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林
“上海是大器晚成者。
“上海一直在创造自己的辉煌。”
如果能用形容词来说出上海在人们心中的印象,那就是“大”。近代以来,真正领导长江,乃至领导全国现代城市风光的是繁华的上海市,这里是天造地设的中心。
上海和长江流域重要地位的形成是从唐宋开始的。随着大运河的开掘,中国经济重心从黄河流域向长江流域转移。长江三角洲最重要的贸易港从唐代的扬州转移到宋元明时期的宁波及外港双屿港,近代开埠之前又转移到上海,大致呈现出自西北向东南,再自南向北转移的发展趋势。应该说,是长江造就了上海,上海也成了长江的骄傲。
我曾数次到上海,每次到上海,我都要去上海的外滩,有时是半小时,有时是一个小时,时长不等。有位朋友从黑龙江来上海,我陪他玩。“嗨,上海真大啊。大上海真的好大。”我笑着说,外滩可能是上海最迷人的地方。我作为一个异乡人,可能更能深切地感受到这份气息。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唐代诗人张若虚这首《春江花月夜》,其中的“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其实并不是虚写,而是肉眼所见的真实景象。
上海的城市历史并不太长,三千多年前,今浦东一带还是一片汪洋大海,而到近二千多年左右,今上海的老城区才成陆地。唐宋以来,由于不断修筑海塘,使塘内土地免于涨潮侵蚀,农业经济因此发展起来,户口日增。唐宋时吴凇江通畅,江边青龙港为“海商之所凑集也”。北宋末设立舶提举司和権货场。据明嘉靖《上海县志》记载,宋代末年上海一带已经有“人烟浩穰,海舶辐辏”之称,大陆上修建了七个城镇。宋代末年由于吴淞江淤塞,海船难入青龙镇,故在今上海城区设立上海镇。元代上海镇一带成为海路漕运要地,城镇经济发展较快。明清时期,由于上海一带棉纺业和海盐业发达,上海成为重要的海陆运输的港口城市,据弘治《上海县志》记载“人物之盛,财赋之伙,盖可当江北数郡,蔚然为江南名邑”,而周边兴起了八十四个城镇,城市的经济辐射能力已经显现。
先从“上海”这个地名说起吧。
在《浦东史诗》里,我找到了上海得名的颇有权威的说法。上海得名,归纳起来有两种:一是源于《弘治上海志》,该志称“其地居海上之洋”。那么“居海上之洋”到底是什么意思,似乎难以解释。二是吴淞江(苏州河)南岸有两条支流,一为上海浦,一为下海浦。宋元时,在上海浦设“上海镇”,元朝据此设立上海县,由此一直沿袭到现在的上海市。
这两种说法,从史书和地理角度看,似乎没有什么争议。但审视一个地名的内涵,其实不能不考虑一个地方语意的真谛。“上海”二字,如果从上海方言来阐述,就会发现,它隐含着另有一层先人早已明了的大格局、大气魄和大高远……你看,“上海”,由“上”与“海”构成,“海”,当然是指大海,“上”字的意义广泛。一般情况下,把它作为方位来解释,比如中国的很多地名,常常以东南西北命名,如山东、山西,河南、河北等。而以“上”“下”命名的地名也不少,如“上饶”“下关”等。“上海”的“上”是否是这层意思呢?非也。
上海的祖先是苏州吴人居多,上海地域原也属苏州府管轄,脱离出来仅仅一两百年。即使后来大量的浙江等外埠人融入,但是有些方言其意仍然没变。比如出门,叫“上路”;比如烧饭,叫“上灶”;比如逛街,叫“上街”;比如乘船,叫“上船”。这样的动词和动作的“上”字,在苏州的母语中比比皆是。难道这就是“上海”二字之意?
海来啦,我们上海去吧!
海在前面,我们上海去看个光景吧!
海中有鱼等宝物,我们上海去捕捉充饥吧!
一代一代的语境和语义便是如此。他们面对大海,向着东方,向着渐渐露出沙滩的海之地,如此一百年、一千年地喊着“上海”去,于是“上海”这名字是否就这样被叫响并成“历史”和明确的一个“地名”了?
