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云
2017年11月18日,北京市大兴区西红门镇新建二村一家名为“聚福缘”的群租公寓发生重大火灾,19人死亡,8人受伤。事故发生后,北京市立即开展了安全隐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专项行动。在这个行动中,很多打工者由于工作和居住场所突如其来的拆除或搬迁而仓促离开了北京,在网上引发了“驱赶低端人口”的争议。阅读文珍近年出版的作品《找钥匙》,会发现这个事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文珍小说创作一个或隐或显的重要背景,比如《雾月初霜之北方有佳人》中,一个四川打工男孩因租住的房子被判定为违章建筑不得不选择回到老家,又如《猫的故事》中,主人公路过已然变化的一条街,“我这才想起北京这段时间到处都在拆除违章建筑。许多包子店、卤肉店和其他小店都一天天凭空消失,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些店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而那些人去往何处同样无人知晓”①。对这个事件的反复征用提醒我们阅读文珍并不能局限于习以为常的80后、“女作家”、“情感”等标签。在《找钥匙》的序中,文珍表示这本书里的篇目都与北京有关:“写的都是一些我生活之外的‘他者’——常被目为边缘、同样参与了构建这城市却始终难以真正融入主流的族群。但‘他们’同时也有一部分属于更广阔的‘我们’:一个字一个字写下这些故事的时候,我时常有感同身受的痛切。”②从“他者”到“我们”,这种撕扯又缠绕的关系就像郁达夫《春风沉醉的晚上》中,作为知识分子的“我”与作为女工的“她”最终在某种程度上的惺惺相惜并真正相通。因此,理解文珍对于“他者”与“我们”的描写亦不能局限于已沦为窠臼的某些二元对立,如城乡、阶层等,而更应该看到其中渗透的对这个时代最直接的观察、思考和批判。
可能首先需要追问的是,文珍在这本书中执着描写的“他者”是谁?“他者”究竟在何种意义上成为“他者”?是否存在一种机制来辨认或排斥一个社会中的异质因素?关于这一点,或许巴塔耶的思路是有启发意义的。
巴塔耶认为分析一个社会的心理结构有效的方式是首先分析其同质性的部分,他曾形容“同质的社会是个生产的社会及实用的社会。一切没有用的要素都被排除在社会的同质部分之外,而不是被排除在社会全体之外”,“按照同质社会的标准,每一个人的价值就是他所生产的东西;换句话说,他不再是一个自为的存在了;他不过是集体生产活动中的一种功能而已,被安置在可以测量的限度之内,集体生产把他变成了一个为其自身之外的某种东西的存在”③。也就是说,在现代以来的世俗生活中,“有用”与否是衡量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劳动力的重要标准,也正是由于这个标准,当一个劳动力变得不再有用,他就被排除在了某种体系或秩序之外,而成为一个“异邦人”:“作为生产的主体,劳动者落入社会组织的构架之中,可是,最为规则的同质还原仅仅是对他们挣钱谋生的活动产生影响;是根据他们的工作行为,而不是把他们当人,将他们整合在心理的同质状态中。在劳动场所之外,甚至超越其技术活动,与同质的个人(老板、官僚……)相比,一个劳动力就是一个异邦人,一个具有另类本质的人,一个没有被还原也没有归属的人。”④当然,对于这种“异邦人”巴塔耶或许有积极的解释,但对有的人来说,遭遇此种状况却并非一件乐事。
