属的命运。就在农场附近,每个人都有一所房子……
在修理厂的工匠房里,三个友人热情洋溢地进行着一项复杂的多阶段工作。先从玻璃容器中提取液体,然后将之送入更小的玻璃容器内,以便在已经装满了液体的食用点进行循环,直到容器内所有的液体完全沉降到食用点。玻璃的锐利眩光和酒槽鼻子的嗅觉,被装满棕色纤维的烟卷发出的特殊气息所软化。每个纸卷都足以殺死一匹马,但对这些“最后的晚餐”参与者不会造成明显伤害,他们无所畏惧地将这些的烟卷含在嘴里。
最后一瓶酒被倒进了玻璃杯里。三三两两的酒瓶被遗弃在桌子底下,再也无人置理,它们悲伤地回忆起,男人们先前是如何温柔地将它们抱在胸前,贪婪地将嘴唇贴在它们身上……现在,被剥夺了童贞,被摧毁,被冷漠地抛弃,它们只能哀叹自己的命运。
“好吧,”拉祖瓦耶夫用颤抖的声音说,“也就剩这点儿了。”朋友们喝完酒,垂头丧气。虽然脑子里有点儿晕,但他们知道,瓶中酒和其他任何东西一样,总有结束的时候,但他们枯竭的灵魂却无法接受这个可悲的事实。口渴难耐,想喝酒,喝酒,直到现在,他们才感到自己多么想喝酒。
各种计划和想法出现在沮丧三人组脑海中。
“也许可以向法伊娜借钱买酒?”科卢帕耶夫说。
“她不会借的。”德鲁诺夫说。
“达里亚呢?”科卢帕耶夫的玩笑开得并不成功。
“我情愿去上吊。”拉祖瓦耶夫说。
男人们安静了下来,喉咙干热,胸口蜷缩,真不想活了。此刻,工匠房宛如一片撒哈拉沙漠……就在这时,门开了,仿若宙斯施恩达娜厄般,兔科夫将金雨倾泻在疲惫的工人身上。
“我想重盖卫生间,”兔科夫像宙斯附身了一样,说,“我需要人手。”
“为什么不找我们帮忙呢?”德鲁诺夫走向他。
“你会盖吗?”
“我可是专家。”拉祖瓦耶夫干巴巴地说,喉咙里愈加干涸。
“那,要不我们去现场看看,商量下怎么弄?”兔科夫暗示道。
“为什么不去看看呢!?”科卢帕耶夫欣然说道。
双方相谈合意,就一起去了别墅。大家充满期待地看着兔科夫,从他身上闻到了伏特加的味道——伏特加满满的,就等着倒出来喝了……“就这里!”兔科夫谨小慎微地说,专家们聚精会神地看着。
“嗯……”拉祖瓦耶夫焦急地说。
“说不准……”科卢帕耶夫说。
“不好说……” 德鲁诺夫说。
“什么不好说?”兔科夫担心地问。
“可以,可以盖。”拉祖瓦耶夫说。
“但工作量很大。”科卢帕耶夫说。
“钱可不能少付。”德鲁诺夫解释说。
“大约多少钱?”兔科夫装作饶有兴致。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
“一万卢布。”拉祖瓦耶夫狮子大开口。
“光搭盖外墙就这么贵吗?”兔科夫无言以对。
“不是外墙,整个卫生间。”科卢帕耶夫严厉地说。
“一千。”兔科夫说。
“咱们还是走吧。”拉祖瓦耶夫说。
“两千。”兔科夫说。
“混凝土坑得花不少钱!”拉祖瓦耶夫说。
“为什么要做混凝土的?”兔科夫问道。
“得这样弄!”拉祖瓦耶夫回答。
“你原来的不是混凝土的,所以都烂了。”科卢帕耶夫道。
“再说门……”德鲁诺夫说。
兔科夫不明白,难道卫生间不都得装门吗?
“当然得有门呀!”兔科夫说。
“现在一扇门可两千拿不下来!”德鲁诺夫说。
“是涨价了吗,还是怎么的?”兔科夫问道。
“对你来说,不算贵,你不差这点钱。”德鲁诺夫友好地说。
“好吧,那就五千吧。”兔科夫说。
“你打算一万二包圆?”拉祖瓦耶夫说。
“是不是太多了?”兔科夫疑虑道。
“还不够呢!”德鲁诺夫严肃地说。
“一次性付现金还是分两次付款?”
