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良
曾国藩借《庄子》中屠夫拒名利之典,亲书“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诗,送给因剿灭太平军,而功成名就的弟弟曾国荃。告诫他,一定要知足惜福,切莫受好名之累。
好名之累,在不知足。“知足”的前提,是已经拥有。深谙人性之恶的曾国藩,生怕已经拥有一切的曾国荃为贪欲所累,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败倒在名利面前。然而,知“名为公器多无取,利是身灾合少求”不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更难。
曾国藩诫弟之理,并非尽人皆知。唐朝元载为相时,“江、淮方面,京辇要司,皆排去忠良,引用贪猥”,并在长安兴建庞大府邸,在洛阳营建私家园林,规模之大,室宇奢广,称绝当时。
元载的贪得无厌,多次遭实名举报。甚至,一度还惊动了唐代宗,史载,大历五年,元载弄权贪腐败露,造成极坏影响。唐代宗约谈元载,予以训诫。可是,元载依旧故我,疯狂争名夺利。
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真不知好名之累吗?肯定不是。其实,元载是“眼里识得破,肚里忍不过”。庄子所谓“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以之烛照元载,更像是一個反讽。北宋王钦若,两度为相。其机敏过人,对名利的攫取,不逊于元载。
王钦若为相时,翰林学士李宗谔为官清廉,儿子结婚竟无钱操办。被宋真宗誉为“举贤而不市恩”的王旦,借钱给李宗谔。后来,王旦荐李宗谔任参知政事,征求王钦若意见,王钦若当面大加赞赏。
背后,王钦若密奏,王旦荐李宗谔为参知政事,并非为国举贤,目的是想提高李宗谔待遇,偿还自己的钱。蒙在鼓里的王旦,在皇帝面前举荐李宗谔时,被皇帝一阵严厉斥责。
一脸懵圈的王旦,怎会知道王钦若乃“巧谲中人,人莫之寤”之人!见不得别人好,也不能容忍别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有新发展、新进步。只要涉及名利,自己得不到,也会百般阻止别人得到。
争名夺利一辈子的王钦若,被钦定为“五鬼”之首。逢名利必夺的贪婪,决定了好名必为名累的结局。张岱《夜航船》说,有位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以为大儒,拳足而寝。后来,听其语有破绽,便问:“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士子说:“是两个人。”僧又问:“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说:“自然是一个人!”僧人笑了:“这等说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士子“高谈阔论”,无非是傍“名士”之“名”来抬高自己。其逐之“利”,也只是为了多占小床上一点儿地方,让自己睡得舒坦些。没想到,正是自己“好名”的显摆,才在满腹经纶的僧人面前出尽洋相。
士子好名固然可耻,名儒阮元好名则贻笑大方了。清代阮元,金石学和训诂学均为业界领袖。其弟子进京赶考,偶然发现烧饼背面被火烤焦处,斑斑驳驳,极似古文字。遂将烧饼“拓片”请老师鉴定。阮元素来好名,竟断为《宣和图谱》鼎上文字。一代文宗阮元,因贪名闹出了笑话。
张岱说:“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其实,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懂得取舍,不为名利所累,悟透“求名心切必作伪,求利心重必趋邪”,才是高人。
【原载《喜剧世界》】
插图 / 贪图名利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