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鑫,郭婷
(1 湖北美术学院,武汉 430000;2 武汉小蓝书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武汉 430000)
清末成为封建王朝最后绝唱,且太平天国占领景德镇长达七年,皇室力量的衰微导致景德镇御窑厂摇摇欲坠,难以维系。工人们不得不另谋生计,一生画瓷的匠人们在战火平息后,重操旧业,以画瓷谋生。此时,多以“浅绛彩”为主,依靠画工打开市场的大门,这也对晚清景德镇陶瓷产生重大影响。在刘新园先生《景德镇近代陶人录》中写道两点重要影响:“1.自浅绛彩风行后,景德镇无论从事釉上或釉下彩的艺人都大量使用宋元以来的纸绢绘画为粉本,使统治彩瓷许多世纪的官窑纹样变得古老而又陈旧。2.继浅绛艺人之后,景德镇的艺人都要在瓷器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雅号,题上诗词和纪年,促进艺人对书法和文学的理解,毫不夸张的说,晚清浅绛彩艺人是景德镇近现代彩瓷风格的开创者。”正是以上影响,景德镇陶瓷艺人对于书画的认识进一步加深,虽然其艺人文化程度低,但仅专工一种题材,这就使得在晚清之际,这批文人瓷画师倡导的浅绛彩瓷几乎取代古粉彩瓷的地位,成为当时的主流。
“珠山八友”的形成,据《景德镇陶瓷史稿》记载,“珠山八友”形成的时代是在“清末民初”,但根据吴海云先生的考证并推断“珠山八友”的形成是在“民国十五年以后”。“珠山八友”皆作宣纸画,并以诗书画入瓷以美化瓷器,吸收各家所长,更是形成了一个新的潮流。民国时期,以“珠山八友”为首的新粉彩瓷艺家们吸收了“浅绛彩”、传统“粉彩”的表现形式和绘画技巧,并在此基础上不断进行实践,力图解决釉料紧密性不强的缺陷,并不断加入新的技法,将传统的文人画风格和创新意识紧密结合到陶瓷艺术中。这使得以“珠山八友”为首的瓷艺家们的艺术形成继承了中国传统绘画艺术,对传统粉彩进行了改革,更是形成了开放创新的近现代景德镇陶瓷风格。除此之外,“珠山八友”还受到了新安画派的影响,新安画派以徽籍画家颇多,而在当时“浅绛彩”瓷艺家金品卿、程门等人皆出自于此,自幼耳濡目染颇受影响,新安画派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这批“浅绛彩”艺术家,进而影响到了“珠山八友”并将其绘画技法吸收,产生一定影响。而对于“珠山八友”影响最为深刻的应为“扬州八怪”,其中王琦是“扬州八怪”中黄慎的师承者,更是在瓷板画《麻姑献寿图》题记中标明“仿黄慎之笔意”绘制而成,除此之外,两者皆在创作上不受约束,不同于时俗,强调“师古而不泥古”,“珠山八友”更是有人效仿“扬州八怪”进行作画,“扬州八怪”对于“珠山八友”的影响显而易见。
以“珠山八友”为首的瓷绘家因注重诗词、书法等各方面造诣和修养,并且秉持“师古而不泥古”,这也导致他们的艺术作品呈现百花齐放,各具特色。其艺术作品颇具感染力和表现力,主题思想和个性展现的淋漓尽致。如汪野亭将西方明暗透视的方法带入瓷绘中,使得画面更加生动,颜色更加艳丽,又如王琦将西洋画阴阳彩瓷技法引入他的人物画创作中,对人物的外在构造,面部轮廓注重明暗面的体现。创新求变的精神使得“珠山八友”的作品在民国时期的景德镇异军突起,形成自身独特的风格。
当“浅绛彩”逐渐为世人所腻,缺陷日益显现,“珠山八友”为首的瓷艺家们主动求变,重新回到粉彩的艺术表现形式,摆脱清代官窑繁密纹饰和浓烈的宫廷皇家趣味,将注入了文人画风的“浅绛彩”和“师古而不泥古”的扬州八怪的影响融汇到新新彩之中,打造出丰富华丽带有文人气息,雅俗共赏的新风格。
他们从传统的“红店”艺人的模式下走出来,将这些文化营养运用于新粉彩的创作之中,开拓了陶瓷艺术作品绘画与文化融为一体的艺术领域,并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新的理念:“瓷艺应与时俱进,融入时兴画技。”珠山八友瓷绘将文人画的绘画思想及文人情怀带入陶瓷绘画中。画瓷器易,画修养难,珠山八友吸取前人教训,为景德镇近现代陶瓷开启了一个新的平台。正如邹文光先生所说;他们完成了从陶瓷工匠到陶瓷的文人的转变。
“珠山八友”所产生的时代背景可以看出,他们正处于社会变革的时期,“珠山八友”以创新求变,充分吸收了中国传统艺术的影响,并结合西方近现代文化思潮所产生的影响,形成集文人画、世俗化、现代化为一体的雅俗共赏的审美意识。
