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再齐 鲁一恒
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全球经济发展模式、社会生活方式、国际政治关系以及世界竞争格局都发生了改变。在这种多变性、不确定性、复杂性、模糊性(VUCA)不断加剧的变局中,世界性金融与经济危机、贸易保护主义与地缘战争冲突等逆境事件频繁发生,全球经济和贸易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我国企业“走出去”面临严峻挑战。①单宇、许晖、周连喜、周琪:《数智赋能:危机情境下组织韧性如何形成?——基于林清轩转危为机的探索性案例研究》,《管理世界》2021 年第3 期。在这一背景下,企业应对国际环境变化的“韧性”对防范风险、保持经济平稳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着力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作为产业链供应链的微观实体,企业国际化发展“稳中见韧”的能力将会直接影响我国在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中的表现。企业如何度过危机、抵抗风险、把握机遇以及保持高水平国际化发展韧性,已经成为学术界、企业界以及决策层高度关注的重要课题。与此同时,全球数字变革加速进行,数字经济逆势增长,数字化转型已经成为世界各国应对环境变化的重要选择。根据《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2 年底,我国互联网普及率达75.6%,重点工业企业关键工序数控化率达58.6%,数字化研发设计工具普及率达77%。企业作为数字经济的微观载体,其数字化转型是数字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重要表现。同时,面对全球数字化浪潮和国内数字技术的飞速进步,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是把握市场机遇,优化升级业务流程、商业模式以及战略决策的关键变革。因此,本文试图探究数字化转型是否能够为我国企业国际化发展注入新动力,提升企业国际化发展的韧性,边际贡献包括以下三个方面:(1)将企业韧性理论和企业国际化理论相结合,首次关注企业在VUCA 环境下的国际化发展韧性,拓展企业战略韧性的相关研究。(2)从国际化发展的新视角分析数字化转型对企业韧性的影响,探讨数字技术赋能企业“走出去”的内在逻辑机理。(3)基于企业所有制和高管海外背景两个视角对数字化转型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差异性作用进行识别,考察短期冲击的复杂多样性及其影响的叠加作用,为企业更好通过数字化转型实现高水平“走出去”提供有益借鉴。
韧性的概念起源于物理学、工程学等领域,在经济学领域中常被用于解释经济体面临冲击时的表现与能力差异,一般可以理解为区域、产业或者企业抵抗危机、从危机中恢复、自我更新并重新定位的能力。①Ron Martin, “Regional Economic Resilience, Hysteresis and Recessionary Shocks”, Journal of Economic Geography,vol.12, no.1, 2012, pp.1-32.早期学者们大多关注区域经济韧性,其被视为地区经济系统的固有特征,主要研究其内涵、测度以及影响因素。近几年,学者们逐渐开始从内部视角对企业韧性进行探讨,如企业的组织韧性、供应链韧性和管理韧性等。此外,有学者从企业“走出去”视角研究企业的出口贸易韧性,②张鹏杨、刘维刚、唐宜红:《贸易摩擦下企业出口韧性提升:数字化转型的作用》,《中国工业经济》2023年第5 期。个别学者对企业战略韧性进行了研究,但鲜有文献讨论企业国际化发展战略与韧性的联系。企业韧性不仅包含静态时保持核心功能的能力,也包含动态变化中到达理想水平的能力。区别于其他企业韧性,企业战略韧性还包含外部冲击来临前企业主动且有效调整战略决策的能力,这种主动的战略调整能够使企业在长期发展和短期冲击时处于稳定状态。③Marta Morais-Storz, Rikke Stoud Platou, Kine Berild Norheim, “Innovation and Metamorphosis towards Strategic Resilienc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trepreneurial Behavior & Research, vol.24, no.7, 2018, pp.1181-1199.在国际市场中,为了获取更高水平的经济效益和竞争规模,国际化战略往往被企业作为追求国外市场的重要手段。企业国际化发展作为一个连续的过程,伴随着决策战略更替、外部冲击扰动以及创新技术迭代等变化,④James Simmie, Ron Martin, “The Economic Resilience of Regions: Towards an Evolutionary Approach”, Cambridge Journal of Regions, Economy and Society, vol.3, no.1, 2010, pp.27-43.在不断自学习、自适应、自恢复下处于长期动态的均衡状态。于是,面临国际市场的长期动荡、复杂性与不确定性环境,企业国际化发展需要有足够的战略韧性以保持抵抗风险、恢复平衡的能力。因此,本文认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内涵为:企业主动决策或者被动抵御国际市场的动荡与冲击,在长期发展或者短期冲击下保持国际化发展稳定、适应恢复甚至进化至更高状态的能力。
