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阳湖张琦对张英诗词创作的影响

2023-11-07 07:56:36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3年5期
关键词:张惠言词派张琦

张 雪 扬

(沈阳大学 文法学院, 辽宁 沈阳 110041)

清代常州是江南经济文化中心之一,常州不仅聚集了大批文人学士,而且出现许多家族文学团体。这些家族文人集团以个性鲜明的作品及较强的文坛影响力,推动诗文创作向前发展。张惠言、张琦兄弟为清代常州词派的开创者,词学理论及创作影响颇大,在清中叶足以与浙派词相比肩。张氏家族是常州具有代表性的家族文学团体。张琦(1764—1833年),初名翊,字翰风,号宛邻,江苏阳湖人,有《宛邻集》,编选《宛邻书屋古诗录》,与兄张惠言编《词选》。张琦一门二子四女,长子钰孙、次子曜孙、长女英、次女英、三女纶英、四女纨英,他们在伯父张惠言和父亲张琦的影响下进行诗词创作。除长子钰孙早逝外,张琦其他子女均有诗词作品存留,在当时颇受瞩目,被赞为:“一门风雅世无俦”[1]。其中,长女英在文坛的影响最大。张英(1792—1862),字孟缇,著有《澹菊轩诗初稿》4卷,《澹菊轩词》1卷,收入《阳湖张氏四女集》,晚年有《澹菊轩续稿》3卷,《词续稿》1卷,编选《国朝列女诗录》,《诗录》内容已佚,目录收于《清代毗陵书目》。张英继承常州词派精神,风格走父亲张琦一路,是清代闺阁女性诗词创作的代表人物之一。

一、 创作手法的影响:比兴寄托,意内言外

常州词派自嘉庆二年(1797年)张惠言编选《词选》宣布开宗立派到清代末期,有近百年的时间流布传承,是清代词坛历时最长的词学流派,对清代词家的创作产生深远影响。常州词派尊词体,主张比兴寄托,意内言外,廓清清初浙西词派内容空泛、支离清浅对词坛产生的消极影响。张惠言《词选序》云:“‘意内而言外谓之词’,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2]张琦与兄长张惠言一道提出常州词派词学理论,并在创作中实践常州词派主张,扩大了常州词派的影响,是常州词派的主要代表人物。近人谭献云:“翰风与哲兄同撰《宛邻词选》,虽町畦未尽, 而奥窔始开。其所自为, 大雅遒逸, 振北宋名家之绪。”[3]张琦的《立山词》有词五十七首,收录于《宛邻集》,兄弟二人词作风格不同,皋文作为常州词派领军人物,词多叙述,疏快雄厚。清末朱孝章称赞其词具有“回澜力”,即指皋文词具有深层次审美张力,有“词源疏凿手”的美誉。翰风词多通过描写景物,以绵密婉转的笔法抒发内心情志。虽然“二张”词作风格各异,但在对词的比兴寄托手法方面主张颇为一致。他们的创作共同构成常州词派创作实践主要内容,影响有清一代词的创作走向。

张氏家族虽在当地颇有声望,家境却并不富裕,张琦为生活所迫,常年独自一人迁徙各地仕宦、行医,及至晚年仕于鲁西馆陶县才与家人团聚。张琦词多叙写离家在外漂泊无定的生活,抒发士人怀才不遇与苦闷的内心情感。张氏家族以其独具特色的寒门文化构成了常州词派的精神支柱,表现在词作实践中,便是广泛地兴寄幽微,吐露寒士处境与愿景[4]。张琦词很少直接抒情,常用比兴象征手法暗喻自己的精神世界,他以独具特色的风格实践常州词派意内言外的创作宗旨。如《六丑·见芙蓉花作》:

怅秋光渐老,看点点,霜花飘足。庾郎正愁,愁来无处著,漫绕篱落。是处秋容好,岸边深巷,见数枝幽独。雕栏深护珍珠络。困倚香云,斜欹暖玉,相看更烧银烛。恰清尊半醉,前事枨触。 兰舟初泊,记双红梳掠。坐对名花晚,晴莫莫。灯前细雨蛾绿,但回头无奈,别离成各。西风紧,更催丛萼。料得是,一样心头滋味,减来还恶。凝愁处,莫倚栏角。看一痕,淡月微云里,依然是昨。[5]193