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前半期的景德镇,除了晚晴御厂生产的宫廷用瓷之外,其彩瓷可粗分为如下三类:(1)以前代之青花、古彩(或称硬彩)、粉彩为模式而生产的仿古瓷;(2)质地较粗之青花、古彩、粉彩瓷;(3)吸取文人画的某些技法而产生的一批浅绛、粉彩和青花细瓷。此时的第三类,多为官僚、地主富商们家中装饰所用。如此背景之下,出现了金品卿、王少维等近代陶瓷美术的开拓者。而这批浅绛彩入民国后逐渐失传,据景德镇陶瓷史稿载:“……原因是自清末洋彩(新彩)传入后,其颜色之鲜艳,和手续之简单,就取浅绛而代之。”而此时,绘瓷著者颇多,如王晓婷,擅仕女、周小松,擅神佛、许尚礼、擅花卉,稍晚则有所谓“珠山八友”,各有所长。
而大量西方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形成对冲的时期,“珠山八友”以上述绘瓷技艺脱颖而出显然不足。他们在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也吸收西方画法,风格上各有所长,皆不落于俗套,在受到海派绘画艺术、西洋艺术、中国传统山水画艺术等多种艺术流派的影响,形成自身独特、雅俗共赏的风格。诚如,刘雨岑先生、程意亭先生为代表:前者独创“水点桃花”、黑叶描金“牡丹”与“绣球”,候着此时在颜料的制作上多有经验,打造出设色秀丽,兼具柔美与豪情的格调。更有“珠山八友”中擅鱼者——邓碧珊,传世之作多为粉彩鱼藻图,开瓷艺鱼藻文人画之先河,此前瓷上画鱼多为装饰之类,邓碧珊在鱼鳞绘制上独运功力。
图1 左粉彩鱼藻图瓷板民国邓碧珊景德镇中国陶瓷博物馆藏
图2 右粉彩鱼跃生趣图瓷板民国邓碧珊景德镇中国陶瓷博物馆藏
所绘鱼生动传神,鱼的细节写实逼真,构图简单大方,独具简约秀美之风,雅俗共赏。显然在传统的中国画笔墨趣味之上,融入了日本东洋绘画技法,可见“珠山八友”创新之风已然显现,更有如汪野亭将西方明暗透视的方法带入瓷绘中,使得画面更加生动,颜色更加艳丽,又如王琦将西洋画阴阳彩瓷技法引入他的人物画创作中,对人物的外在构造,面部轮廓注重明暗面的体现。
“珠山八友”有着兼收并蓄的思想、注重个人技法提升与创新,更是因为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创作理念,促使他们成为了新一代的领军人物。画瓷器易,画修养难,传统红店艺人十分注重图样,这些图样往往代代相传,久而久之,就成为了缺乏生命活力的样板。而“珠山八友”不断创新的独特创作理念打破了传统的作风,与诸多“红店模式”工作下的传统匠人不同。他们打破了传统的模式,将整个理念从传统的“红店模式”中分割出来,开拓了陶瓷艺术作品绘画与文化融为一体的艺术领域,并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新的理念:“瓷艺应与时俱进,融入时兴画技。”“珠山八友”完成了从借鉴、继承到创新的整个过程,并秉持着新的创作理念,促使着陶瓷匠人们向陶瓷艺术家的身份发生转变。可以说,“珠山八友”这批建国初期的新粉彩艺术家将其技艺传授于其后辈及其他有志于新粉彩创作者,从而形成了蔚为壮观的新粉彩创作群体。
文人画是中国绘画中特有风格,初现于宋,历经宋、元,盛于明、清。元代,文人画成为中国古代绘画中最为重要的绘画体系,至于明清文人画更是盛行一时,相关理论著作颇多。文人画创作上以求诗、书、画、印结合,表现个性。在《景德镇陶瓷史稿》中记载:“瓷器题字是当时一种风气,造瓷一方面要迁就这种风气,以便使瓷器易于销行;一方面又要顾到装饰简便,减少装饰时间,降低成本。所以他们就利用最简单的笔画和简单的词句,以趋时尚,而又要不使有文不对题的弊病,如‘仿元人法’。‘八大山人’等句……”通过记述可以看出,在民国这种题词已然成为一种时尚,这种时尚就要求当时的陶瓷艺人对于诗词有一定的了解和认识。“珠山八友”也深受影响,他们对将中国文人思想与瓷器结合,王大凡先生曾画《珠山八友雅聚图》,并附题诗:“道义相交信有因,珠山结社志图新;翎毛山水梅兼竹,花卉虫鱼兽与人;画法惟宗南北派,作风不让东西邻;聊将此幅留鸿爪,只当吾挤自写真。”可谓是对“珠山八友”瓷绘较为高度的概括。诚然,“珠山八友”所创作的风格各异,各有所长,有善“工笔”,有善“写意”,亦有“兼工带写”,但无一不对中国传统绘画有着一定的继承。例如,王大凡所创“落地粉彩”的技法,既是采用如国画中工笔画的“分染”的办法,配以特殊手法烧制,色彩自然,贴近生活之效;又如《粉彩柳毅传书纹瓶》选取秀才刘毅赴京应试遇一位女子在冰天雪地下牧羊的民间爱情故事,选材贴近生活,表达民间对于自由爱情的向往。所绘人物兼工带写,用笔流畅,所绘马、羊神色轻松,线条动感飘逸。