现有文献对数字化转型的关注主要聚焦于其对企业成本和绩效的影响。⑤吴非、胡慧芷、林慧妍、任晓怡:《企业数字化转型与资本市场表现——来自股票流动性的经验证据》,《管理世界》2021 年第7 期。伴随着对数字化的深入探索,学者们开始关注数字技术应用是否有助于增强企业韧性。有学者认为数字化本身就是一种环境风险,其带来的颠覆性变革和不确定性冲击会破坏组织韧性。但也有学者认为数字化是一项克服风险的措施,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能够提升企业的数据分析能力和信息处理能力,增强其在危机下的抗风险能力。⑥Dmitry Ivanov, Alexandre Dolgui, Boris Sokolov, “The Impact of Digital Technology and Industry 4.0 on the Ripple Effect and Supply Chain Risk Analytic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oduction Research, vol.57, no.3, 2019, pp.829-846.随着互联网推动全球贸易格局发生深刻变革,数字化转型能助力企业应对动态复杂的外部风险,对企业韧性有着积极且深远的影响。相关研究揭示了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国际投资程度和速度等方面的促进作用,不过鲜有文献关注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国际化发展韧性不仅包含企业进行国际投资时在外部冲击下维持自身平稳发展的组织能力,而且包含其面临外部风险时的抵抗能力,数字化转型正是从内外两方面增强了企业的这两种能力。从企业内部来看,数字化转型促进了企业管理方式变革以及业务流程改进,带来更高效的生产、管理方式以及更便捷的沟通、交易流程。从企业外部来看,出于地理距离和沟通成本的考虑,传统供应链网络上下游供需往往较为集中,而数字化转型克服了这种距离和信息的限制,使得企业具备更分散、多元的供应商和客户选择,能够更便捷地获取全球资源并通过数字化平台实现集成交易,分散经营风险。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如下假说:
假说1:数字化转型能够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
1.数字化转型、内部资源配置效率与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
企业高质量发展离不开对有限资源的合理利用。提高内部资源配置效率是跨国企业实现健康发展,增强国际化发展韧性的重要途径。①李艳、杨汝岱:《地方国企依赖、资源配置效率改善与供给侧改革》,《经济研究》2018 年第2 期。数字化转型能够促进跨国企业有效利用全球生产资源、高效管理跨区域经营活动,②赵宸宇、王文春、李雪松:《数字化转型如何影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财贸经济》2021 年第7 期。并赋予企业强大的信息决策能力,③袁淳、肖土盛、耿春晓、盛誉:《数字化转型与企业分工:专业化还是纵向一体化》,《中国工业经济》2021 年第9 期。进而通过优化生产、管理和决策流程来提高其内部资源配置效率,增强国际化发展韧性。在生产环节,数字化转型有助于跨国企业对生产过程中的生产要素进行统筹安排和合理分配。利用数字技术的灵活性和标准性,企业能够严格把控原材料供应的质量、数量、时间和配套要求,并接轨国际市场建立数据化、程序化的工作流程和业务规范,实现精细化的成本管理和全球供需的快速匹配。④Roger Strange, Liang Chen, Maria Tereza Leme Fleury, “Digital Transformation and International Strategies”,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Management, vol.28, no.4, 2022, No.100968.在管理环节,数字化转型有助于跨国企业打造一体化信息管理平台以满足全球经营中多方协作的需要。借助大数据、云计算与物联网技术,企业能够及时、高效整合国际市场运营过程所需要的信息和数据,构建数字化信息管理平台,进而加强全球地域间、分公司间的内部合作和协调,更好把握外部环境变化,以适应国际市场的竞争需求。⑤Tommaso Ciarli, Martin Kenney, Silvia Massini, Lucia Piscitello, “Digital Technologies, Innovation, and Skills:Emerging Trajectories and Challenges”, Research Policy, vol.50, no.6, 2021, No.104289.在决策环节,数字化转型在价值主张和业务流程上的革新有助于跨国企业实现决策效率的提高。通过建立数字化价值主张的管理战略和数据规划,跨国企业能够培养专业能力更强、国际化视野更广阔的高素质人才,有效实现管理层决策效率的提高。与此同时,数字化的业务流程增强了企业内部和企业之间沟通的便利性,这种跨地域和空间的信息流动能够促进决策层准确预算、规范采购与科学投资,有效实现风险控制。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说:
假说2:数字化转型通过提升内部资源配置效率来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
2.数字化转型、上下游供应链分散化与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
供应链合作是主体企业与生产经营过程中接触到的其他节点企业通过信息共享、业务协同以及战略联盟等方式实现合作的模式。⑥Barbara B. Flynn, Baofeng Huo, Xiande Zhao, “The Impact of Supply Chain Integration on Performance: A Contingency and Configuration Approach”, Journal of Operations Management, vol.28, no.1, 2010, pp.58-71.在数字经济时代,主体企业与节点企业的这种合作模式不再是原始的物流过程,而是通过数字技术的深度应用,将企业内外部资源高度融合,形成生产、设计、营销等环节一体化协作的战略伙伴过程。在这种新型协作方式中,数字化转型将有助于跨国企业打破地理距离的限制,降低其与全球供应端、需求端的外部交易成本,促进其上下游供应链分散化发展。⑦刘海建、胡化广、张树山、孙磊:《供应链数字化与企业绩效——机制与经验证据》,《经济管理》2023 年第5 期。同时,与分散化的全球上下游供应链缔结合作关系,不仅能提升跨国企业在各种市场风险、地缘政治风险冲击下的经营稳定性,而且能提升跨国企业经营效率,最终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
首先是作为供给端的上游供应链。在传统供应链中,上游供应端厂商往往掌握某种核心技术或者某种资源。由于地理距离和信息不对称,跨国企业为避免转换供应商带来的机会成本,往往仅与全球少数且固定的供应商合作,这塑造了较为集中的供应商网络。数字化转型使得采购过程可以向上延伸,通过数字化的供应商平台多方匹配,化解了跨国企业与上游供应端的信息和地位不对等,有利于促进企业与分散化的供应端合作。由此形成的分散化国际供应链体系,大大增强了跨国企业经营的稳定性和效率。一方面,分散化的上游供应链将有利于提升企业国际化经营稳定性。从采购来源来看,借助数字化采购平台,企业能够与分散化供应商建立数字化联系,快速有效地实现供需间的连接、交互与匹配,规避供应端的断链风险。从采购形式来看,数字化采购平台能够提供询价采购、招标采购、竞价采购等多种寻源采购方式以及可视化选品的商城采购方式,高效集成全球供应商品牌信息和产品数据,确保采购来源的稳定性。从采购过程来看,基于采购平台的大数据分析和AI 算法等数字化技术应用,为供应商实现分散化布局提供了技术支持,同时为采购方提供寻源风险预警、物流可视化跟踪、信用评价等多项附加服务,防范了采购环节的风险来源。另一方面,分散化的上游供应链将提升企业国际化经营效率。大数据、云计算与物联网技术的应用使得供应端经营指标、财务指标、需求水平以及生产状况等原有难以被观测的信息变为共有信息,有效改善企业间信息共享水平。数字化转型带来的这种供应链信息环境改善,使得企业能更高效地搜集拥有良好偿债能力和履约能力的国际供应商,规避劣质供应商。同时,基于互联网和标准化建设,合作项目的进度、质量、成本等信息得以及时、准确地收集,合作过程中供需状况的动态变化得以高效同步。基于历史数据挖掘和生产数据分析,企业还可以向供应商传递更精准的原材料需求信息和更合适的增量需求信息。①李青原、李昱、章尹赛楠、郑昊天:《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信息溢出效应——基于供应链视角的经验证据》,《中国工业经济》2023 年第7 期。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说:
假说3:数字化转型通过促进上游供应链分散化来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
其次是作为需求端的下游供应链。面对不同制度、文化背景下的各国客户群体,数字化转型缓解了跨国企业向下游销售的外来者劣势,有助于促进建立分散化的全球销售渠道。数字技术的使用、与全球互联网零售平台的合作打破了销售空间的限制,使得跨国企业与分散化客户群体能够通过数字化渠道实现跨地域合作,有利于企业在国际市场上建立分散化的需求端(下游供应链),进而提升其国际化经营的稳定性和效率。在经营稳定性方面,通过数字化平台进行产品销售,企业能够拥有更多样化的客户选择和更多元化的销售渠道,随时更改和补充客户群体,避免可能面临的“库存积压”风险;借助大数据技术和数字化平台,企业可以进行多维度、立体化的数据分析,面向不同国家、市场和消费群体实现精细化和差异化的选品策略,避免选品不当的风险。在经营效率方面,数字化转型有利于企业建立更为完善的信息识别机制,可靠的识别系统不仅能有效促成数字全球化背景下的市场交易,还能提高信息传递环节的透明度。面对国际市场上的多变需求,数字化转型实现了企业与下游供应链间的信息共享和传递,有助于其根据实时信息进行动态策略调整。