这,难道不是一种可能吗?
“上海”,其实就是祖先面对大海的一种态度,一种乘风破浪而勇敢迎去的态度,就是祖先面对蔚蓝色的无垠大海的一种向往、一种需求、一种对美好和未来的志愿及理想……
虽然历史学家不会做这样的解释,然而世界上诸多历史的形成和事件的产生,皆是人文因素的积聚与凝练。任何一个古地名的形成,并非像现在由多个知识分子指手划脚后所做的定论,而是长久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所形成的一种习惯的叫法而已。
上海的地名,难道不是先祖们在生活和社会实践中习惯性的一种叫法、一种语境吗?
这就是“上海”的真实本义。当然,这个定论可以有一百种反驳的意见。上海之所以叫“上海”,与本地人的语境和语义有着无法脱离的关系。而今天重新赋予“上海”另外一层含义,浦东开发开放,大上海成为今天这模样,我们需要重新出海,朝着世界舞台中心走去, 呵,“上海”是我们中华民族全体人民迈向强盛的一种姿态的开始和准备!
这才是浦东开发开放的精神实质、目的所在!
这才是邓小平生前甩向世界的最后一张“中国王牌”!
为了这,今天的黄浦江两岸的人,正不遗余力地打造着准备出海的浦东这艘“大航母”,去远方咏叹新时代的诗篇。
大航母,是一块块船板拼起、一个个舱体组成的。
人们都说,长江是条龙。
上海浦东是龙头。
我到上海有好几次都是住在浦东,那是一个比较旧的旅馆,坐南朝北,每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先照到屋后齐檐的石榴树,石榴树的影子落在玻璃上,玻璃是无声的,偶尔听到楼下的人轻轻推门。住在这里的人,大概是最早搬来浦东的。我经过门口时,见着一个小孩在屋里看漫画。
我随便一打听,才知道是二手房主。到底是几手,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不是地道的上海人。旁边的一户是上海人,见着我,说这房子在上海值一千多万。
“这么贵吗?”我问。
“你要看这是什么地方?浦东,现在是寸土寸金。”他严肃地说。
“我能进来坐会吗?”我问。
男人用尖尖的眼神看着我。“我想和你聊聊老上海。”我说。
我得允许,才跨进门去。原来屋里搭了一地铺。在黑乎乎的墙壁上,深红色的图案依次排着,就像山峦中常常见到的岩石、云彩的排列一样。
上海人一直很骄傲,甚至在其他外埠人看来上海人有些高傲,这无可非议。自从时代选择了浦东,这里就成了东方的一块热土。
这里是二十世纪留给人们雕琢的一块宝地。洞察世纪风云、把握时代脉搏的邓小平高瞻远瞩,提出了“抓紧浦东开发,不要动摇,一直到建成”的要求,1990年4月,党中央、国务院发出了“开发开放浦东”的号召,这块沉睡多年的土地被唤醒,撩开了朦胧的面纱,带着泥土的芳香,迎来了拓荒的巨变。它以其短暂的百年历史,从一个小渔村迅速成为名扬天下的“东方巴黎”,仅此一点,便足以在全国甚至全亚洲都有了骄傲的资本。
建设速度之快,令人为之叫绝。1999年9月16日,浦东国际机场竣工通航。这使上海成为国内首先拥有两个民航国际机场的城市。它与虹桥国际机场东西呼应,使上海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航空港,也确立了上海亚太枢纽的空港地位。法国巴黎机场用了二十年时间才实现的空中“大港”,浦东仅用了五年时间就实现了。开辟了“空中通道”,缩短了时空距离,让浦东迅步走向世界。还有一件让世界所有临海城市目瞪口呆的事:上海建了个如今又是“世界第一”的深水大码头——洋山港。
在那些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中国根本不费力气、不费多少工夫就把它做成了。
浦东的开放开发,给长江这条巨龙插上了翅膀,使长江发展成为我国现代生产力的强大“生长点”,辐射和带动了周围地区经济开发的“发展极”。
捡起一片沉没于河堤的碎片,那块记载着历史指纹,在它那细密的纹路里,浓缩着时光的密码。一点一滴地见证着时光,见证着浦东的日新月异。
可以说,黄浦江是上海的命脉。上海的繁华与耀眼,与长江紧密相关。它也是上海的缔造者。