“最好两次吧。”兔科夫謹慎地说。
“所以得一万二,不可能再少了!”德鲁诺夫说。
“还得做个水箱。”拉祖瓦耶夫说。
“六千!”兔科夫说。
“如今可没有这个价!”科卢帕耶夫斥责道。
“再说,还要做屋顶。”德鲁诺夫说。
“屋顶怎么了?”兔科夫惊恐地问道。
“屋顶也得另算钱。”德鲁诺夫解释道。
“面积只有一米乘一米!”兔科夫很愤慨。
“如果你不想要屋顶,我们可以盖个没有屋顶的。”拉祖瓦耶夫说。
“带屋顶,七千,怎么样?”兔科夫说。
“出于对你的尊重,一万一!”德鲁诺夫说。
“上面还得做个水箱呢!”拉祖瓦耶夫说。
“这是自然的。”科卢帕耶夫说。
“要不我去问问邻居,干这些活儿要多少钱?……”兔科夫机智地以攻为守。
“达里亚肯定不会同意这价。”德鲁诺夫冷静地挡住了兔科夫的“袭击”。
“那就八千!”兔科夫感觉自己四面楚歌。
“一万二!”德鲁诺夫打断他。
“还有上面的水箱呢!”拉祖瓦耶夫无情地说。
“这是当然的!”科卢帕耶夫无情地说。
“九千!”兔科夫疲惫地说,没了底气。
“还有,还有拆除费!”德鲁诺夫说。
“拆除什么?”兔科夫不明白。
“旧设施!”科卢帕耶夫解释道。
“清理旧坑!”拉祖瓦耶夫说。
“还得挖新的!”德鲁诺夫说。
“还有混凝土!”科卢帕耶夫说。
“得不少的银子!”拉祖瓦耶夫说。
“一万一肯定不够。”德鲁诺夫说,对自己的口才深信不疑。
“这才多少钱,简直跟白给的一样。”拉祖瓦耶夫又来敲竹杠那套。
“我给的钱可不少,是市价了。”惊魂未定的副教授说。
听到兔科夫有些胆怯的断断续续喃喃自语,朋友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好吧,一万一!” 德鲁诺夫抛出最后的赌注。
“奇怪,他们竟然没说,‘上面的水箱得另算钱’!”兔科夫心想。……
“还有上面的水箱!”拉祖瓦耶夫说,他清醒了过来。
“同意,”兔科夫发出了最后的呻吟,“只是,施工必须保证质量。”
“这是当然了。”科卢帕耶夫说。
“一切都会按最好的弄。”拉祖瓦耶夫保证道。
“你们什么时候开工?”兔科夫问道。
“随时!”拉祖瓦耶夫欣然道。
“准备材料吧,老板!”科卢帕耶夫高兴地说。
“都需要准备哪些?”兔科夫拿过笔记本。
“木板、沙子和水泥。”科卢帕耶夫说。
“我明天就去买。”兔科夫急冲冲地说。
“这样吧,水泥我们来买。”德鲁诺夫说。
“但费用得你付。”拉祖瓦耶夫说。
“所以,老板,你得付笔押金。”德鲁诺夫说。
“这是当然啦!”科卢帕耶夫说。
“你们不会让我失望吧?”兔科夫不禁怀疑道。
“那还能是我们的手艺吗?”拉祖瓦耶夫感觉被冒犯。
“一千够吗?”兔科夫掏出钱包。
“你看,我们有三个人!”德鲁诺夫说。
兔科夫叹了口气,递给德鲁诺夫三张钞票。
“走吧,要不商店要关门了。”科卢帕耶夫急忙说。
“再见,老板。”拉祖瓦耶夫嘶哑地说。
“我们明天下班后就开工!”德鲁诺夫用干涩的声音说。
兔科夫不安地度过了一夜,他琢磨着如何向妻子解释,实际付出了预算成本的五倍。几经思索,他决定什么都不告诉她。他还剩下一千卢布,其余的钱可以借。酣梦之中,他梦见上级领导紧握他的手,感谢他那项带来数百万美元收益的发明,并递给他一万一千卢布的奖励。醒来时,他竟有点难过。突然间,兔科夫清醒地意识到,这昂贵的金额还不包括材料成本,卫生间至少要花费他一万五千卢布。