回到大兴火灾事件,事实上,自2014年以来,北京就提出了“疏解非首都功能”,推进京津冀协同发展的战略。“非首都功能指除全国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国际交往中心及科技创新中心这四大核心功能之外的非核心城市功能。”⑤亦即“不符合首都城市战略定位、不利于北京生态环境建设、不符合构建‘高精尖’经济结构和提高生活性服务业品质要求的功能”⑥。自2017年以来,北京又开展了“疏解整治促提升”专项行动。可以看到,“疏解非首都功能”的提出和推进其实都有现实的政治经济考量,其中所涉及的也并非仅仅是大兴火灾事件后网络上争议较多的所谓“低端人口”,但的确对外来务工人员较为集中的低端制造、物流、批发、服务等行业疏解力度较大,同时因一些工作方式和手段上的粗放、急进甚至极端引发了广泛而持续的关注与讨论。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文珍故事里的很多不符合首都功能的劳动力都将无法逃离消失在这座城市的命运,比如从工地上摔下来的打工者小铁,曾经想要帮老板多创造一点营业额而不惜被闯入卤菜店的猫所伤害的服务员小伙……在投入在他们身上的耗费或管理成本被认为大于他们对这座城市的经济贡献这样的计算之下,他们因为缺乏急需的技能或无可替代的价值,尽管“参与了构建这城市”,也只能是可有可无,甚至需要被暂时“驱逐”的多余人口或是某种意义上的“异邦人”而被目为“他者”。因此,“异邦人”并不仅仅是一个与空间相关联的概念,也是一个与社会结构相关联的概念,既指向现实中的漂泊状态也指向在同质性社会中的抽象归属。
不过,对于很多背井离乡讨生活或试图真正融入这座城市的人来说,积极地成为一个有用的劳动力,最终被接纳才是重要的,哪怕可能不过是一个残酷而无情的“同质化”社会中微不足道的背景。《张南山》中,从北京暂时回到襄樊农村的快递员张南山看到了自己昔日青梅竹马的恋人小菊,文珍用伤感的笔触写道:“再见小菊,依然还是亲,可就只剩下亲了,像家里头的一个小姐姐,一个老妹妹。这个老妹妹的眼角已经出现了鱼尾纹,才二十岁,青春就已经过早地被城市消耗殆尽了。她的肉体变成了一具过度包装的皮囊,笑容看上去廉价而职业……”“其实他也一样。被城市消费,损耗,使用殆尽。”⑦两个返乡年轻人的苍老不仅因为像甘蔗一样被城市榨取着“使用价值”,更可怕的是,那种以金钱衡量价值的观念已经深深植根进这两个曾经淳朴的农村青年的心。小菊因为城市里的男朋友抛弃过张南山,但此时因张南山发财的传闻打算再续前缘,并说出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浪漫”规划是用张南山的钱去镇上开饭馆,而张南山心里也时刻盘算着离开农村再回到这个城市壮大自己的快递事业。这个故事乍一看有点“罪恶都市”的意味,但文珍并没有轻易地用乡村来做一个疗愈的参照,在这个时代,乡村早就不是一个孤立的世外桃源,小菊也好,张南山也好,最终都会被城市生活打上不可磨灭的烙印,就像披上了读完大学漂在北京卖安利的老乡刘为杰那不合身的“西装”,“他们”和“我们”之间的界限也因此暧昧而模糊。
刘为杰对张南山解释自己的“西装”是客户送的,这显然是个掩饰尴尬的“谎言”,作为一个跑传销的“销售”,刘为杰必须借助“西装”这个符号来向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老乡展示自己的专业甚至营造成功的幻象以吸引更多的下线,换言之,是以此来打造自己的身份。可惜,由于“西装”过于肥大,再加上根本付不出饭钱,刘为杰拙劣的模仿和伪装也因此失效。但如果刘为杰有足够的钱,定制了合适的西装,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所以,尽管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细节,刘为杰的“西装”却颇有象征意味,齐格蒙特·鲍曼是这样描述从生产者社会到消费者社会的转变的:“在现代性的工业阶段,一个事实不容置疑,那就是每个人在拥有其他身份之前,首先必须是个生产者。在现代性的第二阶段,即消费者的时代,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变成了:人首先要成为消费者,才能拥有其他特别的身份。”⑧或许刘为杰在考上大学的时候未曾想过,曾经以为改变了命运的他还会再和那些靠出体力为生的老乡们同坐一桌,但那件“西装”最终暴露了他们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他们都是作为“失败的/有缺陷的消费者”存在于北京这个空间,这个成熟而发达的消费社会的。