②Satish Nambisan, Mike Wright, Maryann Feldman,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Innovation and Entrepreneurship:Progress, Challenges and Key Themes”, Research Policy, vol.48, no.8, 2019, No.103773.同时,通过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方式从庞大的、分散化的国际客户群体中捕捉真实需求函数,企业能够推陈出新以满足客户的个性化追求和未来隐性需求。③杨金玉、彭秋萍、葛震霆:《数字化转型的客户传染效应——供应商创新视角》,《中国工业经济》2022 年第8 期。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说:
假说4:数字化转型通过促进下游供应链分散化来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
为了探讨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影响,本文构建如下计量模型:
其中,下标i、k、t分别表示企业、行业、年份;分别表示企业固定效应、年份—行业固定效应;为随机误差项;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为企业数字化转型程度;是一组控制变量。
2.解释变量:企业数字化转型(Digit)。借鉴赵辰宇等(2021)和吴非等(2021)的研究,为避免所统计词频出现右偏性问题,使用数字化关键词披露次数加1 后取对数衡量企业数字化转型水平。数字化词频数据来自国泰安数据库,涵盖人工智能技术、云计算技术、区块链技术、大数据技术、数字技术应用五个分类指标。
3.控制变量。数字化转型是一项“高资源消耗、高成本”的活动,故企业需具备一定资源和能力才能实施数字化转型。企业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资产收益率(Roa),用企业总资产收益率衡量;成长性(Org),用营业总收入的增长率衡量;资产负债率(Alr),用负债总额与资产总额的比值衡量;现金流(Ncf),用经营活动现金流净值与总资产的比值衡量。由于高管团队对企业国际化决策有重要影响,控制以下高管团队特征变量:两职合一(Icp),用董事长和总经理是否由一人兼任衡量;独董比例(Idr),用公司独立董事总人数与董事会总人数的比值衡量;高管团队规模(Tnt),用高管总人数的自然对数衡量。
基于以上各变量数据的可获得性和科学性,本文选取2007—2022 年国泰安海外投资数据库中的企业作为研究对象,剔除数据严重缺失的样本,最终得到2812 个企业在15 年内的17288 个观测值的非平衡面板数据,并对样本主要变量进行上下1%缩尾处理。
表1 报告了本文模型(1)的基准回归结果。第(1)列仅包含数字化转型变量、年份—行业固定效应和企业固定效应,结果显示数字化转型变量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这说明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具有显著正向影响。第(2)列加入了所有控制变量,在不控制固定效应时,数字化转型依旧显著提高了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第(3)列加入所有控制变量组和固定效应后,这一结果并未发生变化。第(4)列使用组内均值计算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后,数字化转型系数依旧显著为正。以上结果表明,数字化转型能够显著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假说1 得到验证。
表1 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影响:基准回归
1.补充遗漏变量。由于城市因素可能对企业存在影响,本文引入年份—城市固定效应以补充基准回归中可能遗漏的固定效应。回归结果如表2 第(1)列所示,系数依旧显著为正。
表2 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
2.缩短时间窗口。参考魏昀妍等的做法,③魏昀妍、龚星宇、柳春:《数字化转型能否提升企业出口韧性》,《国际贸易问题》2022 年第10 期。对于有多个不连续阶段的国际化广度增长率单元,仅保留第一个连续时间阶段,以保证前后数据的可比性,回归结果如表2 第(2)列所示,系数依旧显著为正。
3.替换被解释变量。为了保证因变量的选取的稳健性,参考贺灿飞和陈韬(2019)的做法,采取企业国际化广度的增长率与企业基年国际化广度增长率之差衡量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其中企业基年是企业在该时间段内首次参与国际化的年份。回归结果如表2 第(3)列所示,数字化转型系数依旧显著为正。