州立医学院建筑工地负责人陷入了困境,混凝土搅拌机居然坏了,起重机操作员酗酒闯祸,开除后,一时也找不到替手。院子里散落着用于搅拌混凝土的沙堆,供应商还在继续拉来沙子。工作效率低下,工人们却没有感到愧疚,仍然要求按时发薪水。负责人被迫将混凝土产量写入合同,希望这样能解决问题。更糟糕的是,根据地区卫生部门的要求,该医院本该由公司前任负责人在任时就投入运营,方便市民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因此必须年内竣工。
为了让工作有序进行,负责人努力在不存在的医院的地基上铺设不存在的混凝土。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每个团队争先恐后。就在这时,兔科夫怯生生地走进办公室,站在门槛前。
“你有什么事?”负责人问道。
“我需要沙子。”兔科夫说。
“我明白了。”负责人说,半晌,不吭声。
“刚才,我说我要沙子。”兔科夫说。
“我知道。”负责人说。
“那,沙子……”兔科夫说。
“明白了。”负责人说。
兔科夫几经思考,决定将他的陈述句改为疑问句。
“那么,能买沙子吗?”他问道。
“这很难。”负责人靠在墙上,叹了口气。
“对我们来说什么不难?”兔科夫反问。
负责人完全同意兔科夫的话,但还是说:“沙子尤其难。”
“为什么?”兔科夫问道。
“账上都登记着呢。”
“哪一样不是什么都登记着吗?”兔科夫继续以疑问方式交谈。
电话响了。负责人拿起听筒,大声地说:“如果换成混凝土块,得摞几层楼那么高。”然后挂断电话。
“我说的是沙子。”兔科夫提醒道。
“沙子很困难。”负责人叹了口气。
“为什么?”兔科夫又胆怯又惊讶。
“我到哪里给你弄沙子去?”负责人说,不知不觉,他采用了兔科夫的说话方式。
“就在脚下。”兔科夫说。
一个高大魁梧的女士握着湿拖把站在门口。
“办公室好久没有打扫了。”负责人说。
“我不是说这沙子。”兔科夫说。
“我们需要研究一下。”负责人又低头看了看地板。
“就在脚下,”兔科夫说,“薄薄的土壤下面是二十米的沙层。它绵延数百公里,你知道吗?”
“我希望自己不知道。”负责人说。
“所有的生命都建在沙子上。”兔科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台个人电脑,敲动键盘,输入数據,随即显示屏上显示出计算结果。
“能有二万四千万亿吨沙子。”
“不能再多了,”老板说,“我只会数到十亿。”
“拜托,”兔科夫说,“那将是二万四千万亿吨沙子。”
负责人问:“需要多少?”
“就一吨。”兔科夫说。
“到底要不要擦地了?”清扫工问道。
“一边儿去!”负责人说。
“没必要大喊大叫。”清扫工说。
“闭嘴!”负责人嘶吼道。
“难道你不能有礼貌一点吗?”清洁工说。
“我说我需要沙子!……”兔科夫怯怯地说道。
“沙子很难。”老板又开始了他的“悲歌”。
“我可以付钱。”兔科夫说。
“这不是重点。”负责人说。
“一吨沙子要多少钱?”兔科夫边问,边掏出白色、黄色的钞票。
“把钱收起来,”负责人说,“我们不能卖。”
“为什么?”兔科夫问道。
“我们是建筑企业,不是销售企业。”
“也许,你可以破例……”兔科夫压低了嗓子说。
“你在干扰我的工作。”负责人说。
混凝土搅拌机坏了,起重机停了,混凝土产量被写入合同,负责人其实无事可做……
负责人心不在焉地说:“再见。”
兔科夫离开了州立医学院的建筑工地,走上一条乡间小路,往附近一家餐厅走去。当初在村里买房时,兔科夫想象着早上吃新鲜的白软干酪配新鲜酸奶油,喝新鲜牛奶,下午吃新鲜的牛肉配新鲜香草。在田野和牧场中生活了几天后,兔科夫放弃了幻想,此刻,新鲜的空气和空荡荡的商店让他更为饥饿……在去餐厅的路上,他看到一条标语:“村民不吃粮食,而是生产粮食!”