张琦在这首词中用芙蓉花比喻自己人生的漂泊不定,仕途失意的愁绪满怀,含蓄委婉地把生活的謇促,对未来道路的迷茫,寄托在深秋打着“霜花”的芙蓉花意象上。芙蓉本是花中之王,容貌俏丽,品质高洁,但词作中的“数枝”芙蓉花却“幽独”自处于“深巷”,无人目睹其芳容,更无人了解其高洁的品性。它们没有百花争艳之骄傲,只有在一阵紧似一阵的“西风”中经受着风吹霜打。眼前的芙蓉花映照了词人的内心世界,使之具有象征的意味。词人三次用“愁”字点题,层层递进,借“庾郎”典故写出自己无法消解之愁情。词作从“怅”字的统领全篇,到词人见花伤感,借酒消愁,回忆“前事”引发“枨触”之情,到结尾处品尝苦涩“滋味”,张琦始终借芙蓉花来抒写自己内心情状,体现了常州词派“语有寄托,比兴含蓄”的主张。这首词“借词体抒才士沦落之感”[6],运用常州词派主张的意内言外、比兴寄托的创作手法,一扫浙西词派罗列辞藻的弊端,做到了言之有物。

淡月帘栊,轻阴篱角,一枝欲擅秋光。倩影欹风,谁怜三径幽芳。繁英销尽春如梦,恰亭亭、独傲清霜。记年时,香袅云鬟,酒泛瑶觞。 天涯回首空怊怅,纵凭高凝睇,云树苍苍。却羡清吟,心情耐得凄凉。秋深一例萧萧雨,恐相逢、错认啼妆。更消他,几度凉飙,几度斜阳。[9]5

二、 创作风格的影响:婉转缠绵,工于感慨

与张惠言的疏快叙述不同,张琦词风情深婉丽。张琦抒写思念家乡、抒发离愁别绪之情的词体现出深情曲致的细腻情思。《水龙吟·瓶中桃花次茗柯韵》是张琦与张惠言唱和之作,词作委婉缠绵,情志幽深。

一枝休怨崔郎从,教留得红云在。依稀前度,笑痕娇靥,天姿未改。寂寞黄昏,几多情绪,看侬憔悴。尽东风阵阵,飘香吹絮,管不到,重帘外。 恨煞归期难数,借花枝,一腔清泪。丝丝斜月,侬心似汝,影儿都碎。残醉扶来,花犹解语,伴人无寐。算明朝,点点飞红,侬也够看他坠。[5]192

词的上片“寂寞黄昏”“东风阵阵”“飘香吹絮”,下片“丝丝斜月”“残醉扶来”“点点飞红”,幽婉的画面使人产生如临其境的体验,月夜里的桃花勾起词人内心波澜,表现出词人内心更深一层不能明言的寄托之情。又如《摸鱼儿》:“渐黄昏、楚魂愁断,啼鹃早又相唤。”[5]194《南浦》:“惊回残梦,又起来、清夜正三更。”[5]194《长亭怨慢·莫愁湖》:“纵写尽、红豆乌丝,恁传得、侬心憔悴。看一片残荷,零乱烟波云外。”[5]193陈廷焯评价其词云:“亦极凄丽”“不减飞卿语”[10]。

身世等浮鸥,欲往无由。天涯几见月如钩,想得新来帘不卷,一样凝愁。 雁字过重楼,归思悠悠。春来准拟趁归舟,终日寻春春不见,何事迟留。[9]6

三、 创作主旨的影响:以诗为词,情深旨远

张琦在诗词理论及创作领域均颇有造诣,他与兄长张惠言创立的常州词派扭转了当时词坛风气萎靡不振的局面。常州词派主张“词以言志”,张惠言独领风骚,张琦则另辟蹊径,以诗为法,表现出独具特色的创作追求。张琦“工选诗”[5]210,嘉庆二十年编选《宛邻书屋古诗录》十二卷,附录诗评简明扼要地对诗歌进行高度概括。张琦认为:“诗者,思也。夫民有喜怒哀乐爱恶之情,有君臣朋友家国身世升沉新故盛衰睽合之感,苟撄其心必动乎情,情动则思,思久而情益深。”[5]183从中可见张琦诗学思想的总体原则。张琦另有诗集《宛邻诗》二卷,清宜兴人吴德旋在《张宛邻先生述》中云:“诗工五言,宗法魏晋,高者欲架潘陆而上之”[5]198。张琦在诗歌领域的成就对词的创作产生较大影响。他的词作风格与张惠言不同,张惠言长于文赋,词多叙述铺陈,张琦词则多描写渲染,常常通过对景物层层描摹抒发个人情感,书写个人情志,用诗的境界表现词的丰富内涵。如《高阳台·芙蓉花同人分赋》:

