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富豪做管家,年薪百万

2023-11-11 01:00张婉莹
南风窗 2023年21期
关键词:梅琳达管家家庭

张婉莹

做顶级富豪的管家,是一种什么体验?

200年前,英国作家夏洛特·勃朗特在小说《雪莉》中以家庭教师的口吻写道:“我很早就被告知,我和他们是不平等的。就算我对他们投入再深的感情,我们也不可能做朋友……我不能越界,不能跨过我和雇主之间严格的界限。”

魏仲田也有类似的感受。他是雇主最信赖的人,打理着雇主各地的房产,与雇主在同一张桌上打麻将,甚至还会在男雇主的要求下帮其搓澡。

但在15年的管家生涯中,即便与雇主相处融洽,他也无法将对方称为自己的朋友。“只要离开我的房间,我永远都会穿着白衬衫与蓝西裤。我是在别人家里工作,这是一种礼节,我不可能在有工作的情况下,穿着睡衣或衣冠不整地出现在雇主面前,”他停顿了会儿说,“这是寄人篱下的生活。”

与有管家文化的英国、法国相比,中国新贵们的掘金之路并没有多少年历史。而私人家庭管家这一职业,随着新贵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慢慢在国内热门起来。

在社交舆论场里,家庭管家领取百万年薪,开百万豪车,住上亿豪宅,跟随雇主出入各种名流场所……这份职业,好似成为普通人可以窥探“上流社会”的一把钥匙,令不少海归名校毕业生们跃跃欲试。真的是这样吗?南风窗找到几位从事过管家的人与聘用过管家的雇主,尝试揭开这份职业的“神秘面纱”。

地上与地下的“分界线”

成为年薪80万元的家庭管家,魏仲田用了15年。

15年间,他住过各式各样的豪宅,最大的一所有2000多平方米,甚至还有私家泳池与成片的荷花园。

可魏仲田鲜少住过带窗户的房间,他与所有的保姆、司机、保镖、厨师、园丁等所有为这所豪宅服务的团队,都住在密不透风的地下室。相较于保姆们居住的双人间,魏仲田可以独享一间拥有卫浴的卧室,尽管依旧是在地下室。

一栋上千平方米的豪宅里,有着看不见的分界线。据魏仲田所述,楼上通常是老板的卧室与起居室,一楼是老板招待宾客的房间。地下室则有很多用途:既有游泳池、影音室与酒窖等功能房,还是洗衣房、仓库与近20多人服务团队的生活间。

“地上”与“地下”的分界线,像是一道阶级的鸿沟,将富豪与普通人之间的生活,在一栋房子里隔开。

这在英剧《唐顿庄园》(Downton Abbey)中也有所体现。剧中对大管家卡森(Mr. Carson)为首,服务于唐顿庄园的工作人员的展现场景,几乎都在地下室的厨房里。与楼上宽敞、豪华的宴会厅、待客室相比,唐顿庄园地下室的厨房空间狭小且昏暗。

少数人拥有的地上空间,与多数人生活的地下空间,形成鲜明对比。这种“不公平”,与国籍无关,与时代无关,但与钱有关。

正如英国女作家萨拉·托马斯在其所著《Queen K》中所述:“亿万富翁俄罗斯人与亿万富翁印度人、亿万富翁美国人的共同点,比和另一个俄罗斯人的共同点更多。”

在古代中国,一些官宦家庭中也会有“总管”一职,专门处理家庭事务中的所有事宜。他们既要能看懂账本算盘,也要具备察言观色的高情商。他们知晓宅邸里的一切秘密,是否忠诚成为最基本的操守与底线。

如今,管家与雇主之间,并无卖身契等旧社会产物,他们是双向互选。但其特殊之处在于,家庭是私人生活的领域,并不同于一般职场。当目睹雇主家庭出现夫妻矛盾或亲子矛盾时,管家就像一个夹心饼干,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多位从事过管家工作的人均向南风窗表示,高情商与极快的反应能力,是做管家必不可缺的职业技能点。“举个简单的例子,当老板在外面找了‘小三,老板娘有所察觉但又没拿到证据,她若向你求证时,你该怎么办?”

多位从事过管家一职的人均向南风窗表示,高情商与极快的反应能力,是做管家必不可缺的职业技能点。“举个简单的例子,当老板在外面找了‘小三,老板娘有所察觉但又没拿到证据,她若向你求证时,你该怎么办?”

类似的情况不胜枚举。管家是在家庭中工作的“外人”,服务的家庭成员每一位几乎都可以说是他的上司与老板。

如何平衡好自己在家庭成员中的关系,如何成為家庭成员中的“黏合剂”而不是“分离器”,管家需要处处圆滑,去揣摩人心。

礼物?