出乎意料的是,餐厅空无一人。睫毛上下画着蓝眼影的金发女服务员仪态万方地向他走来,她身上的金耳环、金戒指,与缠绕在白皙脖颈上的金项链相映成辉。这姑娘站在桌边,凝视着他。兔科夫研究了一下琳琅满目的菜单,思量着,哪道菜对他的胃溃疡影响最小。
“好,请告诉我……”他开口了。
“没有啤酒。”金发少女张口,果断地把兔科夫毫无意义的“口头垃圾”“一刀切”。
“我想吃……”副教授说。
“只有豌豆汤和鱼。”金发少女冷冷地说。她对人们惊讶的表情,早已见怪不怪。
“什么样的鱼?”兔科夫问道。
“什么意思?”金发少女说道。
“嗯,是哪种鱼?”兔科夫说道。
“我不知道。”金发女神用低沉的胸腔共鸣声音说。
“你总该知道,是河鱼还是海鱼吧?”兔科夫继续荒谬的提问。
“这有啥关系?”金发少女说。
“好,就鱼和鱼汤吧。”兔科夫说,暗自庆幸,他免于陷入选择的烦恼。
女服务员薇拉把一条鱼放在副教授面前,出乎意料地注意到这位客人得体的穿着。不幸的是,副教授全神贯注于鱼,没有注意到女孩。
“还需要别的东西吗?”薇拉问道。
“谢谢,不用了。”兔科夫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把盘子端向自己。
“库里似乎还剩了瓶啤酒。”薇拉慷慨地说。
薇拉用肩膀撞了一下兔科夫——他竟毫无知觉。盲人会通过法国香水的微妙气味,感受到女孩的亲近——但兔科夫不会,此刻,他只想着沙子和木材板。
“八十二卢布。”薇拉说。
要是按价目表算,这顿饭可不止这么点儿钱,兔科夫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他付了钱,拿了她找的零钱走向出口。
兔科夫到了门口,停了下来,转向薇拉。仿佛希望与爱情從高处望着他,顺着楼梯到二楼,那里是餐厅工作人员简陋的更衣室……
“请问,”兔科夫用他乏味的方式说,“这儿有到彼得罗夫卡的公共汽车吗?”
“没有,只有总站有。”薇拉平静地说。傻教授向她道谢,离开了。兔科夫,你明白你错过了什么吗?你对一个慷慨的女人的心了解多少?你对爱情的奥秘了解多少?毕竟,薇拉这个大美女,在所有的商店和仓库都有熟人,可以在一个晚上给你买到木板、沙子和你想要的一切!你后悔今晚拒绝了她吗?你甚至没有注意到,她那带有金色星星的彩色指甲!事情还没有结束,兔科夫并没有失去一切。谁知道呢,也许我们的主人公还会想吃东西,他会再次被吸引到这家餐厅……
工匠房很热,弥漫着物欲。拉祖瓦耶夫双目茫然地盯着地板,科卢帕耶夫躺着身子,德鲁诺夫看起来像个死人。
这时,兔科夫出现在人们面前。人们在等待奇迹,它竟发生了。拉祖瓦耶夫瞪大眼睛望向他,德鲁诺夫死而复生,科卢帕耶夫跳了起来,手舞足蹈。
“老板,买到沙子了吗?”拉祖瓦耶夫问。
“没买到。”兔科夫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再找找。”科卢帕耶夫说。
“我找遍了这儿整个地区。”兔科夫说。
“什么时候才能开工?”拉祖瓦耶夫问。
斯捷潘尼奇插嘴道:“可以在院子里开个洞,挖沙子。”
兔科夫问:“能用铲子挖出一吨沙子吗?”
