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升人民幸福感: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价值

2023-11-12 18:22吉木拉衣李涛
关键词:精神文明中国式现代化

吉木拉衣 李涛

摘 要:幸福是人类的永恒追求,不同时代不同文化的个体持有不同的幸福观。本文从历史维度回顾了中西方先哲们对幸福的认识和论述,从理论维度探讨了国内外学者们为幸福感所开创的相关理论及其渊源,从实践维度阐述了个体幸福感影响因素的变迁历程。研究发现,从历史逻辑、理论逻辑和实践逻辑来看,个体幸福感的主导因素已然从物质层面转变到精神层面。因此,人民幸福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外在表现形式,提升人民幸福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价值。

关键词:人民幸福感;中国式现代化;精神文明

一、引言

改善国民经济收入、提升国民幸福感,最终实现国家富强一直是习近平总书记的初衷。他继承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幸福理念,主张集体主义幸福观、奋斗幸福观和现实性幸福观,提出“要使人民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等关于幸福的观点。

2022年10月16日,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在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长期探索和实践基础上,经过党的十八大以来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创新突破,中国共产党成功推进和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1]。中国在改革开放以后偏向于物质文明的现代化,与精神文明现代化失衡,一个典型的特征就是经济增长未能提升民众幸福感,陷入“Easterlin悖论”①。

鉴于此,本文首先从历史维度回顾了中、西方先哲们对幸福的认识和论述;在此基础上,从理论维度探讨了国内外学者们为幸福感所开创的相关理论及其渊源;然后从实践维度系统阐述人民幸福感影响因素的变迁历程;最后再总结,从历史逻辑、理论逻辑和实践逻辑论证,人民幸福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外在表现形式,提升人民幸福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价值,并对提升人民幸福感展望未来。

二、历史逻辑:中西方幸福观的哲学意涵

中、西方先哲们均对幸福做了大量开创性研究,不同学派围绕外在幸福与内在幸福、物质幸福与精神幸福、现实幸福与长远幸福等进行了思辨性阐释。从西方看,边沁等功利主义者强调追求幸福是人生的唯一目标和基本行为动机,判断一切事物或行为的好与坏、善与恶的标准就是看它是否增进了个体的幸福。费尔巴哈则认为幸福应该立足于人的动物性和自然性,为充分论证生命幸福的命题,他还列举了幼虫的艰苦流浪只为寻觅适宜的植物、浣熊需要足够的水维持特有的洁癖、蝴蝶在性交时或性交后即死亡等现实例子[2]。马克思和恩格斯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摒弃了宗教神学幸福观、唯心主义幸福观等西方传统幸福理念,批判了资本主义的幸福异化镜像,建构了现实、实践和集体主义幸福观。

从中国来看,在儒家思想中,“乐”可以被视为幸福的雅文化表述,并且儒家安贫乐道,如“孔颜之乐”所描述的“箪食”“瓢饮”“陋巷”;孔子认为人可以通过“学之乐”进而达到形而上的“道之乐”;孟子更是主张“天人合一”的幸福观,认为人可通过“尽其心”而“知其性”,最后达到“知天”的超越性境界。在幸福观这一问题上,道家则用“道”一以贯之[3]。庄子认为幸福是一种至乐的人生体验与态度,认识道的内涵特点、体悟道的基本规则、顺应道的发展、践行道的规律,才能达到幸福的状态。孙中山则从个体感性经验出发,将道德标准体验归类为“幸福”与“疾苦”,并且认为追求幸福生活乃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原始动力[4]。实际上,在《尚书·洪范》中也有关于“五福”的阐述,分别是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这是对幸福古老而通俗的解读。

上述先哲们对幸福的研究总体属于思辨性质的规范探讨,随着历史演进与时代变迁,对幸福本质的探究逐渐发展出了幸福经济学和积极心理学。事实上,幸福经济学和积极心理学都超越了传统效用理论范式和哲学领域思辨性质的规范探讨,其以帮助民众提升幸福感作为核心目标,将幸福确定为研究对象,充分应用经济学和心理学中讲究科学性的新方法,使关于幸福的讨论成为一门显学,不仅回应了时代关切,还从以往在哲学领域规范探讨扩展到实证研究层面,重视人民精神层的丰富与演化。