这也提醒我们传统阶级的视角在当下的某种缺失,黄平就曾经引述杰姆逊的话“工业劳动力和城市资产阶级的区分都被抹去。每个人都是消费者,每个人都成为雇佣者,一切东西都进了购物中心,空间不过是表面的无限延展”来说明“在全球化时代,‘空间’取代‘阶级’成为核心政治议题”这一重要变化⑨。文珍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写了大量因没有足够的消费能力而在这座城市生活难以为继的人。如《雾月初霜之北方有佳人》里的编剧宋佳琦因为“近十个月没收入,银行账户里的钱大概只够她勉强花到月底,把三个月押金拿回来才能安心体面地坐飞机回家——或者去别的地方”⑩。其实这种窘困并不仅见于年轻人,《有时雨水落在广场》里,从小城市来北京与儿子同住的老刘因孙子即将到来缺乏足够的居住空间而不得不选择要离开北京这座城市,离开儿子儿媳和未曾谋面的孙子,也离开因跳广场舞而偶然生出的一段暧昧情愫。老刘也曾考虑过房子的问题,但老刘微薄的储蓄是不足以应付北京高昂的租金及房价的。所以,不能做合格的消费者,意味着失去了有用的社会功能,而必然被边缘、被放逐,这已经不是最底层的打工者的宿命,看似不同阶层、不同背景、不同代际的人却在同一个空间中实现了某种相通。和巴塔耶所描述的“异邦人”异曲同工,齐格蒙特·鲍曼也指出了时代变迁之下的新型排斥机制的存在:“在消费社会里,作为消费者的不合格是导致个人社会降级和‘内部流放’的首要原因。正是这种不合格、这种无法履行消费者义务的无能,转化为痛苦,他们被抛弃、被剥夺、被贬低、被排除在正常人共同享用的社会盛宴之外。克服这种不合格被视为唯一的救赎,是摆脱屈辱困境的唯一出路。”
于是,我们看到《物品志》中的刘梅不知疲倦地在囤积各种物资,当丈夫郑天华对于刘梅包的数量产生怀疑时,刘梅表示:“是有那么多衣服需要那么多包包去配。”刘梅的消费心理和行为,如同鲍德里亚指出的:“在丰盛的最基本的而意义最为深刻的形式——堆积之外,物以全套或整套的形式组成。几乎所有的服装、电器等都提供一系列能够相互称呼、相互对应和相互否定的不同商品。”源源不断的欲望的产生使刘梅完全无法克制,就像小说结尾,当她终于决定舍弃自己囤积的过剩物品时却因为促销买了几本促成她思想转变、倡导极简主义的《断舍离》,书和物不一样,一模一样的物可以接替使用,一模一样的书却只能当作礼物送人,而这本书本身以拒绝消费主义的姿态实则制造一种新的消费陷阱的吊诡也早已被揭示和批判,在小说中的出现无疑具有高度反讽的意味。郑天华因此意识到“恋物癖就像毒瘾,哪能说断就断”,这已经如同自己拍照、写字、做梦的习惯一样,是对抗虚无或者说无聊的一种方式。这只是显性的消费,还存在更隐形的消费。鲍德里亚还曾用杂货店来比喻被消费所控制的都市空间:“杂货店本身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他不把同类的商品并置在一起,而是采取符号混放,把各种资料都视为全部消费符号的部分领域。文化中心成了商业中心的组成部分。但不要以为文化被‘糟蹋’,否则那就太过于简单化了。实际上,它被文化化了。同时,商品(服装、杂货、餐饮等)也被文化化了,因为它变成了游戏的、具有特色的物质,变成了华丽的陪衬,变成了全套消费资料中的一部分。”《河水漫过铁轨》里的哈尔滨男青年大刘经过努力终于拿到了北京户口并买了房子,他认为是时候接异地恋三年的女友来北京发展了。在女友到来之后,“接下来一礼拜他请了年假,天天带她去博物馆、美术馆、人艺、鼓楼西剧场、798,去三里屯吃意大利餐、喝德国啤酒,去五道营吃日料和西班牙海鲜饭”。大刘表示一定要让女友当一回“文艺观光客”,感受这座城市的“丰富”以理解自己不回哈尔滨的原因,但这一切却并未赢得女友的心,女友一双毒辣的眼睛看出来,这一切都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之上,大刘则处于消费金字塔的底端,那些带着文艺光环的消费不过是延续平庸日常的一个手段,而产生的短暂快感也不过是逃离当下困境的某种刻意营造的高光。