科卢帕耶夫轻笑了一声,道:“这行不通。”
拉祖瓦耶夫说:“让斯捷潘尼奇自己挖。”
科卢帕耶夫总结道:“我愿意帮忙。”
“我们挖沙子另算钱,少给些就行。”拉祖瓦耶夫说。
“就四千卢布吧。”德鲁诺夫深情地说。
兔科夫面色苍白,捂着心,走到门口。
“嗯,三千!”德鲁诺夫说道,并挡住出口。
“你没有良知吗?”兔科夫问道。
“你需要良知还是沙子?”拉祖瓦耶夫问道。
兔科夫需要沙子,但他没有放弃砍价。
“一千。”他说。
“两千。”德鲁诺夫降低了语气。
“就一千五吧,什么时候开始干?”兔科夫问道。
“最晚明天。”拉祖瓦耶夫积极表态。
“明天我必须回城里。”兔科夫说。
“我们不需要你。”德鲁诺夫说。
“你不在,我们也会好好干的。”科卢帕耶夫保证。
“你回来时,一切都会准备好的。”拉祖瓦耶夫承诺道。
“付预付款吧?”德鲁诺夫说。
“你们已经拿了押金。”兔科夫说。
“那时没说挖沙子,现在要挖沙子了。”德鲁诺夫说。
“你要不信任我们,我们就不干了。”拉祖瓦耶夫说。
“去找别人吧。”科卢帕耶夫不高兴地说。
“伙计们,还他押金!”德鲁诺夫说。
工匠们纷纷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
兔科夫也把手伸进口袋,拿出最后的五百卢布。
“够不够?”他问。
“够了。”德鲁诺夫看似宽宏大量地说。
兔科夫去了汽车总站。
“嗯,卫生间弄好了吗?”妻子问道。
“没。”兔科夫承认。
“我就知道,”妻子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了。”
“这根本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兔科夫反驳道。
“重建卫生间,比最初想象的要困难,耗时漫长,但总归开工了吧?”妻子问道。
“坑和地基今天能弄好,”兔科夫回答说,“只剩下外墙。”
“你想做些什么?”妻子问。
“我教完今年的课,到乡下度暑假。”
“如果我不去,而是自己去南方,你不会生气吧?”妻子说。
“随你便。”兔科夫说。
“给我旅行的钱。”妻子说。
“多少钱?”兔科夫郁闷地问道。
“把所有钱都给我。”妻子说。
“好。”兔科夫沮丧地说。
“你能给我买件新衣服吗?”妻子问。
“我要是把所有钱都给你去旅行,我哪里还有钱给你买衣服?”兔科夫问。
兔科夫也没闲着。在工匠们的期待中,他不失时机地找到买木材板的地方。
当他愈来愈靠近被那片茂密森林淹没的建材仓库时,不免感到兴奋。仓库就在保护区内,一些古怪的作家借机在媒体上愤怒地质问,为什么保护区还出售木材?反对建仓库的斗争,由作家伊万诺夫的祖父发起的,然后由伊万诺夫的父亲成功地“继承”了下来,最后,伊万诺夫接过了接力棒,赢得了非常高的赞誉,继而他的儿子伊万诺夫被接纳为作协在当地分支的会员。
与此同时,仓库依然屹立不倒,曾孙伊万诺夫在报纸上愤怒地向公众披露此事。正是这份报纸,让兔科夫得知了仓库的存在,并立即赶往保护区——那里距离彼得罗夫卡十公里,距离索斯诺夫卡三十公里!
按规定,外人不允许进入保护区。副教授不知道这一点,他一路畅通,穿过仓管工作人员住宅区,到达目的地,只见大拱门上面写着:“欢迎!”
办公室的门锁着,但上面挂着牌子:“由拐角处左转进入仓库大门。”
兔科夫朝着指示的方向前进,很快就见到了敞开着的仓库大门。君士坦丁堡门前奥列格盾牌般的胶合板上用坚定的语气写着:“严禁入内,内有恶犬!”
遵纪守法、一向怕狗的兔科夫回到了大门口,再次看到拐角处的友好邀请。很明显,两块提示牌相互矛盾,应该优先考虑哪一个呢?兔科夫犹豫了。提示牌没什么不同,但办公室锁着,大门敞开着,我们的主人公鄙视提示牌上的恐吓,决定进去。
他顺利地走进院子,从后门到办公室,看到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
“你好!”副教授说,“你有……”
“沒有。”女人沉着脸说。
“啊……”兔科夫开口了。
“没有,没有!”女人沉着脸说。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无聊的女人说。
兔科夫也感到无聊。
“今年还没有。”无聊的女售货员用无聊的声音对无聊的兔科夫说。
“你在这里工作感觉怎么样?”兔科夫同情地问道,“有意思吗?”
