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绵不断的雨天后,上海似乎拉开了秋天的序幕,凉爽、轻快,在静安寺重楼高檐的堆砌和拥堵下,天空是低垂而狭窄的蓝。有很多年头不算少、然而依然细瘦矮小的银杏树,扇形的叶子还是绿色的,变黄还要等一段时间。树木的秋日,像花卉的春天,缤纷与无限,凋零才是树木的戏剧高潮。但也有在这个时候开花的树,比如栾树。—我对于栾树有深深的情感,对我而言,上海的印象给我最深刻的一幕,是我从公寓窗户望出去的一排栾树,修长的树干有一点像槐树,但是比槐树飘逸和散漫多了。现在是栾树开花的季节,在树梢或者接近树木顶端之处,一簇一簇,像绿水上突如其来地浮动着的船帆一般。花是明黄色的,带着一点黯淡的红,大概可以称之为铁锈红,氤氲缭绕。我俯瞰这些栾树,尤其是阴雨的时候,在灰蒙蒙的世界里,栾树的黄花像是灯火,依次点亮了街道。黄花过后,叶片开始尽落,一点一点,在冬天里,这些树木像是赤裸的神经脉络,枝杈是凝固的闪电。干燥晴朗的冬天里,我常常想,有一天我会像一棵树那样,像这眼帘中的一棵栾树那样,光秃秃地站立在那里,真实得令人畏惧。似乎我疯了,因为疯了,世界的真实才尘埃落定,但是我还是克制这种诱惑,疯的诱惑。
来不及陷入臆想和感伤,旅程刚结束,又马不停蹄地开始。这一年对我来说,年度词语大概就是,飞行。我大概算了一下今年已经去过的,以及因为转机而只是“生理性停留”的地方,有哥本哈根、伊斯坦布尔、迪拜、东京、米兰、马德里、法兰克福、普利亚、洛杉矶、尼斯、墨西哥城、威尼斯、香港、斯德哥尔摩,当然,还有数次巴黎。在我写这一篇文章的时候,就是刚到巴黎。很早的航班,实在是太早了,还不能办理入住,酒店一楼临街的咖啡馆十分有名,流传着海明威等人的过往故事,累积的人气到如今,还是常常大排长龙。我在这里抢到了露天的位置,喝了咖啡、橙汁,吃了可颂和牛油果色拉,色拉装饰着两片巨大的芹菜叶。离开上海的时候,天气又湿又闷又热,巴黎却已经是真正的秋天了,寒意阵阵,行人五花八门的装束,从拖鞋短裤到羽绒衣……包容一切的城市,也包括了形迹可疑的小偷,坐在露天的位置,时刻警醒放在座位上的手袋、手机和钱包,防止意外突如其来。混一混就到了中午时分,歌剧院一带人声鼎沸,这嘈杂声即便是我从上海这样繁华喧闹的城市而来,也觉得不堪忍受。这也有可能是基于时差和旅行无法入睡的后果,旅途的盎然兴致大打折扣,只剩下對于频繁飞行所产生的碳排放的自我审视和批判。然而结果是,这是必要性的飞行。要不然呢?就算走马观花,作为一个观测者,也是世界之所谓世界构成的必要元素。我是这么理所应当地对待飞行,有飞行的兴奋、眩晕、不适和厌恶。
误打误撞,吃了一家印度菜馆,意外地好吃,可能是因为足够咸。上飞机前就觉得头重脚轻,口中毫无滋味,不知是感冒了,还是飞得过于疲惫。也不太有食欲,随便进了家餐厅,坐下来才发觉是印度菜,点了咖喱羊肉、烤鸡肉串、芝士薄饼,都很咸,也不是一味的咸,颇有层次的滋味。前几天在上海吃了蒸梭子蟹,又肥又鲜,还有据说是海钓的带鱼,油煎,也是鲜而咸。作为一个北方人,我大概会永恒地这么咸下去。很久没有来过时装周,如此密集地看秀,吃咸一点才有精神和力气去欣赏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