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品特式戏剧语言——沉默和停顿

张艳霞

（咸阳师范学院 陕西 咸阳 712000）

品特戏剧中充斥着大量的沉默和停顿，他们虽然打破了正常的交流节奏，却能够反映日常生活中真实的交流场景。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进行无效的交流，当交流过程中出现情感危机时，沉默和停顿便成为一种有效的策略。著名品特评论家John Ciardi 认为：“在特定的情境中，沉默也是一种交流。”换而言之，在不同的语境中，沉默有不同的意义。

在品特戏剧中，沉默和停顿被认为是戏剧人物交流的另一个种手段。这意味着沉默有时和语言文字有着相同的功能。对剧作家而言，对话、沉默和停顿在交流过程中同等重要。沉默和停顿在特定的语境中，变为一种交流策略。品特能够巧妙地将语言文字和沉默同时应用在戏剧中。人物语言和对话有时会误导观众，而沉默和停顿有时会成为有效的沟通工具。本文试从戏剧的语言功能角度出发从以下四个方面讨论沉默和停顿。

一、戏剧人物思维的突然转变

有时，沉默和停顿代表着戏剧人物思维的跳跃。他们可以打断戏剧人物对话的流畅性。作为一种语言策略，沉默和停顿可以为观众提供时间去回忆、重组或重新思考过去的语言文字意蕴和舞台上的视觉意象。例如，在《风景》一剧中，主人公达夫的戏剧独白，便被沉默和停顿所打断，他的戏剧独白在几个话题之间转换。

对话中出现的几个停顿揭示了达夫变化莫测的思维模式。独白谈及以下几个不同的话题：首先，他谈论下雨天，然后讲到年轻人，最后又回忆他妻子过去的性格。独白中的停顿揭示出主人公多变的思维。正如Peter Hall 所述：“停顿就像一座桥，观众认为你在桥这边，当你开始讲话，你已经到桥的另一边了”。即人物独白中出现停顿暗含了戏剧人物多变的思想，打破了语言的连贯一致性。因此，停顿使戏剧人物语言不连贯，打破了句子之间的协调性和内在统一性，观众仅仅能听到几个支离破碎的语言片段。

二、愤怒、绝望和恐惧

有时，沉默和停顿暗示了戏剧人物的愤怒和恐惧；通过沉默和停顿，观众可以感知舞台上人物内心复杂的情感。人物之间的对话内容远没有舞台上的沉默意象那样深刻、耐人琢磨。品特创作的是一种视觉戏剧而非语言戏剧。因此，他的戏剧中充满大量的沉默和停顿，充满一系列静止的意象。在这些视觉意象中，沉默和停顿能够反映戏剧人物内心的痛苦挣扎和如影相随的焦虑。观众通过沉默和停顿走进人物的内心世界。有时戏剧人物之间的冲突便隐藏在沉默和停顿中。沉默并不代表空洞、无意义，而是充满各种暗示和隐喻。有时是友好的沉默，有时是充满敌意的沉默。

在名剧《回家》结尾处，主人公泰迪正要离开时，他和妻子露丝简短对话中最后的停顿包含了丰富的潜台词，而这些潜台词无法以语言表达。这个停顿揭示了泰迪复杂的内心情感；同时也表示他在最后一刻抉择的犹豫，这是在他最后一次改变的机会。如果上述对话没有停顿，那它只能是一段平淡无奇的日常对话。换言之，这个停顿揭示了戏剧人物内心的挣扎、犹豫和愤怒。

有些停顿强化了戏剧效果，旨在增强悬念气氛。在《茶会》中，当主人公迪森陷入昏迷状态时，其妻子戴安娜独白中的停顿含义极其丰富。在她短短的独白中，共出现七次停顿。这一系列停顿显示了这位妻子在得知丈夫失去意识时的绝望和恐惧。事实上，使这位妻子感到恐惧的是死亡本身而非失去丈夫的恐惧。这一系列停顿生动地展现了人在面对死亡时内心的绝望和无助，同时增强了紧张的戏剧氛围。

三、支离破碎的人物思想

沉默和停顿有时也能反映戏剧人物混乱、支离破碎的思想。事实上，这样的视觉意象会为观众留下更深刻的印象。沉默比语言更忠于人物内心，更值得观众信任。换言之，沉默能够更恰当地揭示戏剧人物内心的情感和动机。戏剧人物会在需要时选择沉默或停顿作为一种交互策略来应对他们的尴尬窘境。在《风景》中，由于人物语言逻辑不连贯，导致观众对这位女主人公的印象更加混乱。在这段短短的独白中，共出现五次停顿，这位女主人公并没有太多想要表达的内容。同时，她的丈夫对她关注的话题并没有给予积极的反馈。独白中频繁的停顿揭示了这位女主人公内心情感的空缺，使观众产生强烈的好奇心。这些停顿是戏剧人物最直接的情感表达方式，显示了戏剧人物支离破碎、混乱的思维和心理。观众还需注意她话语时态的不断转变。首先对未来期盼的表达是将来时，接着转变为现在时，最后又转到过去时态。她的独白被停顿打断，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之间任意转换，呈现一幅幅拼贴画面。这正是女主人公混乱思维的象征。对她而言，现实和虚幻已经没有界限。观众也无法得知她独白的真实性。通过停顿和沉默，品特邀请观众去感知戏剧人物内心活动，并去进一步揣测他们的意愿。这一语言技巧将观众从观看戏剧的被动者转变为主动参与者，从而进一步强化观众的观剧体验效果。