“有什么意思,”女售货员叹了口气,说,“什么意思都没有。”
“他们给你开多少钱工资?”兔科夫问道。
女售货员苦笑了一下。很明显,她认为她的薪水是对人的侮辱,对人类尊严的羞辱。兔科夫和女售货员齐声叹了口气,出于同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这不自觉地体现了妻子的告诫,她认为在每次商务谈判开始之前,必须“给予”对方一些东西。
看到皱巴巴的纸币,女售货员反过来同情地看着兔科夫。她以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眼睛,彻头彻尾地扫描着买家,像X射线一样令人恐惧。在她面前站着一个胆小的男人,没有混社会的智慧,手无寸铁,没有经验。他只知道如何做本职工作——科研、授课等等,却不知道如何去生活——如何圆滑、绕圈子、躲闪、伸手、挪移、争取、拍马屁和前进。由于不适应生活,他这种人就要灭绝了——如果不是作为一个个体,那就作为一个物种,肯定是快了,甚至没有必要去猜测他的命运。
女售货员虽是售货员,但她仍然是一个女人,对注定要失败的知识分子的同情,刺痛了她的心,同时,成千上万的急迫买家和三段不成功的婚姻,使她变得坚不可摧。然而,女人的堕落总是从怜悯开始……
“你想喝点茶吗?”女售货员问。
兔科夫有些不好意思,本欲拒绝,但想起自己忙卫生间的事,已经一天多没有吃任何东西了,便说:“很愿意。”
女售货员把兔科夫领进了隔壁房间,粗糙的木桌上摆放着一道道朴素的开胃菜——煮肉、熏香肠、鲟鱼、红黑鱼子酱、牛舌和其他小食,茶壶在不起眼的银托盘上嗡嗡作响。当地建筑师正低调地坐在桌子旁,用蓝色瓷杯喝茶。
“来认识下,”女销售员说,“这是我的小甜心莉莉娅,她正在为我的侄女修建木屋。”
“很高兴见到你。”兔科夫略显手足无措。
“我们得想想厨房该怎么建,”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说,“我建议用木隔板。”
“太一般了。”女售货员做了一个鬼脸,道,“最好用橡木。”说着,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认识塔季扬娜 ·尤里耶芙娜?”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指指女售货员背影,客客气气问兔科夫。兔科夫环顾四周,琢磨着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在跟谁说话,他不习惯她现在说话的口气。塔季扬娜折返,手里拿着普普通通的玻璃杯具。其中一个里面闪烁着茶叶星子,另一个装着透明的液体,没错——里面没有一片叶子。
“你喝点什么?”塔季扬娜问道。
“茶。”兔科夫说。
“我得走了,”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明知故问地说,“别忘了我,塔季扬娜!”
“好吧。”塔季扬娜同意了。
“不用担心许可证,你可以建房了。”莉莉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在门口客气地对兔科夫说。
“谢谢你。”兔科夫脱口而出。
“真的,为什么非得预想一切都会不顺利呢?”兔科夫内心自责道,“我变成了一个抱怨者和悲观主义者。相反,一切都会顺利的。”
运输站墙上挂着“神奇世界”游乐场的海报。智能货车将智能家具运送到智能公寓,火车冲向棕榈树所在的地方。广告上,“帽子公主”承诺,将您和您的任何货物运送到世界任何地方,并且可以按需满足您的任何需求。与此同时,一个一脸聪明相的女孩,没戴帽子,坐在兔科夫面前,她美丽的脸庞在优雅的窗帘、墙纸映衬下,更显动人。
女孩正在阅读一本厚厚的严肃杂志,书中说,一个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丽的——灵魂、脸蛋和服饰。她早在上学时,就明白了,心灵美其次,最重要的,还得衣着美起来。那本厚厚的严肃杂志为大众推介最新时装潮流,女孩正用心研究着……
兔科夫在口袋里放着一本奇妙的小说《生活一天比一天快乐》,他本打算边读边排队,打发时间,可实际上就没人排队。
当兔科夫朝她打招呼时,女孩好奇地看着他,说:“很不幸,今天没有车了。