南宋时期,黄浦江原先是苏州河下游的一条支流。元时,黄浦江很窄,约五十到七十米。元中叶以后,两岸沙滩农民开荒耕地,使河道更加狭小。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开范家浜接通大黄浦,淀柳之水自南而北通流入海,水量充沛江面渐宽,并吞了上海县城东面的上海浦,范家浜从此也不再与闻。黄浦江成为太湖下游的主要泄水道,苏州河反而成其支流。黄浦江下游江面宽度超过六百米。在苏州河淤塞日益严重之后,明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李允嗣率领民工废弃苏州河下游故道——今上海虬江路一线,拓宽宋家港七十多里河道,引苏州河水在陆家嘴汇入黄浦江。
人类社会长期保持着两面性。也可以说是两类人,一类人在不停地剥夺和残害自然,从内心燃烧一种膨胀的追求。另一种固守一方水土,用睿智和自然共处。同时也在改造自然,征服自然。比如,黄浦江就是改造的辉煌,就是人类劳动创造的美。
黄浦江开浚后,上海的通海之利、水陆要津的地理优势,已经无有竞争者,在明代便成为全国最大的棉纺织手工業中心,松江、上海所织的布远销全国,有“衣被天下”之称。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5年),上海设江海关,黄浦江中樯栀林立。资本主义兴起的欧洲,为寻找市场,已经把资本的锐利而贪婪的目光瞄准了上海,当时上海已有二十万人口。1843年,英国强迫清政府签订《南京条约》,上海为五个通商口岸之一。美国、法国相继而入,从此西方列强在上海强占租界。到1915年,租界范围北至今虹口公园,南到十六铺、旧城及肇嘉浜,东临今复兴岛一带,西及徐家汇与中山公园一带,面积达四十六平方公里。在中国的国土上,殖民者霸占海关、驻扎军队、设立巡捕房,并获得领事裁判权。上海外滩树立着这样的招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江海要津、东南都会,自此更加迅猛发展,繁华而畸形,成为冒险家的乐园。
炮舰与侵略的战火之下,中国的国门被轰毁。欧风美雨纷纷登陆上海,形成震荡,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开始了碰撞、摩擦和交汇的过程。
黄浦江畔的一个小渔镇,经过千百年的寂寞,至此已经是个大都会了。
也许历史学家不会同意这样的说法:大上海是一夜之间崛起的。
显然上海有筚路蓝缕的过程,这一过程始终是华夏先人在长江流域生存的一部分。
一个人的隐秘心思,从来不会记录在粗疏的历史中。在夜深人静的夜里,我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浦东的历史,徐光启这个名字,就这样弹跳了出来。
徐光启,生活于公元1562年,上海人,明代著名科学家。四十三岁进士,官至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以毕生之力研究天文、历法、水利、数学、农学、测量。其最重大的成就,是与利玛窦西洋传教士合作,把西洋的科学知识介绍到中国,实为西方文明传播到中国的大无畏的先行者,近代科学的伟大先驱。与利玛窦等共同翻译的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前六卷,是西方传教士来中国后翻译的第一部科学著作。徐光启还对利玛窦带来的第一张世界地图惊喜有加,并参照西方天文学理论重新修订历法,编《崇祯历书》。1617年,徐光启因与外国传教士过从甚密,被政敌攻击后离开京城,到天津海河边带领农民种植水稻。晚年回到故里,编写六十卷五十多万字的《农政全书》,分农本、田制、农事、水利、农器、树艺、蚕桑、种植、牧养、制造等。其集我国古代农业科学之大成,其中六万字是徐光启自己的研究成果。
当中国古代科技由鼎盛辉煌走向停顿兴衰之际,徐光启是最后闪烁的几颗星星之一。
旧上海至今还流传着民谣:潘半城、徐一角。潘半城是指抗倭寇将领潘恩及其后人,潘家产业几乎占了上海城的一半,“豫园”即为其中之一。徐一角指徐光启家,为官四十年旧庐依然,只占城之一角。按古例,以籍贯称呼名人为表尊敬,如康南海、李合肥等。上海名人多矣,以上海为称号的独独只有徐光启,因而老上海尽知徐上海却少有人说徐光启的。
