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国明 郅慧
【摘要】认知作为涉及个体心理的微观机制,影响着信息的选择、加工和处理,这为理解未来传播影响力的构建提供了有益视角。传播影响力是一个统合性概念,认知则为其提供了可供感知的具体标识。在数字技术构建的微粒化、圈层化、再组织化的社会生态中,个体成为社会的基本运作主体,未来传播的着力点在于从认知层面出发,解决个体“以我为主”的信息关联性问题,凝结传播的价值逻辑。未来,需通过传播内容与个体认知结构的契合,以认知推进寻求圈层动态平衡点,实现公众信息触达基础上的情感共鸣和价值共振,并推动以人为本逻辑下个体认知与环境的多元互动,进而以认知机制推动未来传播的影响力生成。
【关键词】认知竞争 认知图式 4E认知 未来传播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3-058-08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3.008
一、问题的提出:未来传播影响力再探讨
在数字技术通过关系连接、个体赋权机制对社会进行解构的情境下,个体在未来传播中的能动性地位凸显,成为更具活跃性的要素,丰富和发展了传播的链条和环节。传播影响力强调传播对于个体社会认知、社会判断、社会决策及相关的社会行为产生的影响,是未来传播价值的实现通路。相较于判断、决策、行为等可观测变量,认知主要涉及个体的微观心理要素,但尚未得到充分发掘。对于认知及其内部机制的研究和挖掘,不仅有助于扩充传播影响力的衡量尺度,而且为未来传播以人为本的价值实现提供理论和实践层面的启示。
1. 从注意力到影响力:传播价值产生的逻辑推演
传播的价值如何衡量?对于这一问题的探讨由来已久。1977年,斯麦兹在《大众传播系统: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盲点》一文中提出“受众商品论”,认为大众传媒的内容是一种“免费午餐”,其主要产品其实是受众的注意力。[1]麦克卢汉也曾论述过传播与注意力的关系,他认为电视台是以好的节目作为诱饵,其最终的目的是通过不动声色地租用公众的“眼睛”和“耳朵”来做生意。[2]此外,高德哈伯认为,信息社会中,受众的注意力是一种有价值的资源。早期对注意力的关注为传播价值的产生提供了新的视角,即在信息过剩的背景下,对于公众注意力的獲取尤为重要,维系和把握公众的注意力是传播产生价值的源泉所在。但注意力侧重于信息对于公众的触达层次,无法解释传播生态中一些吸引公众的注意力却并未产生实际效益的特殊现象。也就是说,注意力并未解释传播的价值是如何创造和生成的。在此基础上,影响力的概念被提出和广泛探讨。传播的影响力是由“吸引注意(媒介及媒介内容的接触)”+“引起合目的的变化(认知、情感、意志行为等的受动性改变)”两部分构成的。这实际上包含了对公众注意力的获取和引发内在心理机制变化的两个层面。因此,影响力的本质是传播作为资讯传播渠道对其受众的社会认知、社会判断、社会决策及相关的社会行为所打上的渠道烙印。[3]传播的影响力强调公众不仅注意到了信息,还有意无意地被信息中的内容所影响,进而产生了后续的行动。