“怎么会这样?”兔科夫很惊讶。
“我不知道。”女孩解释道。
“明天呢?”兔科夫问道。
“不幸的是,明天也没有。”女孩说。
“什么时候会有?”兔科夫问道。
“抱歉,我也不敢说什么时候会有。”女孩说。
“那我该怎么办?”兔科夫反问道。
“明天再来看看吧。”女孩安慰道。
“明天,你认为会有车吗?”兔科夫振作起来。
“恐怕没有。”女孩说。
“我要紧急运些木材。”兔科夫说。
“我可以帮你约到五月。”女孩说。
“现在都已经八月了。”兔科夫说,看着窗外。
“所有的车都被抽调去农田耕作了。”女孩代表运输站,回答道。
“也许,往南边的车还有?”陷入恍惚状态的兔科夫想道。
“给我一张去苏呼米的票。”他说。
“我不得不让你失望,我们现在不卖南向的车票。”女孩礼貌地说。
“那卖去哪里的?”兔科夫问道。
“不幸的是,去哪里的都不卖了,”女孩礼貌地说,“你还是明天再来看看吧。”
兔科夫震惊地离开了运输站。西塞罗与他哥哥的通信中,讲述了一个关于礼貌的故事。某位罗马公民找到两名律师,要求他们代理案件。一位律师表达了各种遗憾,不乏溢美之词,但拒绝了这档事。相反,另一位律师在随意听了客户的话后,很快答应了。“被拒绝,”西塞罗写道,“对于客户来说,比被同意更令人愉快。”兔科夫此时就像一个古代律师事务所的访客,处于被拒绝的“欣喜”状态。
“哇,”他高兴地想,“如果他们一切都顺利,该怎么办呀!不用排队,没有被粗鲁对待。安静,舒适,一个彬彬有礼的美女……也许应该写一封感谢信?”天快黑了,塔季扬娜在三十公里外。很明显,今晚什么都不能干了。兔科夫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被遗弃了,感到无比孤独。
“我为什么要大惊小怪?”他想,“我为什么需要这个卫生间?这些粗鄙的木材板?为什么我需要这个该死的别墅?为什么我还要活着?”
拐角处出现了一辆汽车——不是乘用车,也不是卡车——而是介于两者之间。兔科夫立即意识到它不适合运木材板,但汽车已经停了下来,司机的一双蓝眼睛对兔科夫眨了眨眼。一名警长走出驾驶室,说:“上来吧。”兔科夫在湿滑的道路上跌跌撞撞,高兴地爬上这辆昏暗的小面包车。汽车穿过水坑和坑洼,向前行驶。在面包车摇晃的地板上,两个没有刮胡子的人安然入睡,角落里坐着一位无聊的老警察。
“你能把我送到仓库吗?”兔科夫问道。
“我們得在那里下车。”警察向副教授保证道。
“我们要去哪里?”兔科夫问道。
“我们绕着森林走。”警察说。
“为什么?”兔科夫问道。
“有很多工作。”警察说。
“什么工作?”兔科夫不明白。
“采蘑菇的、猎人、渔民都会去森林里,每个人都带着刀、枪和酒瓶。他们拿的酒瓶越多,我们的工作就越多。明白吗?”
“这样啊!”兔科夫说。
“当然,酒瓶的质量也很重要,”健谈的警察说,“例如,如果瓶子硬,那么当你遇到它,头骨会破裂;如果它不够硬,当你遇到它,瓶子就会破裂。”
兔科夫回忆起物理课程中“阻力”一章,并决定记住这些实用信息,以便于补充他的理论知识。
“好吧,你认为哪个更结实?”他问。
“酒瓶现在有问题了,”警察坚定地回答道,“头部反而变得更强壮。”
副教授想到他学生之前说过的类似的话,点头表示同意。
“还有香槟酒瓶呢,”与兔科夫对话的人继续发展着他的概念,“多少也有,但被带到森林里的不多,不兴这个。”
那天晚上,兔科夫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某个贸易机构的代理人正在别墅所有者们身边走动,询问他们需要些什么装修材料和数量。第二天,在指定的时间内,一辆大卡车运来了沙子、木材板、水泥、石灰和肥料。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一切井然有序,甚至平淡得让人无聊。那个代理人敲了兔科夫的门,但我们的主人公却无法起身打开门。
“我弄不到,弄不到木材板。”兔科夫一边想,一边出了一身冷汗。他呼吸急促,做着最后的努力,醒来……副教授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不着了,起身打开了门。在夜的昏暗中,有两个人站在他面前——或者在他看来是这样,他们站那干什么?他们的脸色苍白,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坟墓里传来的。