徐一角残址位于上海大南门乔家路徐光启故居,称“九间楼”。故居大门原在太卿坊,明末毁于火灾,仅存九间。徐光启谢世,葬于南丹路现光启公园,子孙世居周围。这里是肇嘉浜与法华泾的汇合处,遂名徐家汇。
我在徐家汇住过五天,那段时间,我就围着徐家汇四围走,左边走十里右边走十里,我仅此是个过客,除了看几条街,看街上的行人,再想知道点徐家汇的来历却是非常的难。徐家汇在上海的名气不小,时常在人们口中提起。有关徐家汇的真正来历,却是寥寥几人可知。
自清道光、咸丰至同治、光绪年间出现的上海画派,上承唐宋以来的传统,受扬州八怪之影响,并吸收了维新思想,融汇西洋画派的用色、投影、解剖技巧,画风清新,笔势豪放,他们多流寓上海,落款中常署“作于海上”,称为“海派”。
海派艺术中的佼佼者任伯年,少小时便从浙江到上海,在扇庄当学徒,后得任熊指授,画艺精进。任伯年一度造反,在太平天国军队中司执军旗,战斗时冲在最前线。城隍庙茶馆是他常坐之地,五光十色及各种人物都到了他的画笔下,對山水、人物、花卉、翎毛、虫鱼、走兽、肖像画,均有极高造诣,从工笔到泼墨写意皆已出神入化。尤其是任伯年的人物画,选择民间传说题材,描画现实生活,是另辟蹊径的开创之作。
自1843年上海开埠,它的五光十色以及海洋气息吸引了众多的仁人志士。1882年,康有为途经上海小住,从租界这一西方大国掠城夺地强抢在手的窗口,看到了西方工业文明的欣欣向荣,遂求购新书,订阅上海出版的《万国公报》。“自是大讲西学,始尽释故见”,开始其向西方探究中国封建落后根源、寻求救国救民之策的路程。1896年《时务报》创刊于上海,梁启超出任该报主笔。青年梁启超以其昂扬激情、滚烫发热的文学揭露黑暗,呼唤变法,由此而创造时报新文体,影响了整整几代人。梁启超在《时务报》写的《变法通议》风传全国,痛快淋漓:
“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大地既通,万国蒸蒸,日趋于上。大势相迫,非可阏制,变亦变,不变亦变。”
因为《时务报》,梁启超在上海滩声名鹊起,本是康门弟子,左右奔走,忽而康梁并称,平分秋色。
鲁迅,浙江绍兴人,生于1881年,1936年在上海辞世。鲁迅先生奔波流离,最后定居上海,以自己的文字,在十里洋场垒起了中华儿女可以引为自豪的丰碑。在先生写于上海的著作中,有一篇短文正随着时代的演进,而越发显示出夺目光彩。这就是1930年5月,鲁迅在大陆新村寓所写的《〈进化和退化〉小引》。《进化和退化》是周建人的译著集,其中涉及到人类破坏森林而导致沙漠南徙及当时国人普遍的营养不良问题。据此,鲁迅先生发出惊人预见,现今读来依然字字金玉掷地有声,他说:“我们生息于自然中,而于此等自然大法的研究,大抵未尝加意。”世界和中国土地荒漠化并非始于今日,鲁迅先生以天才的目光看到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
“沙漠之逐渐南徙,营养之已难支持,都是中国人极重要,极切身的问题。倘不解决,所得的将是一个灭亡的结局。”
极为省俭笔墨的鲁迅先生,这一次大约觉得意犹未尽,不吐不快,又写道:
“林木伐尽,水泽湮枯,将来的一滴水,将和血液等价,倘这事能为现在和将来的青年所记忆,那么,这书所得的酬报,也就非常之大了。”
怎样解决沙漠扩大的问题?鲁迅说,在自然科学的范围,“那给与的解答,也只是治水和造林。这是看似简单,容易的事,其实却并不如此的”(《鲁迅全集》第四卷第250至251页)。鲁迅先生引了史沫特莱在《中国乡村生活断片》中的两段话作证:因为军阀混战加上自然灾害,北京南苑农民“没有收成,没有粮食,没有工做”,“南苑在那时(军阀混战时)除了树木之外什么都没有了”,饥民去剥树皮,被警察捉进监牢。可见一个混乱的、腐败的、贪官污吏横行的不公正社会,林是造不起来的,水是治不好的,“结果是增加剥树皮,掘草根的人民,反而促进沙漠的出现”。
实际上,鲁迅先生已经指出:所有的环境问题都是社会问题。
上海日趋繁华的过程中,环境压力也在日益加重中。