大刘女友离开了北京并留下了分手信,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割舍了近五年的情感。在分手信中,她这样写道:“故宫虽大,长城再长,我还是觉得太阳岛、中央大街和圣索菲亚大教堂最美”,“与其天天加班下班吃桂林米粉重庆小面黄焖鸡米饭外卖,我宁可顿顿吃我妈包的白菜猪肉饺子”,“每个人选择的生活道路都不同。你眼中的北京和哈尔滨,想必和我眼中的也不太一样”……在这里,文珍特别强化了“母亲的白菜猪肉饺子”这个细节,分手后,“大刘近乎一蹶不振。他心目中近乎神圣的北京城,竟敌不过前女友母亲的白菜猪肉饺子”。融入了亲情和爱意的手作食物宛若前现代的乡愁,作为一种朴素的生活经验却并没有唤起大刘的温情记忆。尽管女友的清醒与决然也在某一个时刻曾打破过大刘虚妄的幻觉,他也承认自己“任性的、不合时宜、过分浪漫主义的”,但却没有真正看清或者敢于承认,自己其实和囤物的刘梅一样,不过都是被洗脑和规训的消费者,或者更残酷地说,这种带有小资色彩的消费习惯以及对小城生活的文化鄙视一直是大刘以及类似大刘这样的文艺青年留在北京的一块遮羞布。在这个意义上,大刘女友是一个另类的形象,她对北京的拒绝,代表的是对疲于奔命的耗费自己的劳动力以换取生存和消费资格的奴役状态的拒绝以及实践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能,即使会面临另一种缺陷或隐患。
大刘女友的逃离对大刘而言,是个未曾料想的意外,但这并不是无法收编的个例,文珍在书中经常会写到平淡生活中突如其来的意外或者中断,这些意外或中断犹如难以整合或约束的碎片游离在单调枯燥的同质性生活中,有时候甚至会造成惊悚炸裂的效果。比如《猫的故事》里,熟食店莫名闯入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猫,作为带有野性的无法通约的异类,它进入的熟食店象征着有序的生意世界,而它在熟食商品之间的躲窜则是对人类经济活动和消费活动的野蛮破坏,必然引发围观和驱逐,但它又何曾懂得自己出现所带来的破坏和骚动,它只能本能地反抗一切怀疑是威胁和捕捉自己的工具和牢笼。文珍描述这“温热的哺乳动物,脆弱无助的城市动物,容易过度防御的小小野兽”,“它奓着毛蜷缩在玻璃柜最边上,充满恐惧地看往外面的人群,间或转头看向手持棍棒的小哥。它的状态蛮可以用几个成语概括:鱼死网破、负隅顽抗、玉石俱焚、绝地求生”。结局是惨烈的,急于恢复生意的小哥决心采用激进手段,却被猫抓出触目惊心的伤痕,血流不止。相反,制造了暴力事件的猫则跑得杳无踪影,它依旧是那个异类。猫成了一个隐喻,它的动物性让人联想到巴塔耶所推崇的异质要素,“处在整个生产的逻辑链条之外,处在盘算的有限经济学之外。他们不是被谋划的功利思维所宰制,而是被情感、被无意识、被盲目的自主力量所支配”,这可以说是这本书不能忽略的亮色。
再回到人的世界,对平庸和空洞的反叛可能就是在理性和算计无法触及的时刻突然发生的,亦或许仅仅是一个看起来并无意义的生理行为,比如“呕吐”。因为其“非正常”的粗鄙特质,很容易视作是对秩序和规范的扰乱而因此被赋予了抵抗的意味。《胖子安详》讲到一个在小报社当记者的女孩突然被单位通知离职,女孩的离职除了是“到处都在精简机构,裁员增效,扁平化,断舍离”这种无法避免的经济后果之外,很大程度还因为她是一个不合格的消费者,最明显的表现是“肥胖”。女孩收入有限,不能离开父母独立购房,日常的消费仅为一些垃圾零食,也因此臃肿地“和这个轻飘的时代精神背道而驰”,因为,与“断舍离”相配套的是“会管理身材的人才会管理人生”的流行观念所带来的新消费逻辑,女孩只能被归为“无用的人”(“过剩”“不必要”“编外”“冗余”的人口,即“那些不能被留下,也不能被接纳的人口”)。但有意思的是,向来温顺的女孩在以过于放纵的吃作为安抚自己的手段之后,却在地铁上上演了无法控制的一幕:“呕吐”发生了,刚刚吃下去的各种食物化为半固体混杂着刺鼻的气味在车厢飞溅四溢,又被无数躲避不及的脚踩踏。本该尴尬的场景却使女孩一天的心情得以反转,文珍写道:“在这场和人群的肉搏战中,她意想不到地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安详的胖子带着一个轻微反社会者特有的骄傲,用纸巾抹抹嘴,顺便又抬起脚底,擦了一下残余的呕吐物,大步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里”。