管家不需要事必躬亲,但需要对所有工作熟知且调度合理。

一般在一个家庭中,工作会分为衣、食、住、行、健康、娱乐6个板块,如果有学龄期的孩子,可能还会加上教育板块。

魏仲田在15年管家生涯中,一共服务过4个家庭。每次抵达新的雇主家后,他都会对方圆十公里内的超市、商铺、医院、学校进行系统了解。

以食材采购为例,魏仲田会首选有机蔬菜,海鲜肉蛋类会寻找特定的供应商,保持食材的稳定与新鲜。超过两天的青菜,一定会换掉重新采购。

其中一位雇主是北方人,喜欢吃面。魏仲田与厨师花几个月时间,尝试用世界各地几十种面粉去做馒头与烙饼,最终,筛选出了内蒙古某一品牌的面粉最合适雇主的口味。

雇主说要晚上回家吃饭,魏仲田就需要思考:吃米饭还是吃面食?吃馒头花卷还是吃豆包?

馒头要蒸多大,豆包要放多少豆子?除了雇主喜爱或忌口的菜肴,什么样的菜谱能更营养均衡且好看精致?

魏仲田还需要为雇主家每一位家庭成员建立健康档案,不仅需要联系相关医生,还需要拓展病房资源。如果雇主出现身体问题,魏仲田可以第一时间找到当地最好的医生提供就诊服务。就连雇主日常出行时的路线,魏仲田也会留心好沿途是否有医院、汽车救援中心等以应对突发情况。

雇主考虑不到的事情,管家必须提前准备好。

作为一名合格的家庭管家,魏仲田几乎可以比雇主本人还要了解他自己。

有位雇主说自己喜欢吃某样东西,但魏仲田通过日常观察与体检报告等资料了解分析,雇主不是真的喜欢吃那样食物,而是因为有磨牙的需求,才较多选择那样食物。

做管家,魏仲田会根据雇主的生活习惯与体检报告,来调整雇主及家人的饮食结构。雇主身体缺锌缺铁还是缺钙,需要在日常饮食中怎样合理搭配,都需要魏仲田不断去学习相关知识,补充自己的技能。

做管家,是不断学习与“升级打怪”的过程。对于雇主提出的需求,你无法说“不”或“但是”,只能回答“好的”“是”,然后尽全力去完成。

“95后”管家葛肇达,中学时前往英国读书。尽管本科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但在从事家庭管家后,他自学了多项技能。

为了帮雇主装修房子与投资酒店,他甚至学习了CAD软件,设计施工图。从工地装修到酒店开业,3个月里,葛肇达磨坏了5双皮鞋。他说自己当时像极了包工头,几乎完成了酒店从硬装到软装再到培训服务人员的全过程。

经此一役,如果日后不做管家,葛肇达或许也可以胜任室内设计师的工作。可高强度的学习与精神压力,让葛肇达在此期间出现斑秃。

酒店的顺利开业,让葛肇达获得雇主的高度认可。他以健康为代价,换取了自身能力的变强。对于管家这份工作,葛肇达用一句英语俚语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中文译为“做管家是一份礼物,也是一种诅咒”。

游走于富人圈层的边界,管家们获得在常人看来的高薪外,还可以因此见识一些世面,但却势必也会牺牲不少。葛肇达因为工作的忙碌,上一段恋情无疾而终,甚至在外婆去世时,因为人在国外,没能及时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魏仲田则因长期住在雇主家,很少能抽出时间陪伴家人。他的儿子在小的时候几乎不认识他,即便现在也很少与魏仲田说话。魏仲田的儿子18岁了,这些年来,没有喊过他一声“爸爸”。

魏仲田说:“做我们这行,很多人都是单身或离异,因为根本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家庭。”

需求外包

用金钱购买服务者的精力与时间,是顶级富豪们需求外包的一种体现。将家庭中的琐碎家务与孩子教育等事宜请专业人士做外包,节省了富豪们的时间。花费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的金钱,可以获得更好更精细化的服务体验。

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梅琳达拥有几十亿身家,却无法既照顾好孩子,又处理好公司管理事宜。管家的出现,可以从时间、精力、情绪三方面让梅琳达获得解放,在有效陪伴孩子的同时,也可以更专心地投入自己的事业。

梅琳达向南风窗坦言,她自己并不是一个擅长批评别人的人。对保洁、儿童成长陪伴师等家庭用工人员的考核与管理,由管家这样一个角色出面,比自己更为合适。

为了帮雇主装修房子与投资酒店,他甚至学习了CAD软件,设计施工图。从工地装修到酒店开业,3个月里,葛肇达磨坏了5双皮鞋。他说自己当时像极了包工头,几乎完成了酒店从硬装到软装再到培训服务人员的全过程。

在梅琳达家中,对家庭用工人员的管理,仅是管家的工作之一。管家还需要对一些固定资产与名贵礼品作记录盘点,比如,對一些奢侈品、酒、茶、雪茄以及客人所送的礼品做登记。

对于梅琳达这样的家庭而言,房产可能遍及全球各地。国内的房产要对接物业,国外的房产打理要符合当地法律法规,空置的房产也要做管理。这对管家来说,需要懂一点财务,也要懂一点外语或是当地的法律,才能为雇主更好地做房产管理。