首先是人口。近一百年来上海人口的增长速度一直列居中国乃至世界大城市的前列,除了自然增长因素外,主要来自全国各地的移民。1855年上海的租界只有两万人口,至1885年租界人口增加到近十五万人,这是上海作为移民城市的开端和第一次人口高峰期。此后,政局动荡,战火连天,灾害不断,以及上海经济发展对劳动力的需求,使外来人口源源涌人。1927年,国民政府在上海设特别市,辖区包括现在的市区及近郊一带。北至吴淞,南接上海县,西连嘉定、青浦、松江三县,东至川沙和南汇,这就是1949年前的上海市范围,面积六百三十平方公里。1948年的全市人口为五百二十万,相当一部分市民住在闸北、南市、沪西及浦东的棚户陋舍中,污水横流,臭气四散,环境极为恶劣。
到1990年,开发开放浦东,上海市人口已经达到一千二百万。几年时间上海便以蓬勃生机和历史性的巨变,吸引了中国和世界的目光。浦东地处中国黄金海岸的中腹,为辽东、山东、闽东、广东之中,正确的可持续的战略将使浦东牵动长江流域纵深的发展,改变中国西部经济相对落后的状况,形成沿海开放、沿江开发、东西互动、沿边掺透的态势,为二十一世纪中华民族的生存发展打下了基础。
关键的是,上海对中国而言,还是哺育新中国的革命圣地和摇篮——中国共产党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1920年8月,上海共产党组织在上海法租界老渔阳里二号《新青年》编辑部成立,推陈独秀担任书记。同年11月,拟订《中国共产党宣言》,系统阐述了共产主义者的理想、目的与阶级斗争的最近状态,明确提出要“组织一个革命的无产阶级的政党——共产党”,这份宣言一度还被作为吸纳新党员的标准。该组织实际上是中国共产党的发起组织,不仅在制定党的宣言、宣传马克思主义理论、推动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相结合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而且还通过写信联系、派人指导、具体组织等方式,积极帮助其他几个中心城市组建共产党早期组织和青年团,并与之长期保持着密切的组织联系,成为各地共产主义者进行建党活动的联络中心。
上海是共产国际“远东革命工作的中心”。1920年4月,维经斯基等人经共产国际批准来华考察,在北京、上海分别会见李大钊、陈独秀等人,认为中国已经具备建立共产党的条件,可以组建共产党。同年5月,共产国际在上海设立东亚书记处,下设有中国科,专门负责“在中国进行党的建设工作”。
党的一大召开的筹备工作主要是在上海完成的。1921年6月初,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代表尼克尔斯基先后到达上海,与李达、李汉俊取得联系。李达回忆说:“他们建议我们应当及早召开全国代表大会,宣告党的成立。”经与陈独秀、李大钊书信商议,李达、李汉俊确定在上海召开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随即写信给各地共产党组织,提出各派两名代表到上海开会。会址定为李汉俊胞兄李书城的寓所。
1921年7月23日晚,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法租界望志路一零六号(今兴业路七十六号)开幕。会议正式宣告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一个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行动指南的、完全新式的无产阶级政党从此诞生了。这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上一个开天辟地的大事变。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上海的骄傲更是无可非议:它是中国工业的主要基地,又是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对国家的贡献可以用几分之几的比例来说话,财政收入全国六分之一。
上海就这么牛,这么傲。通常能牛、能傲者,皆有资本。