可以看出,传播影响力的相关观点均强调认知即信息处理的作用,并将接收者视为处理信息的代表,赋予其更加积极的角色作用。[4]关于传播价值的探讨深深根植于媒介生态的变革之中,并受到社会整体信息环境的影响。在大众传播发展的早期阶段,社会整体的信息资源相对匮乏,社会公众获取信息和资源的渠道相对单一。在这一背景下,传播的作用范围固定且有限,公众需要付出一定的成本才能够获得信息。随着技术发展带来了信息的爆炸式增长,公众的注意力成为一种稀缺资源,此前公众对于有限传播渠道的竞争转变为传播对于公众注意力的争夺,吸引公众的关注成为传播价值产生的前提。但注意力并不代表传播价值的实现,传播需经个体内部的信息加工过程才能最终产生影响。在此基础上,侧重于媒介效果层面的影响力的概念产生,延展了关于传播价值实现的理论视角。概言之,注意力是前提和资源,但真正的效益及资源的实现则来自影响力。[5]注意力和影响力并非相互对立的两种不同层次的概念,二者共同构成了传播价值产生的内在逻辑:从信息触达到价值共振的全链条和全环节。
2. 从抽象到具体:认知作为传播影响力的具体标识
当前,数字技术带来了媒介生态的进一步变革,很大程度上激活了传播过程中的微信息和微资源,社会整体的信息数量呈指数级的增长态势。此外,以人工智能、区块链、算法等核心技术构成的元宇宙环境对人这一主体进行了更深层次的赋权和解放,个体直觉、情感、意识等非理性要素兴起,形成对于信息解码的补充性机制,整体传播环境变得更为活跃和复杂,传播价值如何实现依然是当下的重要议题。
未来传播若要实现信息触达基础上的情感共鸣和价值共振,离不开对传播影响力的再探讨。实际上,传播影响力是概述传播价值的一个统领性概念,其测量仍需具体的、可操作化的要素来进行补充。在个体成为传播的中心环节之后,作为一种能动性的要素,其作用于传播的诸多环节。将个体作为中心,从个体认知这一微观层面衡量传播影响力,实际上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具有启发性的视角。认知是“人对各种社会刺激的综合加工过程,是人的社会动机系统和社会情感系统形成变化的基础”。[6]从生理层面看,大脑是个体获得外部信息的唯一输入通道,所有信息都需经过认知通道才能进入个体大脑,进而促使个体产生价值判断。从结构层面看,个体认知具有特定的图式和结构,会根据内部已有的认知经历对外部信息进行调整和选择性接受,它体现着个体信息选择的主体性和能动性。从社会文化层面看,认知与社会环境相互影响、相互作用,集体认识与公共舆论则产生于个体认知的交互、扩散与流动之间。[7]也就是说,社会合意的形成以个体认知的协同和聚合为基础。因此,认知区别于注意力,它涵盖了信息选择和加工的复杂机制,从结构和意义层面为影响力的实现提供了一个具体可感的衡量指标,是关于传播影响力的理论延展。
二、理解认知:媒介生态变革下未来传播的竞争重点
若要深刻理解认知对于未来传播价值实现的可能路径,需从媒介生态的变革视角出发,审视当下的社会结构与个体行为逻辑的变化,进而认知能以何种要素构成未来传播影响力的基本尺度。
1. 微粒化:在以个人为基本运作主体的社会构造中,传播需实现对于个体认知资源的占有
连接、整合与协同是当下媒介环境演变的内在机制。数字媒介通过连接与再连接,实现对于个体赋权与赋能的同时,也实现对于社会结构的去组织化。原先社会中具有明显层级与权力结构划分的科层制结构逐渐解体,个体逐步成为具有能动性的行为主体与社会基本构成要素。德国学者库克里克曾提出微粒社会的概念,认为在高度数字化的社会里,所有的人和事物都被数据精细地记录、分析和评价。在这个世界中,人是一个分散的存在,分散在很多事物、状态、感觉上。不只人的思想是分散的,在一定程度上人的整个存在也是分散的。[8](174)这一分析暗含了数字化社会环境变革的深刻表征,即原有以单位为中心的社会运作逻辑发生了深刻改变,个体的行动能力得到前所未有的激活和放大,个体成为社会信息的生产者、传播者与获取者,甚至成为社会资源的直接操控者。[9]这一逻辑下,整个社会进行裂变式的演进,以个体为中心的能量在特定的时空范围内被累积,正在实现对于整个社会传播逻辑的重塑。数字技术“决定性地改变了社会的粒度,并迫使人类对自我和世界形成全新认知”。[8](10)概言之,微粒化的个体以能动性增强、自由度扩张的新实践方式突破了时间与空间层面的限制,甚至能够在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进行穿梭和转换,形成区别于传统传播时代的独特认知体验,进而实现在信息接受基础上的身体实践与价值观塑造。