“反社会”一词无疑凸显了属于“过剩人口”的女孩对这个充满排斥的异化社会终于实施的报复。《找钥匙》中,男主人公张松和未婚妻王艳分了手亦赶走了新欢夏鱼,待在房间里,哪里也不想去,张松”对着厕所费力地呕吐,却呕吐不出什么东西。不呕吐的时候就安静地坐在床边上,光着脚,晃啊晃”。张松的行为在消费社会里也是不合常规的,按照惯常的诱导,张松应该用疯狂的消费来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却偏偏远离了人群和购物中心,仅进行了干巴重复的“呕吐”,这种脱序使张松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姿态体现得淋漓尽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灵魂空无一物,相反,他始终在寻找可以开启自我的那把钥匙。
张松所寻找的钥匙其实书中很多人都在找,比如《河流漫过铁轨》中聚集在一起的那群人,“所有人一直坚持到现在,都不过想追求某种生命的真实,一个尽可能诚实的自己”。在现有的社会结构中,他们和画画的张松基本处于同一个位置,借用三浦展的划分,他们尚未完全“下流化”却有“下流化”的趋势,但暂时与张南山这样的“他者”不一样的是,他们对同质化的社会抱有怀疑和警惕,但同时又深陷于物的体系和消费的景象难以自拔,只要人还漂在这座城,故事就会绵延不绝地继续,而困境也始终会存在,其中也包括了文珍自己。如果这种寻找意义的笃定无法摆脱与同质化社会和消费神话的若即若离的纠缠,就会始终停留在情绪层面,很难有真正的解决之道。但无论如何,文珍的写作,表面看是尘世男女悲欢的勾勒,但内里却是真实而复杂的日常,背后潜藏的则更是对时代问题的关切。尽管这本书的故事发生在北京,但却不应该被视作一个地域文学,因为同样的故事其实也有可能发生在上海、广州、深圳甚至东京、纽约……同时,这本书充斥着流动的人口,却不能说完全是无家可归的故事,只是很多曾经的家都不再被视为是“家”,比如农村的家、小城市的家……书中发生的很多看得见与看不见的排斥与驱逐,既是中国社会现实中的结构性撕裂,也是资本全球化扩张下无可避免的后果……在这个意义上,张南山们和张松们,“他者”和“我们”在这个空间中真正相遇和相通了,希望每个人最终都能找到破解这个时代的钥匙。
注释:
①文珍:《猫的故事》,《找钥匙》,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64页。
②文珍:《找钥匙》序,《找钥匙》,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页。
③巴塔耶:《法西斯主义的心理结构》,汪民安编:《色情、耗费与普遍经济 乔治·巴塔耶文选》,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3页。
④巴塔耶:《法西斯主义的心理结构》,汪民安编:《色情、耗费与普遍经济 乔治·巴塔耶文选》,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4页。
⑤徐扬、王冰璐、刘姝雯、沈宇飞:《非首都功能疏解视角下流动青年去留问题研究》,《地域研究与开发》2018年第37卷第1期。
⑥王海臣:《有序有效有力疏解非首都功能》,《中国经济导刊》2016年第7期。
⑦文珍:《张南山》,《找钥匙》,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30页。
⑧齐格蒙特·鲍曼著,郭楠译:《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21年版,第33页。
⑨黄平:《定海桥——王占黑小说与空间政治》,《小说评论》2020年第3期。
⑩文珍:《雾月初霜之北方有佳人》,《找钥匙》,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2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