浦东的开放开发。让上海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心灵共振。我在上海博物馆见到了一份,1990年9月11日出版的美国《洛杉矶时报》复印件,报纸用了整整一个版面,刊发了题为Market Scene Transfusing Life Into Shanghai:After decades of neglect and abuse,Beijing is looking at theolb city as a prime apot for an ambitious foreign investment zone(《經历了被忽视和虐待的数十载止步不前的岁月,市场前途令上海重焕生机,中央政府认为这座旧城是最适合吸纳雄心勃勃的境外投资的地方》)的文章。毫无疑问,让上海人最早看到浦东光芒的,应该是闪闪发光的“东方明珠”。这颗一直被上海人称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珠子”,具有特殊的风采。今天站在外滩往浦东看,尤其是晚上,第一个抢眼的景致,仍然是那颗“东方明珠”,因为它在浦东的楼群中格外高挑,异常光艳,特别美丽,就像一群美女中的“模特”,其姿其颜其神态,分外出众。468米的高度,既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之前上海有史以来最高建筑,也是浦东最早名列“世界之高”的一大奇景,在世界著名电视塔中一直占据重要地位。
“东方明珠”的开工时间是1991年7月30日。之前的时间连续下了近二十天的雨。一直等到这一天,才雨过天晴,浦东大地呈现难得的清爽天气。
主办方在开工典礼上设计了一个独特的“奠基石”:用红色绸布盖了一块红色的多面体花岗石,其石为三棱锥,每个边长90厘米,用金属圆球放置在顶端,每块三角面上都刻着字,意味着所有参加奠基的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座即将在浦东动工的宏伟建筑。在一片锣鼓与鞭炮声中,时任上海市广播电视局局长的龚学平激动地感慨道:“东方明珠”从提出到开工,历经“八年抗战”,倾注了多少人的心血啊,我们异常珍惜今天终于踏上浦东这块土地的艰难历程和心头的这份喜悦……
“珠”梦浦东的时间不短。在有广播电台之后,上海人就开始做这梦了。最早的一个人叫邹凡扬,他是浦东人。曾任上海大光通讯社记者、采访主任,《新夜报》记者,中联通讯社总编辑,《新闻观察》周刊总编辑。建国后,历任上海《新闻日报》副总编辑,上海市人民广播电台副总编辑、台长,上海电视台负责人,上海广播电视局局长,复旦大学兼职教授,著有《广播电视三十年的回顾》。历史给了这位浦东人一个特殊的机遇——1949年5月25日,邹凡扬跟着陈毅的部队,一起进了他的家乡大上海。也是这一天清晨,邹凡扬坐在车子上,迎着刚刚升起的东方旭日,写下了一个震惊世界和喜悦全中国人民的新闻稿:“中国人民解放军今日凌晨攻入上海市区,大上海解放了。”短短二十三个字,却比攻城的火还要响亮,并且迅速传遍了浦江两岸……从此这位浦东人深深地懂得了“传播力”和“影响力”。那个时候,要实现这两个“力”,就靠线杆竖得高,越高越好。然而,国力不强,这线杆也永远竖不高。
弹指一挥间,时间过了三十多年的某日。还是邹凡扬,不过这位浦东人已经从小邹变成了老邹。他刚从加拿大回来,眉飞色舞地向同事介绍多伦多的电视第一塔,553米!“我们中国上海哪点比多伦多差,我们应该造一座555米的电视塔,超过他们的553米,世界第一……”
很快上海市长汪道涵就成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支持者,在汪道涵的指点下,邹凡扬给上海市政府和国家广电部部长写信陈述建上海广电塔的想法。很快得到了国家广电部的支持,发函上海市委、市政府:
“上海是我国第一大城市,经济、文化、科技等在国内外都处于领先地位,工业和经济基础好,对全国的四化建设起了重要作用。但上海的广播和电视,长期以来处于落后状态,和上海的地位、四化建设的形势不适应。近年来有些省市广播电视发展很快,上海落后了。要下决心,加快步伐,科学地进行规划,把上海的广播电视事业搞上去。还要考虑成立以上海为中心的经济协作区的新形势,为长江三角洲经济文化建设服务。上海的广播电视应该搞得好一些,先进一些,这是考虑问题的出发点。”
这个批示的核心意思非常清楚:支持上海搞广播电视高塔!