传统分子级意义上的运作范式已无法应对这种原子级意义上的传播构造,[10]传统传播模式在微粒化社会中已越来越难以适应个体认知基础上的信息传递。第一,传播模式中同质化的信息内容无法满足当下微粒化个体的个性化、差异化信息需求,基于个体独特性认知体验的要素尚未被有效挖掘,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传播内容对于个体的吸引力。第二,面对微粒化社会中同样海量的信息资源,个体的认知资源相对有限。社会信息过载与个体寻求理想化信息资源的矛盾可能使个体产生倦怠情绪,难以长期激发和调动自身认知能力进行信息获取。第三,个体认知具有能动性,对于与自身顺应或冲突的信息会产生不同的接受策略,进而影响微粒社会下理想传播目标的实现。整体上看,微粒化社会中的传播,面对着个体信息需求多元、认知能动性激活等多种现状,而个体认知资源的有限性意味着未来传播的首要目标应实现对于社会个体认知资源的占有。
2. 圈层化:打通封闭性与开放性并存的圈层,传播需解决“以我为主”的认知关联性问题
圈层化是当下个体实现自身身份确认与行动参照的典型形态。从原始意义看,圈层指因关系而产生的社会网结构,包括让资源流动的结构洞以及流动限制的闭合团体,其与宏观的网络、制度、文化等因素密切联系,难以独立存在。[11]互联网以其强大的连接属性,使得不同地位、不同身份的个体通过网络彼此相连,又在类似的兴趣条件下不断聚合,形成具有凝聚力的圈子。因此,当前背景下的圈层多指社会成员通过互联网媒介平台集聚与互动,基于不同缘由所建立并维系的社会关系网络。[12]区别于传统社会中基于血缘、亲缘形成的关系连接,当下的圈层更具趣缘驱动的情感属性,圈层的本质是不同个体价值观的聚合。
圈层内部意见的生成包含封闭性与开放性两种特質,处于私域与公域的中间地带,在实现两个场域连接的过程中构建出动态性的平衡状态。一方面,圈层内部具有强大的自主性和凝聚力,只有符合圈层内部价值观的个体才能进入其中。圈层通过凝聚个体合意达成共识,其中的主流认知方式逐渐实现全局性的影响。但当圈层以排他性的方式阻止多元意见进入时,圈层内部的观点则向着单一方向发展,甚至产生观点和价值观的极化现象,导致圈层的窄化和封闭化。概言之,圈层对个体认知结构形成一种制度性规范,能够筛选掉与该圈层认知结构有巨大差异的个体,在划定边界的同时形成壁垒。另一方面,当过度强调圈层的开放性时,多元意见的进入则使圈层内部形成差异化的认知表征,圈层独特性丧失导致其可能形成结构上的突变。在以上两个场域的连接过程中,圈层逐步形成一种动态的平衡机制。因此,未来传播的破圈机制需匹配圈层及圈层内部个体的认知结构,解决个体“以我为主”的认知关联性问题。破圈是未来传播中的关键议题,若无法解决上述问题,理想化的社会协同和社会共识则无法实现。[13]
3. 再组织化:传播需通过协同认知与塑造合意,实现社会再组织化的理想目标