孩子的教育,几乎是每个家庭都很重视的事情。孩子每天吃什么,学习什么课程,学校与课外兴趣班的对接等等事情,在没有管家之前,梅琳达需要投入较多时间与精力,去思考与解决这些问题。

精细与垂直的分工,梅琳达觉得要由专业的人去做。虽然公司秘书或办公室主任也可以兼做一些家庭用工人员的管理,但并不能像管家这样有一个深入家庭环境的视角,去看待与处理问题。“我不希望公司的员工进入我的家庭区域。员工本身有他们自己的工作,我也不想向员工暴露过多的家庭隐私。”

梅琳达曾请葛肇达为自己家庭用工人员做过培训,现在她为自己的管家开出55万元的年薪。而包括管家在内整个家政团队上的薪酬花费,更是达到普通人觉得惊人的数字—每年开支要在百万元以上。

梅琳达觉得很值。工作节奏的紧张与忙碌,需要她投入精力,为公司与员工负责。若是因家中琐事分心,她觉得会有些得不偿失。毕竟100多万的家政开支,对于所节省下时间而转换的利润回报而言,几乎不值一提。

如果经济允许的情况下,试问哪位职场女性不想请位管家替自己打理一切事宜?

包括做过管家的魏仲田与葛肇达也有同样的梦想—未来可以拥有自己的家庭管家。

应届生做管家,现实吗

“做管家需要打破自尊与人格。”聊天过程中,葛肇达突然对我说。

中产家庭出身的葛肇达其实在做管家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孩。

在寒冬的冷水中刷盘子刷到手生疮,躺在狭窄的管家小床难以伸直腿,中午吃一个冰冷的管家三明治……这些苦对于葛肇达来说,虽然当时可以咽下,但还是留下冬日手干、见到面包犯恶心的后遗症。

如所有职场年轻人一样,刚进入管家职业时,葛肇达的职位是“从属管家”(under butler),工作中堆积着无数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比如刷盘子与为雇主购买的物品撕标签。

就像很多新员工刚入职会被派去做复印与取快递的杂活一样,这些工作内容与年轻人初入职场的凌云壮志相比,几乎毫不沾边。

葛肇达洗盘子与打扫厕所会做总结,他告诉南风窗,根据食物残渣不同,有些盘子需要冷水洗,有些需要热水洗。“蛋白质遇热会凝固,得用温水刷;打扫厕所有规范的流程与标准,我只有自己做过,才能在未来做管理时去规范保洁阿姨们。”

凭借着在海外做从属管家的经验,葛肇达在回国后幸运得到一份管家工作。据葛肇达所述,回国后做管家的月薪与他在国外持平,为每月5万元人民币。

葛肇達是极少数的例外。

根据魏仲田从业15年的经历与观察,多数初级管家在经过培训后,薪资每月只有1万出头;在有1到3年从业经验后,薪资大约能到1.5万元;工作经历3年以上者,月薪可以达到2万元到3万元;从业5年以上者,才有跟雇主的议价权。

不仅如此,魏仲田说:“茶艺、红酒这些技能性的东西,都可以通过报班学会,但察言观色的能力需要时间的历练,刚毕业的大学生做不了。”

魏仲田认为,“识人心,懂人性”是家庭管家不断进阶的基础。对于初出茅庐的毕业生来说,想要胜任这份岗位,恐怕还有些难。

魏仲田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居住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脱下孔乙己的长衫,高学历的应聘者们或许并不能如愿。鲜少会有雇主,愿意花高价为你的学历买单。在管家这个行业里,名校毕业的应届生,可能比不上专科毕业经验老到的人更抢手。毕竟有关生活的吃穿住行,需要阅历与经验。

做管家也是孤独的,魏仲田与葛肇达有一个共同点—没有朋友。除了自己的太太外,魏仲田的其他亲属与同学,都不知道他在具体从事什么工作。

管家职业的特殊性,让魏仲田无法将自己具体的工作内容以成果的方式留存。“我不可能在雇主家里拍照,说我今天做了什么。我们要对雇主的生活隐私保密。”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魏仲田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居住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黎耀奇教授是中山大学旅游学院的酒店管理系主任,这些年一直在从事服务业中污名化的研究。在他看来,家庭管家一职待遇不低,但社会地位不高,在社会阶层中处于弱势,容易被扣上“仆人”“佣人”等现代语境中有贬义意味的词语。他认为更大的一个问题在于,这个小众而又缺乏社会关注的职业,尚未意识到规范化和透明度的重要性。

在一个评价体系模糊的职业里,管家作为一个弱小的个体,与拥有上亿资产的雇主相比,处于一个绝对劣势的地位,很少拥有话语权。“服务业中提供的情绪劳动,很难被评价与被雇主看见。”

管家并不是一个横空出世的职业,但又与现代职业中“工作是为了让生活变得自由”的观点相悖。

面对牺牲个体生活,换取巨额年薪的回报,你怎么选择?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梅琳达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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