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刮油
我三年级时第一次干这件事,是被逼的。所有的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
那天语文考试,我做完卷子后专心地在空白处画漫画,突然,我脑袋上面响起班主任的声音:“画得够投入的呀。”我正要把画擦掉,卷子瞬间被她抄了起来。
我暗叫一声糟糕。
发卷子的时候,班主任让我举着卷子在班里走了一圈。
我当时表现得很坚强,既没哭也没服,边走边微笑着问同学:“你看我写错了吗?”“请问你写的是什么?”
此举不但没让我被嘲笑,还收获众多崇拜眼光。我绕班一圈站上讲台后,心态已经稳定了许多。我举着卷子梗着脖子,像个光荣而不屈的战士。
“你不是美吗?让你爸签字,明天交回来,那画,不许擦!”我蔫了。
三年级的我,桀骜不驯;三十六岁的我爸,专治桀骜不驯;五十岁的班主任,专门找我爸治我的桀骜不驯。
我放学早,回家有足够的时间整理心情,坐在书桌前思考。我想了至少三种说辞,尽量做到语气诚恳、内容翔实,分析过去,反思当下,展望未来——但以我对我爸的了解,最终都免不了一顿胖揍。
为求自保,我无奈决定走走偏门——伪造签字。
在当年来讲,无非就两种方法,一临摹,二拓写。
我找出之前我爸的签名,尝试着临摹了几下,惨不忍睹,只有靠拓。但拓寫对纸张薄厚要求颇高,我试了下,卷子太厚看不清楚。
情急之下我智商爆发,自创了新的方法:即把两者交换叠放,用铅笔在已签卷子上使劲地描一次,这样下层待签卷子上就有了印记,然后用铅笔轻描印记,并制作出运笔之粗细,走笔之笔锋,合格后用圆珠笔描上,最后擦掉铅笔印记。我用白纸试了几次,自认能够以假乱真,于是兴高采烈地照此方法精心在卷子上伪造了签字。事毕后心中十分庆幸——得亏我当机立断,才避免了一场血雨腥风。
第二天,很顺利的,班主任通过辨识钞票的方法,把卷子举在阳光下识破了我的诡计,遂通知我爸,最终我被暴揍一顿。
第二次搞签字,是因为我把人给打了,为了争夺课间双杠控制权。
我俩其实很快就和好了,班主任却借此不依不饶,指责我说:“小小年纪,如此暴力,今天双杠,明天乒乓,兴风作浪,乌烟瘴气,长此以往,班将不班。写份检查,承认错误!”
上次一战,我输了,班主任必对我签字有所防备,再伪造签名无疑是送死。事已至此,唯有真签名方能化解危机。考验我真功夫的时刻到了,好在我有聪明的脑子和三寸不烂之舌,三下五除二编了一套故事梗概,捋了捋思路,整了整话术,胸有成竹地等我妈下班。
我妈一进家门,我就笑颜如花,接网兜,送问候,递拖鞋,倒开水,为后续工作做好铺垫。
等她收拾妥当,进了厨房,系上围裙,我随手拿起一张纸,走到我妈跟前——这时间她着急做饭,说什么都不会细想,正是讲故事的好机会。
“怎么了?签卷子?”
“不是卷子。”
“那干吗?”
“是这样的妈妈,因为最近来了很多转校生,我们班主任要重新统计一下班里学生家长的姓名,今后有什么事知道联系谁。”
“别人家长名字不知道,就你请家长那频率,我跟你爸的名字你们班主任她能不知道?你当我傻啊?签字有拿作文纸签的吗?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千算万算,竟在硬件上出了纰漏,可见细节决定成败。但当下不是反省的时候,我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镇定地说:“哪闯祸了,我这不是随手一拿吗?”我赶紧去换了一张白纸,“这张是白纸,你签这张上也成啊,老师也没规定在哪签。”
我妈狐疑地看了看我,我真诚地迎接她的扫描,终于,就在我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她放话:“你别给我耍心眼。”并在白纸上签上了名字。
“妈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嗔怪道,转身走出,心中的小鹿欢快地跳起来。
晚上写作业时我偷偷在白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检查,除了检查的情绪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连签名都是真的!这下我看班主任还怎么整我。
第二天,我得意扬扬地到教师办公室把检查交了上去,放下检查转身便走,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多一分钟不留。
“你等会儿。”班主任把我叫住。
“我妈签字了!”我傲娇地说,先堵上她的嘴。
班主任冷笑,我也冷笑而对。
“你见过谁写的检查签字签在纸中间?你的检查围着签字写了一圈。”班主任举着我的检查,“这字,是先签的吧。”
我想我冷笑的表情一定无比痛苦。
平时我爸揍我,我妈多少会走个形式拦一拦,这次两人开启了混合双打的新模式:郎情妾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一仗,创造了我人生挨揍史的高峰,翻开了挨揍的新篇章;这一仗,极大地提高了父母二人的感情和默契,解决了家庭可能出现的七年之痒;这一仗,高喊咆哮,鬼哭狼嚎,全楼可闻,第二天居委会给我家贴上了五好家庭的称号;这一仗,让我从此断绝了在签名上动手脚的念头。
(何羽荐自《故事会·校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