三、理论逻辑:幸福感的相关理论渊源

传统的效用理论(Utility Theory)认为,个体幸福与财富同方向变化,即个人财富的累积必将引致幸福的提升。随着国内外学者对幸福深入研究,逐渐兴起相对剥夺理论、隧道效应理论、幸福饱和理论、收入门槛理论、适应性理论等,从各自的角度对幸福感形成的心理机制进行了解释,形成了众多理论流派。比如,社会心理学的社会比较理论和期望理论。1954年,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利昂·费斯廷格(Leon Festinger)首先提出社会比较的概念并发展了相关理论[5]。根据他的观点,民众在将自身的实际获得与其主观认定的参照标准进行比较时,倘若发现自己与对方比较时处于弱势地位,将心生相对剥夺感(Sense of Relative Deprivation),进一步爆发出各种负面情绪,阻碍获得感、幸福感等积极情绪的转化。期望理论则认为期望值和实际努力结果之间的差异可能与幸福感有关,其中期望值是个体判断自己达到某个既定目标以及这一目标满足某种需求的可能性,它其实是一种或然性,即概率[6]。

除了社会比较和期望理论外,相对剥夺理论从相对效用角度出发,强调基于横向比较理解个体幸福感受,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不仅与他人在收入、阶层等领域进行横向比较,还会把当下与过去进行比较,从而影响其幸福感[7]。与相对剥夺理论相反,隧道效应理论认为,个体幸福感不仅取决于现在的满意度,也受未来预期的影响,激励作用与羡慕和嫉妒一样重要,最佳的收入分配取决于一个社会和不同群体的比较、嫉羡和对未来的期待文化[8]。此外,幸福饱和理论认为,收入将在一定范围内影响民众幸福感,但当收入达到一定水平后,即收入的边际效用为零时,个体便達到了“幸福的饱和点”(Happiness Satiation Point),绝对收入对幸福感的影响将下降甚至不再产生影响[9]。

收入门槛理论(Income Threshold)与幸福饱和理论有相通之处。收入门槛理论也认为,收入与幸福感之间存在门槛效应,当个体的收入超过一定门槛之后,收入的增加对个体幸福感便不再产生显著影响[10]。此外,适应性理论也认为,人们的心理认知通常会根据外界的刺激做出调整,以适应新的环境,从而使其主观情感维持在相对稳定的水平,即短期内个体收入的增加对幸福感有促进作用,但由于适应性的存在,个体逐渐适应既有生活方式,期望值也日渐趋于稳定,幸福感就回归原来的状态,因而个体绝对收入的增加对幸福感无显著性影响[11]。

显然,从理论逻辑来看,关于幸福感的理论从传统福利经济学的基于财富量的效用理论逐渐发展到积极心理学的基于个体比较心理感受的社会比较理论和期望理论等,个体幸福感的影响因素有个发展过程,从低层次因素转变为高层次因素、从客观因素转变为主观因素、从物质因素转变到心理因素。

四、实践逻辑:人民幸福感主导因素从物质到精神跃迁

经济收入与幸福感之间的耦合关系是经济学领域争论不休的命题。长期以来,古典经济学和福利经济学都将幸福视为个人收入的累积结果,但随着研究的深入,收入的幸福效应逐渐分化为绝对收入论、相对收入论、收入不平等论三种不同观点,人民幸福感主导因素已然从物质到精神跃迁。

(一)基于物质收入的绝对收入论

绝对收入论来源于“Easterlin悖论”。1974年,美国经济学家Easterlin利用12个国家的调查数据对各国民众幸福感做了比较研究[12]。研究发现:首先,在一国内,相比于富人,收入对穷人幸福感有显著促进效应;其次,从国家之间比较看,各国经济水平差异对国民幸福水平没有显著影响;最后,从宏观维度看,任何国家经济的高速发展都没有增进国民幸福感的提升。虽然各国经济发展水平、传统文化、制度设计、自然环境等差异较大,但“Easterlin悖论”在日本、西欧等诸多国家都相继得到证实。基于中国情境的多项研究也证实了“Easterlin悖论”在中国的适用性。