图3 粉彩大富贵亦寿考图瓷板王大凡藏景德镇中国国家博物馆
图4 粉彩柳毅传书纹瓶王大凡民国藏景德镇中国国家博物馆
而作为瓷业美术社的副社长王琦,在瓷绘的人物形象上更有独到见解。其一生都与人像相关,17 岁以捏面人谋生,后学画瓷版画像。所画人物用笔刚劲、衣纹繁而不乱,整而不散,人物脸部刻画更是细致,加以草书题画,风格在“珠山八友”之中颇为突出。如图5、图6。图5、6 中老翁与钟馗形象刻画细致,衣纹褶皱繁复,准确凝练,极具王琦个人风格。这种奔放的画风和流畅的笔法,皆因其对于“扬州八怪”的黄慎的推崇与学习。而图5《粉彩钟馗除邪降福图瓷板》因其体积感而让王琦被称为“西法头子”。彼时的王琦已经开始脱离“扬州八怪”的影响以及对西画认知,形成独具一格的画风和艺术特征。《珠山八友藏品鉴赏》一书之中将之王琦的人物画称之为“介乎于中国传统减笔描与枯柴描之间”《珠山八友》书中则如此形容他的艺术特征“线条放达而又疏松,尤其中锋用笔比黄慎的衣纹线条更有力度和厚度,也更为概括。”而其他几位各有所长不一一赘述。值得一提的是“珠山八友”所处的时期是“国破家亡,匹夫有责”的动荡时代,此时的景德镇瓷器,也处于变革时期,官窑衰微,据载“民国以来,景德镇的瓷器,还是继承着清末作风。日用瓷与美术瓷在质量上都有愈趋愈下之势。”而“珠山八友”的瓷绘融多家之长,打破了清末传统的作风。
图6 粉彩渔翁图瓷板(右)民国藏景德镇中国陶瓷博物馆
陈师曾指出“文人画之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珠山八友”积极创新,不落于俗套,此为思想,动荡不安的社会之下,仍积极发扬陶瓷文化,此为才情。而在钟连生的王琦小传中载“王琦为人仗义大方,他在景德镇东门头自建了300 多平方米的住房和画室,其中数间专供画友作画、住宿。”可见,以王琦为首的“珠山八友”人品正直。关于学问,“珠山八友”各有所精,他们大多来自“红店”,这也是他们的缺陷,以王琦为例,从捏面人到彩绘瓷像,王琦经历了不断的学习,拜师邓碧珊后更是不断练习书法学习诗文。每一位“珠山八友”的成员们都经历了不断的学习终为一方专精大家。“珠山八友”可谓因道相交,追求创新,兼收南北风,自创一派。在社会动荡的时期,他们将挽救陶瓷艺术为己任,不断创新。
“盖艺术之为物,以人感人,以精神相应者也。”他们的艺术作品以世俗生活为源泉,以兼收并蓄不断创新的思想为发展,已然形成极具特色的文人思想。以“珠山八友”为核心的新粉彩,在融入传统山水画艺术,加以文人思想入瓷后。陶瓷工人、匠人就开始向陶瓷艺术家发生转变。这无形之中提高了陶瓷制作者对于审美、文化素养上的要求。艺术家们更多的是在追求以绘画为主的纯艺术,而不只单纯是追求工艺,以“意境”为重的文人思想深刻影响着陶瓷绘画。在瓷器上绘画,可以充分发挥工艺和文化的潜力,让大众从欣赏陶瓷工艺转变成欣赏陶瓷绘画内容,这是陶瓷文人绘画审美的拓展与变迁。也是陶瓷匠人向艺术家发生转变。
陶瓷艺术,早在商代就登上历史舞台,经历数千年的陶瓷绘画为中国文化的一大代言词。19 至20 世纪是中国面临巨大变革的时代,陶瓷艺术的审美趣味在这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珠山八友”作为清末民国的陶瓷大家,他们的工艺审美的转变承载着许多因素,如中国的文人品格,西方各种艺术流派的流入等等因素。而这些思想的融入,也让粉彩在民国时期焕然一新。新粉彩带来的革新,开启了现代陶瓷艺术的先河,打破传统的“红店模式”,告诉后人创新乃器物新盛之源。陶瓷艺术是中国艺术史上博大精深的文化,其精美的制作,绚丽的工艺正是陶瓷艺术经久不衰的秘诀。当代中国陶瓷艺术家们更应该肩负起中国陶瓷灿烂文化的重担,紧跟时代努力创新,让中国陶瓷艺术在世界中绽放更加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