数字技术对社会进行整体解构的过程中亦形成个体激活下的社会再组织化。当技术赋权激活个体效能后,社会由原来的中心化开始产生裂变,从过去的科层制社会的串联式模型转变为扁平化的分布式社会的并联式模型。[14]社会结构具有流动性的特质,社会的再组织化是一个过程,在技术、经济、文化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下形成基于特定场域和语境的结构。一方面,原有组织结构因不适应新的历史语境而经历解构、更新与改造;另一方面,社会中的个体或群体基于新的目标产生了一些新的组织。[15]因此,分布式社会的再组织化是自组织和他组织的多元影响下的发展进程,其发展体现了新媒介组织的开放性特征以及与社会环境的互动。[16]
认知一定程度上可被视为社会再组织过程中的关键要素。作为一种信息加工的过程,认知影响着个体对于社会的基本看法,相同的外部环境作用于个体认知,可能产生不同的效果。个体心理包括知、信、行三个过程,认知位于心理形成的初始环节。从这一角度来看,认知对于社会再组织化的作用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第一,认知是情感产生的基础,“满足认知冲动推动个体形成主观满意感”,[17]良好认知的形成能够推动个体对于外部环境的积极情绪,进而产生对于特定个人或群体的认同,促进社会再组织形成;第二,认知是行为的先导,认知预测着个体在特定环境下的行为,对个体认知施加影响,将有助于推动个体产生相应行动,推动社会再组织化的实现。社会的再组织化是不同于分布式社会的全新社会结构,从宏观层面影响着传播发展的历史方位。因此,社会再组织化的实现需要发挥传播对于个体认知的连接和整合,通过穿针引线式的功能进行认识的协同和合意的塑造,进而达成社会再组织化的理想目标。
三、内在逻辑:未来传播的时空属性与个体认知结构的耦合
对于个体认知的竞争首先需要厘清认知结构的作用机制。英尼斯将媒介按照其特征分为偏时间的媒介和偏空间的媒介,论述了媒介形式对于社会文化的影响。在媒介—时间—空间相互作用的总体场中,媒介的传播偏向性,由其相对突出和显著的时空属性决定。[18]当下,由数字技术构成的媒介形态已超越了时空偏倚的维度划分。媒介形态的多元化与连接的复杂化使得媒介既具有时间上的传承能力,又具有空间上的拓展能力。此外,以情感要素为基础的关系向度亦拓展了数字时代的媒介偏向。若将媒介作用的视角从社会结构缩小至个体认知结构,那么,媒介的时空属性、关系属性与个体认知在历时性、共时性、关系型层面的耦合,将使得传播通过作用于个体认知结构发挥叠加效果,进而形成信息触达基础上的影响力。
1. 时间向度:认知图式视角下未来传播与认知的纵向延展
认知包括对于信息接受的时间性延展过程。心理学家巴特利特曾提出认知图式的概念,认为图式是对过去的反应或经验的积极的组合:个体必须学会如何把图式拆解成要素,并适用于自己的图式,[19]即认知图式会根据个体先前经验对于新信息进行适配和接收。此外,心理学家皮亚杰认为,认知的形成是主体向内部构造的过程。通过同化—顺应—平衡的机制,达到对于信息的理解。具体而言,同化是将个体所获得的信息进行转化以适应个体认知图式的过程,实现与现有认知图式的匹配。顺应是个体在获取新的信息后,将旧的图式进行部分改造,以容纳和适应新信息的变化过程。当同化和顺应过程相互交织,便形成一种平衡与再平衡过程。[20]因此,同化和顺应是认知图式发展的两种机制,是一种动态化的发展过程,认知模型也是通过平衡—去平衡—再平衡过程实现知识的建构。[21]