有了这个“国家意见”,上海立即开始着手选址,先是有人建议在人民广场,但马上被否了,理由是:在未来的市政府旁竖这么个“高高在上”的塔,显然不合适。又有人建议在南京西路、静安公园及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地的原英国驻华总领事馆所在地。考虑到“高塔”基座周边一定要有一块大绿地,而这些地方皆腾不出与高塔相配的绿地面积。
“浦东!干脆到浦东!那个地方有的是空地,而且发射的覆盖范围更远……”最早提出这个方案的仍然是邹凡扬。“其实我一开始就有在浦东盖高塔的愿望,但怕人家说我是浦东人,所以一直把心里话压在了肚子里不敢说。”邹凡扬后来说。
正在为选址苦恼的龚学平一听老邹的建议,顿时兴奋起来:“我看可以!”
事后,龚学平在遇见市长汪道涵时,悄悄地汇报了“想去浦东”的想法,汪道涵笑了笑,说道:“去吧,先看看那边的地基怎样。”
得令的龚学平,第二天就带领一帮人乘轮渡穿过黄浦江,踏上了陆家嘴的田埂与小径……哎呀,这个地方真要建个高塔,看来难度还不小嘛!龚学平望着空旷的荒地上零星的厂房和民宅,心头有些调怅。
那个时候的上海人中,有关“浦东开发”的概念,也只有汪道涵等几位高层领导在心中思考,多数上海人还不敢去展望这“宏伟蓝图”,龚学平也不例外。他此番察看浦东,只是为了建高塔,离“开发浦东”的思路还很遥远。然而,他这无心插柳却成了之后“浦东开发”史上的第一个特别优美而脆响的音符,“东方明珠”由此也在浦东大地上奏起了属于自己的独特旋律,扮演着无与伦比的角色。
1994年9月20日,“东方明珠”亮了!
那一个夜晚,正好是中秋节。当明月高照时,屹立在浦东陆家嘴中心地带的上海人民盼望已久的“明珠”,闪亮登场——“几乎所有的市民都走出家门,跑到外滩,跑到弄堂口,站在马路上,朝浦东方向望去……那明珠太美太亮,照得我们心花怒放,仿佛迎来一个新世纪。”
对于上海人来说,这是一件满载荣光的事。他们的脸上金光闪闪,见着这么高的塔,想象着上海的未来,便骄傲起来。那份骄傲是在上海的历史和现在的时间里慢慢长大起来的。
站在“东方明珠”上极目远眺,上海景色尽收眼底,原来的高楼大厦,现在都显得矮小了许多,蜿蜒的黄浦江上,巨轮如梭,连绵入海。“东方明珠”的光亮给开放初期的浦东带来了更大的信心和勇气。
我和一个上海人,在东方明珠的底座上,风一阵一阵地吹过,天上的云飘荡着,我们谈論着城市所发生的一些经历,分析一条河到底有多大的用途,从中明白了人的天性一般的规则,那就是想要抓住那一瞬间,一辈子便会陶醉在其中。
任何历史都会有个阶段,任何书写也都会收尾。关于浦东开发开放史也是一样。如果从孙中山先生的《建国方略》算起,至少也有一百多年。其间,有多少有识之士为之倾注热情与精力,也有多少努力和心血付诸东流。所以这一切也说明,浦东开放非一日之功。它连着大上海的命运,同样也连着中华民族的命运。
三十三年,我们看到今天的它,似乎有一种“完成使命”的感觉——因为它已经在一片农田和烂泥渡上,建起了一座可以与世界任何现代化城市媲美、比酷的城市。然而一座城市的扬名和不朽,并非以十年、二十年的短期崛起和暂时的领先作为标志,尽管像英国城市学家彼得·霍尔先生曾提出过“城市黄金时期”( Urban Golden Age )的理论概念,他认为一些重要的著名城市在自己的发展中都有一段十年到二十年的高速崛起期,因而他把这个时间段称为这个城市的“黄金时期”。按此理论,浦东似乎也完成了“黄金时期”的使命。
