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鼎新 浙江大学社会学系主任
本文节选自赵鼎新2023年9月公开演讲
如今最关键的问题是,自由主义可以说是启蒙运动以来,几乎所有意识形态的母体。一旦自由主义受到损害,也就是整个启蒙精神受到重大损害。我曾经指出,有人说20世纪最大的历史现象是法西斯和左翼极端主义的兴起与垮台,但是我认为这很可能会带上自由主义。今天看来,确实如此。
第三次民主浪潮的退潮,导致整个世界迅速朝右转,这就是今天世界所面临的现实。近年来,国际上几个主要的大国,都在向保守主义转向。印度、土耳其,都是如此。欧洲国家的各种保守主义政党势力越来越强,美国出现了小布什、特朗普这样的保守主义总统。保守主义回归之下,很多地区都出现强人政治回归的现象,全球来看,军事政变频频发生。美国、欧洲一开始还谴责一下,后来也就习以为常。
讲到这里,过去150年最重要的历史梳理完毕,我们看到了保守主义的兴起这一必然趋势。那么世界未来发展,从大方向上看,我有六个判断:
第一,因为上一波民主浪潮的推手是自由主义,因此自由主义的道义力量在全世界受到很大损伤。又因为自由主义是启蒙运动后产生的大多数意识形态的母体,所以启蒙精神将在全世界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中国和欧洲在世俗化和理性化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因此可以被看作是当下依然坚持启蒙精神的两大堡垒。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个推进交往和互相理解的机会。
第二,因为启蒙运动后产生的各种意识形态,都受到了很大的损伤,因此民族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力量,将在较长时间内,在全世界占据主导。第三,各地区传统主义和原教旨宗教势力都会抬头。第四,因为民族主义总会和当时当地的主流意识形态结合而产生力量,因此各种保守的民族主义思潮就会在世界上占据主导。
第五,从四个方面—经济、军事、政治和意识形态进行综合考察,美国虽然在道义和意识形态上受到重大损伤,但仍然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帝国。目前整个世界体系中,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替代其位置。在未来十到十五年,甚至更长时期,都很难改变。
第六,根据核心—边缘模型判断,美国、中国、印度、巴西等大国都不会真正衰落。所以我们强了,也不必过度自信;弱了也没关系,只是打个嗝而已,不用太担心。
张晓冰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本文节选自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2023年规划重点课题
国内外单身法律实践的深层次差异在于,是否将缔结婚姻作为制度建构的基础,究其本质,是国家公权力介入婚姻家庭领域的正当性界限问题。在我国,以婚姻作为前置性条件,可能会面临多重道德困境。
我国法律法规、部门规章、地方性法规及司法实践之间存在不融贯性,反映了不同立法、司法主体对婚姻与生育之间的关系持有不同的道德考量和侧重。
一是现有法律法规并未禁止单身自然生育,但部门规章禁止单身妇女实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吉林的地方性法规则是有条件的允许。根据我国《立法法》的相关规定,地方在不同宪法、法律、行政法规相抵触的前提下,可以制定地方性法规。也就是说,法律并未规定地方性法规不得与部门规章相抵触。关于部门规章与地方性法规之间的效力层次,从《立法法》的规定来看,二者对同一事项的规定不一致,不能确定如何适用时,由国务院提出意见。不过,截至目前,国务院层面并未就“单身生育”问题提出明确意见。
二是司法实践多次判决“单身妇女”有别于“丧偶妇女”,但裁判理由并不具有普适性。这也是目前我国社会实践与相关规定之间显明的道德冲突和困境,没有一以贯之地体现德沃金所言的“整全性价值”。
揭开单身的制度性歧视和污名化标签,青年更倾向于将社会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看作一种自我实现和自我满足的环境。因此,单身并不当然等同于原子化,他们可能正在发展新的社会关系,如搭子关系等。同时,也要重视我国青年人口规模下降、占比缩小、婚育率低这些趋势,平衡好青年主体发展和国家长远发展之间的关系,在提升能动性中促进青年更高质量的发展。
贾开 电子科技大学副教授
本文节选自《文化纵横》2023年第4期
当前正处于数字生产方式变革的过渡时期,其关键特征之一就是“数字后福特主义”的再次兴起,这又具体表现为理论与实践的“转变”。
在摆脱技术最优选择的固化思维的基础上,数字技术的多重路线探索日益引起多方重视,并因此要求将更多的治理需要纳入数字技术选择与演化进程的考量。传统思维往往认为,不同技术方案之间的竞争是有最优标准的,因此在技术选择与演化时应更多遵从技术专家或管理者的意见,反对技术在应用与生产过程中的持续优化与调整—这正是福特主义对待技术创新规律的基本态度。
但近年来针对数字技术创新应用的反思,体现了对此固化思维的修正。例如,斯图尔特·罗素即提出,当前以优化确定目标为基本思路的人工智能开发理念尽管取得了巨大成功,但存在不可控的潜在重大风险,他认为在模糊目标引导下的“人—机”合作路线值得更多关注,后者更强调在与人(或社会)互动过程中不断修正人工智能算法优化目标。
在修正“技术答案主义”作为主导理念的基础上,价值性、人本性关怀,逐渐成为数字化转型改革的重要理念。“技术答案主义”认为,人类生产生活的所有问题都存在技术解决方案,并试图在效率优先的外衣包装下,以透明、确定、最优的技术方案,替代模糊、多变、多元的治理过程。这一理念被广泛应用于数字化转型的各个领域,其隐藏假设是以功能性目标代替人类生产生活活动的政治性或社会性目标;但这种替代的后果可能“南辕北辙”,甚至可能进一步恶化人类社会的治理问题。
例如在教育领域,预先设定好目标(往往体现为考试通过率)并细化为数字指标,然后通过全方位数字监控来督促学生满足要求的技术解决方案,事实上与教育的本质背道而驰。教育需要开放性的师生互动,并在实验试错、即兴创新中完成培养人的过程。显然,仅凭数字方案无法实现这一点,教育过程仍然需要价值性、人本性的治理回应。至少教育目標的设定就不能仅仅由技术或管理专家决定,师生的共同参与和协商调整才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