玉靥凝香,云颦弄影,雕栏娇倚娉婷。能几时开,殷勤好护金铃,春风自逐朝云散,到而今,好梦频惊。最怜他,一剪霞红,一抹烟青。 相思只忆江南好,奈尘封绮陌,草暗遥汀。多少清愁,凭谁与诉双成。霜花夜夜飘芳径,掩重门,却下帘旌。怕明朝,满树飞花,满地残英。[5]194

词的上片用“玉靥”“云颦”“雕栏”“金铃”“春风”“朝云”描写女子,片尾处“霞红”“烟青”加以色彩点染,描绘出词人梦中女子的美丽容颜。下片转写“清愁”,词人情依“江南”,而今只能回忆,“绮陌”“遥汀”“霜花”“芳径”道不尽词人的相思苦,一觉醒来却见“满树飞花”,遍地“残英”。张琦词善于描写景物,重在对意境的营造。词人通过景物描写衬托内心情感,画面感较强。其中意象的选取带有浓重的感情色彩,情景交融,婉转幽曲。张琦在《古诗录序》中云:“身之所接,目之所见,风飘云浮,日晶月幽,露零霜肃,霆击电流,崇山重湖,泱漭嵚岖,草木荣枯,蠕蠕动趋,鸟决而飞,兽骇而伏,春秋代故,寒暑回复,忽若与吾相感触,而有以寓其不能言之情。”[5]183这首词明是写人写花,暗为张琦情动于衷。他是在抒写内心所“不能言之情”,体现了张琦以诗言志,借景抒情的诗学理想。

四、 父女亲情的传承:血脉相连,文脉相通

封建社会的女性接受教育条件有限,她们获取知识、涉足诗文领域需要有一定的家世背景。家族中的长辈,尤其是男性长辈应为重视或擅长诗书礼乐之人士,或嫁与的夫家为书香门第。张氏家族在常州虽不算名门望族,却属诗书世家,张琦友人包世臣在《皇敕授文林郎山东馆陶知县加五级张君墓志铭》中云:“君族聚居大南门德安里,丁中才数十,然十余世以儒为业,常州闻人显宦大都著门下籍,故虽贫弱不达而为名族,称‘常州大南门张氏’”[5]199,张家历来重视子女教育,到张惠言、张琦一辈,张惠言一门子嗣较少。张琦与妻汤瑶卿生育子女六人,除长子早逝外,其余五人在诗词等创作领域均成果显著。长女英为清代颇有影响的女诗人,二女()英有诗集《纬青词》《纬青遗稿》,三女纶英有诗集《绿槐书屋诗稿》,纶英也是清代著名书法家,姐妹三人均入选施淑仪的《清代闺阁诗人征略》,四女纨英有《邻云友月之居诗集》《餐风馆文集》,姐妹四人均载入《清史稿》,弟曜孙工诗并作《续红楼梦》,张氏子女为后世留下很多优秀诗词及书法佳作。

五、 结 语

随着时代的发展,清代中后期对女性写诗作画多持肯定态度,尤其常州张氏家族。张惠言、张琦兄弟积极鼓励家族女性进行文艺创作,张琦一门四位女子在父亲的影响下,继承了父亲能诗善词之禀赋,实践了父亲诗词之主张,形成了以英为代表的家族女性创作群体。三女纶英自幼跟父亲学习书法,笔力遒劲深厚,颇得父亲张琦书法精髓。纶英的诗集名中的“绿槐书屋”,就是在馆陶官署她跟父亲学习书法之地。父亲与女儿之间有先天血脉传承,更有后天的教育引领,张氏姐妹取得的成绩与父亲张琦有着密切关系。良好的家庭文化环境使张门才女频出,家族的文化氛围、骨血亲情,使每一个带有血缘姻亲的家族成员都带有相似的精神特质。清曲阜人孔宪庚赞曰:“家学渊源入选楼,一门风雅艳千秋。”[9]3张琦对女儿英的影响不仅表现在教诲授业与生活关爱,更深层面体现为父女二人精神气质的传承。英和其他姐妹一道,从女性创作视角丰富了常州词派的创作实践,共同推动了清代女性文学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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