4.工具变量法。本文基准回归的模型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一是对数字化转型进行文本分析时可能存在测度不精确的问题,需要解决测量误差;二是反向因果问题带来的模型内生性问题,即国际化发展韧性较强的企业管理层出于对企业实力的判断等原因,更有可能做出数字化转型的决策。为了减轻基准回归中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参考魏昀妍等(2022)的做法,本文选择是否为“下一代互联网示范城市建设”名单中的城市来构建本文的工具变量。工具变量需要满足相关性和排他性约束,即该变量需要与数字化转型相关,但与被解释变量不相关。“下一代互联网示范城市建设”政策作为外生政策冲击,与企业的国际化行为并无直接联系,但该政策的实施将改善当地数字基础设施和配套环境,为当地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良好环境和政策支撑。工具变量回归的第一阶段考察的是该政策变量是否会促进当地企业数字化转型程度的提升。Policy 表示政策虚拟变量,企业处于试点城市且在政策实施的年份之后,则取值为1,否则为0。工具变量回归的第二阶段,使用第一阶段被解释变量的拟合值进行回归,即可得到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因果效应估计值。表3 报告了工具变量回归结果。该工具变量通过了不可识别检验和弱工具变量检验。在不可识别检验(即检验工具变量个数是否少于内生解释变量个数)中,使用的是Anderson LM 统计量,检验得出其值为1487.773,且对应p 值为0.0000,即在1%水平上显著拒绝工具变量识别不足的原假设,通过了不可识别检验;在弱工具变量检验中,Cragg-Donald Wald F 统计量为1705.189,大于10%水平下的Stock-Yogo 最小特征值(16.38),表明可以拒绝原假设,即拒绝工具变量是弱工具变量的假设。因此,可以使用该政策变量作为工具变量。进行工具变量检验后,回归结果的第一阶段系数显著为正,即工具变量对解释变量有着正向影响,这也符合工具变量选择的现实意义。在第二阶段中,被解释系数依旧显著为正,说明采用工具变量法后,依旧可以验证假说的合理性。最后一列简约式中的工具变量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表明工具变量回归结果具有可靠性。
表3 工具变量检验回归结果
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可能会受到自身能力和外部供应链的影响,本文以资源配置效率和上下游供应链分散化作为数字化转型影响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机制变量进行检验。
1.资源配置效率。
为了检验此机制,模型(2)和(3)设定如下:
模型(2)和(3)的回归结果如表4 的第(1)和(2)列所示。第(1)列的数字化转型系数显著为负,说明数字化转型显著降低了企业非效率投资水平,提升了企业资源配置效率。第(2)列的非投资效率系数显著为负,说明非效率投资水平显著降低了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即资源配置效率越高,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越强。且第(2)列的数字化转型系数不显著,说明数字化转型完全通过提高资源配置效率这一路径来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由此,本文的假说2 得到验证。
表4 资源配置效率机制检验回归结果
2.上下游供应链分散化。
与供应链集中度相反,供应链分散度反映的是供应链上下游企业的分散情况。为了验证此机制,模型(4)和(5)设定如下:
模型(4)和(5)的回归结果如表5 所示。第(1)和(2)列验证了供应链上游分散化的作用机制,两列系数均显著为正,说明数字化转型通过促进供应链上游分散化来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第(3)和(4)列验证了供应链下游分散化的作用机制,两列系数均显著为正,说明数字化转型通过促进供应链下游分散化来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由此,本文的假说3 和假说4 得到验证。
表5 上下游供应链分散化机制检验回归结果
1.异质性分析。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提升作用可能会受到企业所有制的影响。相较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在进行海外投资时具备更雄厚的资金实力和更便捷的政策性支持,这些优势有助于国有企业快速开展数字化转型的相关活动,增强国际化发展韧性。从表6 的第(1)和(2)列的结果可以看出,数字化转型对国有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增强作用更为显著。此外,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提升作用可能会受到高管海外背景的影响。具备海外背景的高管拥有更充分的国际化知识以及国内外市场资源,更能利用国际关系网络做出正确的国际化决策,有助于提高数字化转型对国际化发展韧性的增强效应。从表6 的第(3)和(4)列的结果可以看出,具备海外背景的企业数字化转型对国际化发展韧性的增强作用更为显著。①Donald C. Hambrick, “Upper Echelons Theory: An Update”,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vol.32, no.2, 2007,pp.334-343.