“先生,你需要板子吗?”一个人问。
兔科夫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先生,你需要板子吗?”那个人闷闷不乐地重复了一遍。
“我需要。”兔科夫承认。
“告诉我需要运到哪儿?”另一个人问。
兔科夫捏了捏自己的另一只手,幻象并没有消失。
“就运到门口,放下就行。”他说。
“我们不能把它们放在大门前,”第一个人说,“我们最好把它们直接送到你的卫生间。”
兔科夫第三次捏了捏自己的手。善良的灵魂面临黑暗的吞噬……
“还是在做梦。”兔科夫遗憾地意识到。然而,鬼魂很快就从黑夜中重新出现。
“弄完了。”他们说。
“谢谢你们。”兔科夫感慨地说。
“谢谢你没张扬。”他们说。
“我需要支付多少费用?”兔科夫一头雾水。
“你愿意给多少?”第一个人谦虚地说。
“它们不像是买的,都打哪儿来的?”天真的兔科夫问道。
“别怕,木材板上没有写产地。”第一个人说。
“家里多余的。”第二个人含糊地解释道。
“我们偏好硬通货。”第一个人机灵地说。
“更准确地说,是液体。”第二个人说。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兔科夫犹豫了一下。
“是的,老板。你明白,你必须得找到!”苍白的鬼魂用坟墓般的声音说道。
“现在就得找到。”第二個人说,眼中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
兔科夫从自己的应急物资中拿出两瓶酒。
“有杯子吗?”第一个人边问,边灵巧地咬掉软木塞。
“还等什么?”第二个人说着,敲了敲玻璃瓶。一分半钟后,烈酒消失了,除了流动货币外,他们还拿走一定数量的纸币。
兔科夫的假期结束,随之而来是他的建筑季。兔科夫瘦了,但也成熟了,他走进了自己城里的公寓。
“回来了?”妻子问。
“嗯,”兔科夫说,“我回来拿些东西。”
“好吧,卫生间怎么样了?”妻子问。
“开工了,”兔科夫用简短而富有表现力的语气回答道,“明年能完工。”
“为什么要这么久?”妻子很惊讶。
“几天就盖好的情况,只会在电影中发生。”兔科夫说。
“你这个毛头小子!”妻子说。
“闭上你的嘴,”兔科夫说,“吃晚饭了吗?”
“我需要钱吃晚饭。”妻子说。
“我没钱,也没时间。”
“为什么?”妻子问。
“大家都去了工地,我得赶紧赶过去。”兔科夫说。
“那怎么办?”妻子问道。
“炒鸡蛋吧。”兔科夫说。
“我真不认识现在这个你了!”妻子有些敬畏地说,冲向炉子。
“你仍然认得我。”兔科夫说。他觉得,是他自己不认识自己了。
……
狗叫了起来。达里亚把斯捷潘尼奇推到一边。瞧,城里人要离开了。兔科夫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钥匙。在花园的一处角落,曾经是卫生间的空地上,堆着一堆木材板。
“他们会在冬天前建好。”斯捷潘尼奇说。
“必须在有人偷走它们之前弄好。”达里亚想。
那是一个美好的夏末,阳光把远处的森林边缘镀成了金色,蜂蜜的气息从青翠的草地上飘来,蓝色的蜻蜓闪闪发光,翅膀扑腾着……在路的后面,在黑暗的冷杉林中,高耸的枫树已被染成纯铜色。一阵轻柔、无声、温暖、慵懒的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草地、花儿和树丛“唦唦”作响,“唦唦”作响,窃窃私语——似乎被说服停下来,倾听、观察、思考。森林在草地深处呼唤着远方,向上望着天空,想笑,想哭。兔科夫慢慢地锁上了大门,走到了公交车站。
翟延平 文艺创作人,长期从事戏剧、小说、诗歌的创作、翻译与理论研究。主要研究方向为莎士比亚戏剧,心理学和管理学在文艺中的应用。研究著作:《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的人学思想》《劳伦斯:性轴心的世界》《比戈·托马斯之人格分裂》。
乔宗玉 中国国家话剧院副研究员、译创人。学术专著:《忧伤的河流》《谁翻乐府凄凉曲》;散文集《也无风雨也无晴》。二人合作翻译《排演〈哈姆莱特〉》《〈奥赛罗〉首演欢庆》《心儿放轻松》《巫山云雨》《招蜂引蝶》《可怕的强盗》等国外经典剧作。
责任编辑 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