然而,也有很多研究发现与“Easterlin悖论”相悖。从跨国比较看,Diener et al.(1995)通过调查55个不同国家,发现国民幸福感与这些国家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特征相关,即使在基本需求满足得到控制后,国家物质充裕程度与国民幸福感之间仍然显著相关[13]。从历时效应看,Veenhoven & Hagerty(2006)对印度、巴西等多个发展中国家进行调查研究,发现这些国家民众的幸福感在过去50年中均显著提升[14]。基于中国社会情景的调查研究也对“Easterlin悖论”提出了质疑。刘军强等(2012)借助2003—2010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评估过去10年宏观经济和政策变化对中国民众生活的影响,分析近10年国民幸福感变化趋势,发现国民幸福感在過去10年内一直处于上升趋势,并未存在“Easterlin悖论”[15]。此外,“Easterlin悖论”在中国城乡、地区间表现出了异质性[16]。以往学者趋向于从宏观经济增长和微观绝对性质的收入来理解“Easterlin悖论”在中国的发生机理,忽视了相对性质的收入的影响,而基于社会比较和自我期望机制的相对收入以及由收入差距引致的阶层定位(Class Identity)差异是影响居民幸福感的重要来源[17]。

为了回应多位学者的质疑,Easterlin提出了“时间周期论”,进一步完善了其幸福悖论。Easterlin et al.(2010)分析多个国家的调查数据,发现国家经济增长与国民幸福感呈现U型结构,国民平均幸福水平随着一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先下降,下降到一定的极限值后,将逐步提升,返回原先水平[18]。Easterlin et al.(2012)发现中国民众的幸福感水平也呈U型变化趋势,从1990年以来一直下降,并在2005年左右取最小值,随后开始缓慢地上升[19]。从这个意义上讲,刘军强等人得到的结论与U型结构中的后半截相吻合。实际上,“Easterlin悖论”在当今世界范围内仍然是争论不休的话题,各国学者的观点也是莫衷一是。

(二)基于比较心理的相对收入论

随着社会经济大发展,基于“Easterlin悖论”的绝对收入论逐渐与现实不吻合,相对收入论则强调精神力量,由于个体的经济活动与生计行为都深深地融入社会网络中,个体的幸福感将受到由社会比较心理机制引致的相对收入的制约,个体绝对收入的增加虽能提升幸福感,但当周围所有人的纯收入都有所增加时,相对意义上个体就无法感受到由收入提升所带来的幸福效应。相对收入理论是解析“Easterlin悖论”的新视角。

随着研究的深入,相对收入论逐渐分化成两种观点和认识。首先,基于社会比较心理的相对收入对民众幸福感具有显著影响,而绝对收入将随着比较对象的同步变化而影响力削弱,甚至无影响[20]。其次,相对收入理论可能不具有适用性,无论是否考虑相对收入因素,个体的绝对收入对其幸福感都有正向影响[21]。此外,相对收入理论自身的解释逻辑也存在一定的缺陷,其没有考虑到影响民众幸福感的微观机制内嵌于宏观经济发展体系,因而未能建立起包含宏微观结构的完整解析逻辑,容易陷入幸福永无增长的极端误区。实际上,从中国居民的行为逻辑看,绝对收入是人们获得幸福的物质基础,而与周围人在收入状况方面的社会比较则是获得幸福的心理基础,这两者都可能是影响中国不同民族、不同地区民众幸福感的重要因素。

(三)基于客观差距的收入不平等论

在此基础上,人们发现绝对收入论与相对收入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个体主观福祉更容易受到客观的收入差距或收入不平等的影响。工业革命以来,西方各国实现了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迅速积累了大量的物质财富。然而,随着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制造业开始衰落而华尔街等开始兴盛,发展效益在社会上的分配出现了扭曲,西方各国逐渐出现了资源分配不均、阶层流动阻碍、贫富差距拉大、社会资本流失、“塔西托陷阱”流行等社会政治问题,其中收入差距是最关键的问题。

具体到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随着社会的转型与变迁,中国在创造了巨大的社会财富的同时也引致了收入不平等问题。根据相关统计数据,我国居民收入基尼系数从2003年的0.479扩大到2008年的0.491,随后又从2009年的0.490下降至2017年的0.465[9]。城乡与不同地区民众之间存在的客观收入差距,以及基于社会比较心理认知机制所形塑的收入不平等感将交互影响民众幸福感。收入不平等不仅影响社会弱势群体的幸福感,而且还会对优势群体造成一定的影响,富人会因为过大的收入差距而缺少安全感,进一步损害其幸福感。事实上,一方面,由于人际收入比较机制的存在,收入差距将损害民众幸福感;另一方面,由于参照对象的高收入将作为指引和示范作用,合理的收入差距反而提升民众未来预期,增加希望,进一步转化为幸福感。即“攀比效应”和“隧道效应”的叠加决定了收入差距对幸福感的最终影响[22]。国内外经验层面的研究也证实了上述理论与逻辑阐释。