表6 异质性检验回归结果
2.短期冲击分析。由于2008 年的全球金融危机、2020 年的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是两次影响深远的全球性冲击,且2018 年美国挑起的中美贸易摩擦对中国企业国际化发展同样造成了显著影响,因此本文将2008 年、2018 年与2020 年分别作为冲击元年,研究数字化转型是否能够在其中增强我国企业的国际化发展韧性。参考已有文献,采用企业当期国际化广度增长率与基期国际化广度增长率的差值衡量面对冲击时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其余变量与前文基准模型保持一致。在数据处理时,将原有数据根据冲击来临的三个时间点分别进行回归。另外,为了保证增长率计算的完整性,向前一年保留企业国际化广度数据;考虑到企业在冲击后存在一定时间的抵抗期,向后保留至少两年连续存在数据,否则剔除;其余处理与前文保持一致。表7 是面临冲击时的回归模型结果。第(1)列是考虑2008 年的金融危机冲击并以2007—2017 年为样本时间的回归结果,数字化转型的系数依旧显著为正,这证明在短期冲击发生时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具备增强作用。第(2)列是考虑2018 年中美贸易摩擦冲击并以2017—2020 年为样本时间的回归结果,第(3)列是将2020 年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作为冲击元年并以2019—2022 年为样本时间的回归结果,这两列的系数并不显著。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时间区间太短,仅考虑3 年的数据可能导致结果并无统计学意义;二是两个冲击时间间隔太短,2018 年中美贸易摩擦对企业的影响可能会持续到2020 年之后,两种冲击影响的叠加导致实证结果并无现实意义。实际上,企业在国际市场上并不只是简单受到短期的单一冲击,而是处于长期不确定性的环境之中。面临短期冲击时,数字化转型会对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有增强作用,但由于环境的长期复杂性和各类冲击的混杂性,短时间内数字化转型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效果并不明显。
表7 短期冲击回归结果
本文基于2007—2022 年的上市企业数据和海外投资数据,构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指标和数字化转型指标,实证研究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影响以及作用机制,并考察不同类型企业和不同时间视角下的异质性。实证结果表明,数字化转型能够显著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且该结论在一系列稳健性检验后依旧成立。机制检验揭示,数字化转型主要通过增强企业内部资源配置效率,促进供应链上下游的分散化,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异质性分析说明,数字化转型对国有企业以及具备海外背景高管的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的增强效果更显著。同时,数字化转型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是一个长期效应,短期内由于冲击事件复杂多样且相互叠加,其影响并不显著。
本文的研究结论丰富了现有数字化转型的相关研究,拓宽了企业国际化发展研究的相关领域,为当前数字技术赋能企业“走出去”提供了经验证据,相关启示如下:第一,企业应把握数字化转型带来的机遇,加大数字技术的使用,在复杂多变的国际竞争环境中争取主动应对,不断增强国际化发展韧性。第二,企业应加快应用大数据、人工智能和区块链等数字技术,进一步提高数据的获取、分析和应用能力,不断优化经营方式、组织结构以及信息交流渠道,同时使供应链上下游各个企业间、企业内部各个部门间高效协调合作,持续提高资源配置效率。第三,数字化转型增强企业国际化发展韧性是一个长期效应,企业应充分考虑国际市场的复杂性和危机的叠加性,制定有利于企业长远发展的国际化发展策略。第四,数字化转型有较大的成本压力,政府应重视不同类型企业的异质性,为其数字化转型营造环境、提供支持,如联合金融机构进行资金援助、发放政策性贷款或者给予倾向性政策支持等,让更多企业顺利实现高质量的数字化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