在语言剧《沉默》中，戏剧人物对话出现了更多的沉默和停顿，他们同样能够恰当地展现戏剧人物混乱、前后矛盾的心理状态。同时，沉默和停顿象征着剧中疏远的人物关系。沉默可以作为一种回避交流的有效工具，也是唯一一种能和交流对象保持一定距离的叙述方式。有时戏剧人物在交流过程中，人物对话言不由衷，内容空洞无物。沉默成为真实的无声交流。

表面上看，沉默似乎空洞无物，然而它含义丰富。在特定情境下，无声胜有声，沉默比语言更具有表现力和戏剧张力；沉默比语言更能表现戏剧人物的内心世界。在《沉默》这部剧中表现尤为明显，如拉姆齐和贝茨的一系列充斥着沉默的独白。他们交互进行的独白就像两条平行线，各行其道。贝茨首先谈到他隔壁的年轻人，接着，他回忆起他坐过的公交和遇见的人群。沉默使他的独白如同一幅拼贴画，展现出他变化莫测和毫无逻辑的思想。沉默为观众提供更多思考时间去感知戏剧人物混乱无序的思维。因此，沉默在这样的独白中扮演着独特的角色——展现戏剧人物碎片化的混乱思维。在戏剧结尾，埃伦、拉姆齐和贝茨又一轮时而被沉默打断的碎片化独白，其中沉默展示了他们变化莫测的思想。他们只能借助沉默去掩饰他们内心的混乱无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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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营造威胁氛围

戏剧人物的沉默和停顿具有威胁性、神秘性的特质，能够创造极强的戏剧张力。他们可以酝酿一种充满不确定性、迷惑性的恐怖气氛。当戏剧人物对话即将出现危机时，品特会利用沉默或停顿进行暗示。当戏剧人物想隐藏内心真实想法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时，他们会停顿几秒。当戏剧人物有交流障碍或出现情感危机，他们会选择沉默。沉默和停顿使戏剧发展节奏缓慢，增强戏剧的紧张氛围。面对这样的语言策略，观众会被某种不可预测并且有不祥预感的氛围包围，这种沉默和停顿制造的隐藏的威胁感使观众感到不安。品特声称：“我们可以通过沉默交流得非常默契，在交流中，人们常常去回避，极尽所能去保持沉默。交流使人感到恐慌。”显然，剧作家认为这种交流令人感到恐慌。同时，Hall 持有类似的观点,认为交流“在大多数情况下，非常恐怖”。然而，沉默和停顿会使交流更加困难，人物对话中的停顿使观众很难预测下一个话题。因此，这种难以预测的语言风格使人感到恐慌。同理，品特戏剧中的人物在交流过程中，也会感到不安和恐惧。

在《茶会》中，也不乏类似的沉默和停顿。很多停顿显示了戏剧人物内心情感变化的过程，他们时而犹豫不决，时而充满愤恨或感到痛苦。最重要的是有些停顿能够创造某种威胁的氛围。例如当主人公迪森在面试新来的秘书时，他们的对话充满着神秘和威胁的气氛。

迪森：我发现你刚辞掉上一份工作。

停顿。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温蒂：哦,有点……有点尴尬,先生。

迪森：是吗？

停顿。

温蒂：哦,这是个人隐私啊，先生。

迪森：是的,但是我想我应该知道，不是吗？

停顿。

该段对话中出现的三次停顿代表某种威胁的力量，同时，有很多潜台词。它们可以展现男主人公某种潜在的威胁性欲望。然而，观众无法获知男主人公内心真实想法以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此，对观众而言，这些停顿会引发某种神秘威胁感。正如评论家Hayman 所言：“神秘感第一次出现在人物对话中”。

迪森明白他的眼睛可以看见东西，而且他的医生告诉他他的视力完好，但是他仍然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当他和妻子弟弟在打乒乓球时，他为何会产生幻觉呢？

迪森：你给我发来两个球。

威利：不,不。只有一个。

迪森：两个。

停顿。

约翰：是一个,爸爸。

迪森：什么?

汤姆：是一个。

停顿。

事实上,只有一个乒乓球，然而迪森坚持说有两个。对话中的两次停顿制造出某种神秘的戏剧氛围，男主人公内心可能藏有不可告人的惊人秘密。因此，对话中的停顿引起观众对未知神秘事件的恐惧感。正如Hayman指出：“这些停顿让人印象深刻，感到恐惧。充斥着神秘感。”这样的神秘威胁感使得评论家们称品特创立了“威胁喜剧”。

如果沉默和停顿在戏剧开始，同样能够引发观众的恐惧感。如在《风景》一剧中，贝斯的沉默会引发观众一系列的情感，因为她虚无缥缈的回忆和沉默一起，使观众感到不安和恐慌。戏剧开始，贝斯便进入了回忆的世界。女主人公回忆她和情人在海边休闲的过去。最初她抱怨情人从不站起来，她很懊恼，所以她突然站起身向海水走去。她的一系列动作显示她内心的不悦和对情人的不满。最后的沉默压抑了她所有的复杂情感。观众也会感到某种不祥的、威胁的氛围。女主人公对他和情人未来关系的忧虑使她可能会随时无理性地爆发。在她的回忆性叙述中，现实和幻想的界限变得模糊，观众很难区别现实和虚幻。事实上，真实已经不再重要。品特戏剧中充斥着各种相互矛盾的对话和独白。由于叙述角度不同，观众很难明辨是非，而这些因素和沉默停顿共同加强了戏剧的威胁氛围。上述女主人公独白中出现的沉默制造出一种神秘莫测和威胁的氛围。正如Niloufar Amiri 所言：“品特在他的戏剧中选择喜剧性语言,利用沉默和停顿来加强恐惧氛围。这种恐惧源于现代社会人们内心的痛苦”。

总之,沉默和停顿是品特戏剧中重要的语言符号。它们可以更好地展现戏剧人物内心的心理活动。在不同的语境中，沉默和停顿的含义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