比如,Turner & Runciman(1967)实证研究二十世纪英国民众对社会不平等的态度感知,发现当民众将收入与参照群体进行比较时,收入差距的扩大将强化民众相对剥夺感(Relative Deprivation),进一步削减幸福感水平[23]。何立新和潘春阳(2011)从收入差距和机会不均两个维度对“Easterlin悖论”在中国的发生机理进行解释,发现收入差距和机会不均对居民幸福感都有显著负面效应,而且其负面影响程度在阶层、城乡差异中存在分化效应[24]。杨晶等(2019)进一步通过实证分析中国社会的调查样本,发现基于个体相对剥夺指数测算的收入不平等对农民幸福感具有负面影响[25]。

然而,收入不平等的扩大反而正向促进民众幸福感,比较能够在一定层面促进个体的向上向前的心理。Hirschman & Michael(1973)发现,当周围人的收入显著增加时,个体收入与参照群体比较后的差距越大,越容易对个体产生激励效果,进一步促进个体幸福感。这个观点也在一些欧洲转型国家的实证研究中得到了经验支持[26]。例如,Caporale et al.(2009)通过调查研究19个欧洲国家的收入对民众幸福感的影响,发现收入不平等对俄罗斯等东欧国家有正面影响。但该论点还从未在中国情景下得到验证[27]。

综上所述,经济收入与幸福感之间已不再是传统效用理论所揭示的那样线性相关,而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与变迁,逐渐演化出多个理论观点与实证论据。实际上,无论是“Easterlin悖论”的历史本源,还是中国社会的政治与时代情境,都表明改革以来的中国宏观经济的快速增长逐渐引致了三个基本的社会变量:其一,宏观经济的发展;其二,个体需求的转型,即社会比较情境下的相对收入感演化;其三,社会不平等的加剧,即社会收入差距的拉大导致个体情绪情感的变化。这三个社会基本变量共同构成了“Easterlin悖论”在中国的发生机理与发展逻辑,在根本上决定了国民幸福感分化与变迁的完整图式与演进轨迹,从实践逻辑证实了人民幸福感主导因素已然从物质向精神逐渐变迁。

五、总结与展望

幸福是人类的永恒追求,不同时代不同文化的个体持有不同的幸福观。从苏格拉底“正确的生活”到柏拉图的“理想国”,从亚里士多德的“至善”与“幸福”再到费尔巴哈的“人本幸福”与“德性幸福”;从原始儒家的“孔颜之乐”“君子之乐”到现代新儒家的“道德境界”“天地境界”,从传统“欲望幸福”与“感性幸福”再到现代“理性幸福”与“快乐幸福”,幸福一直是中西方哲人们自觉反思和深入论述的亘古议题[2]。

从学科视角看,经济学创立的初衷本是增进人类福祉,只是在之后的理论演进与实践发展中逐渐偏离了既有轨道,从幸福转向了财富[28];积极心理学也以实现人类美好幸福生活和繁荣为滥觞初衷与研究范疇[29]。实际上,幸福感是新时代中国政府民生建设的重要内容,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增进民生福祉是发展的根本目的”,并强调“不断提升人民群众的幸福感”,为今后中国社会改革与发展提供政策指南。

本文从历史维度回顾了中西方先哲们对幸福的认识和论述,从理论维度探讨了国内外学者们为幸福感所开创的相关理论及其渊源,从实践维度阐述了个体幸福感影响因素的变迁历程。研究发现,不管从历史逻辑、理论逻辑来看,还是从实践逻辑来看,个体幸福感的主导因素已然从物质层面转变到精神层面。因此,人民幸福感作为精神层面的重要表征,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外在表现形式,提升人民幸福感自然而然成了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价值。从政策启示来看,国家政策方针的制定要符合中国人民的现实境遇和主观幸福感受变化。

注 释:

① Easterlin在1974年通过跨国调查研究提出国家财富的增加并不一定能带来民众幸福感的提升,学界称之为“Easterlin悖论”,也称“收入—幸福悖论”,自此兴起幸福经济学范式,也掀起了针对民众幸福感的研究浪潮。“Easterlin悖论”逐渐被中国学者所验证,其在中国情境下也具有适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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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吉木拉衣(1998- ),男,彝族,四川凉山人,中共内江市委党校教师,盘古智库特约研究员,硕士,研究方向为人民幸福感;李涛(1962- ),男,江西南昌人,广西民族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广西民族大学发展规划研究院院长,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政府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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