从上海的地图上,可见绵延数百里的苏州河、浩荡蜿蜒的黄浦江,以及惊涛拍岸的滔滔长江……这些与生俱来的通江达海,得天独厚的地理方位,让这个城市依水而生,伴水而兴,顺水而昌。从渔村小巷出发,孕育出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的东方城市的独特精神。
正是这滚滚长江水,苏联共产党人才在一个世纪前的1920年后就来到上海,建立了“共产国际东亚局”书记处。那个叫维经斯基的俄罗斯共产党人亲自出任执行局主席,并带来了马克思列宁思想以及《共产党宣言》;正是这浩浩长江水,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等年轻的一代中国知识分子借着黄浦江的夜色,从十六铺码头,进入兴业路七十六号的石库门,缔建了中国共产党。是上海的水,凝冶成了红色的水——那是中华民族走向光明的血液!正是这红色的水——民族的血液,才使苦难的中华民族摆脱了“三座大山”的压迫,建立了自己的人民共和国,才有了我们幸福而美好的今天。
上海的水,自然有它的源与根。这源与根,来自于堪称上海“老宅”和“后院”的浙北崇山峻岭间的西苕溪流,以及蓄纳苏南腹地太湖一带的清塘碧湖,再流经黄浦江和苏州河,然后“哗哗”“潺潺”“咝咝”地进人千家万户……这水是清涟的、淡怡的,甚至还有点湖草的腥味。这是真正的江南水,它带着泰伯和言子等先人之气,以及青山沟谷、江河塘浜所孕育的平和与宁静,又积卷了内蕴生动丰富的苏浙地域传统文化的柔润和丰韵。这样的江南之水,是江南人才喜欢的那种永远澹而不厌的“味道”。这“味道”渗入每一条弄堂,飘进每一户灶头,甚至摇曳在女人的旗袍舞动之中……
一个城市的伟大和不朽,需要千年万年的打磨。未来的城市,则更需要多元文化的共同融合、浸染、勃兴、催力和发轫后的智慧与高远、多彩与丰富、宽广与纵深。
但是,如同上海迄今为止获得的所有成就均有赖于长江的支持和依托一样,未来岁月关于经济开发的全部蓝图,又怎么离得开长江自身的状态呢?
也就是说,假如长江中上游的沙化得不到控制,森林禁伐只是一纸空文;假如长江中下游河道的挖沙船仍然横行霸道;假如每天仍有五千多万吨废水排进长江;假如洞庭湖继续萎缩,太湖黑臭期不断延长;假如中央用于加固长江堤防的专款,还在被挪用侵占……那么,关于长江未来的各种可能中,就决不能排除长江生态环境全面恶化的可能,人类的宏伟设想将一一付之东流。
我们还将向长江索取多少?索取多久?人啊,多少才算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一部《长江宣言》,向苍天大地布告中华民族呵护长江这条母亲河的精神和行动?
早在2000年3月,上海市政府批准建立了长江上游九段沙湿地自然保护区。九段沙已经变成较大面积的陆地,苍老燕雀像一阵风落在嫩绿的草地上,在求偶飞行时彼此追逐。在一眼看不到的漫漫水天处,长江与东海的区隔是长江水文观察五十号浮标。江海同体,水天一色,远方飞天而来的黑天鹅,比海洋还美丽。
长江从这里入海,我想这也是长江的繁华。
(责任编辑:庞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