认知图式所叙述的个体认知生成过程解释了传播影响力实现的一般规律。总体来看,认知图式构成了个体内部的信息筛选过程,当传播内容触达社会个体时,符合个体已有认知图式的内容将会被吸收和保留,与个体认知完全相异的内容则无法进入个体信息加工的过程,被排除在个体认知之外。尽管在这一过程中,个体认知的同化、顺应机制会通过能动性的启动,对信息进行理解和重组,但其根本遵循依旧是信息与自身认知图式的适配程度,这种认知图式的变化是渐进的,局部微小差异逐步被吸收进个体认知图式中,进而形成保留个体核心价值认知基础上的适应性改良。在媒介变革的环境下,技术的赋权与赋能使个体能动性获得提升,增强了对于现实世界的把控能力,行为的自由度得到更全面的扩展。相应地,数字技术带来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多感官因素使得认知结构中的同化和顺应机制得以强化。其中,非理性因素不受个体的逻辑思维控制,能自发地形成心理活动,启动个体的认知过程,[22]并通过关系、圈层的作用进一步实现认知能力的升维。
从这一层面来看,认知图式与未来传播的耦合具有纵向时间性的启发:第一,对于个体尚未对特定信息形成完整图式的早期阶段,传播应抢占对于信息的定义权,寻找信息生成与传播的第一落点,通过时间上的启动效应先入为主地影响个体认知图式的生成过程;第二,信息的传播应以社会个体已有认知图式作为切入点,努力实现传受双方认知结构拟合和匹配基础上的信息传达,满足个体“以我为主”的认知取向,真正在信息触达的同时促进核心价值与理念的生成;第三,未来传播中对于个体感官的全方位整合拓展了认知的同化,顺应机制,新因素、新场景的加入与个体认知形成了不同于传统大众传播时代的博弈。例如,触发多元感官内容的信息可能对个体已有认知图式中的同化机制产生干扰,对于全新的传播内容和形式,个体更有可能通過顺应机制对其进行容纳,实现对于旧认知图式的改造,这实际上为未来传播从认知层面的破圈提供了重要机遇。
2. 空间向度:4E认知框架下未来传播与认知的横向适配
认知并非单纯地存在于大脑之中,而是与大量不同的社会、技术因素动态交织在一起。[23]认知科学领域的4E认知框架解释了个体的认知能力如何依赖认知资源,如结构、符号、规律、过程等一般性实践。该框架认为,个体认知是具身的、嵌入的、生成的和延展的,是由大脑和身体外部的结构共同完成的。[24]具体来说,具身认知指大脑之外的身体参与和建构了个体的认知过程。具身认知不能脱离其所处的环境而存在,它嵌入社会语境中,即嵌入认知把环境要素作为一种工具,可增强个体认知能力与行动之间的适应性匹配。[25]生成认知强调认知与行动的生成关系,即有机体和环境的交互作用是认知系统的组成部分。[26]延展认知指个体的认知过程可以延展到有机体所处的环境之中。学者克拉克认为,大脑是一种预测机器,其核心功能在于通过感官刺激功能来理解外部环境,因此预测大脑是延展认知的入口。[27]总体上看,传播学视角下的4E认知显示出一种空间向度。即以个体能动性为基点,个体认知构建出与社会环境相互勾连与互动的生动图景。大脑之外的身体、互动在认知过程中发挥着功能性甚至构成性的作用,而认知的目标是提供与世界互动的具身行动的可能性。[28]实际上,4E认知框架体现了一种多元的认知观,使个体的认知过程与身体及其所在环境、情境建立统一、完整、系统的联系(见图1)。[29]
4E认知有助于理解认知的复杂性。若将4E认知中的各个要素与未来传播进行结合可以发现,具身认知强调认知对于身体的依赖,蕴含着人体内部传播的要义,即个体通过具身性的体验获得关于外部世界的信息,并在人体内部进行信息处理。而在VR、AR等数字技术对于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的突破之中,个体行动的自由度扩大使得具身认知形成更为生动的社会实践。嵌入认知强调认知对于环境的依赖,当个体以正确的方式依赖于环境,将会减轻大脑执行任务过程的复杂性,减轻认知负担。[30]而未来传播中认知对于环境的嵌入程度和嵌入方式因数字技术的发展而强化。例如,个体采用数字设备进行信息存储,通过对环境的依赖而降低自身的认知负担。此外,平台媒介中的算法推荐技术将信息与个体认知进行匹配,实现了人找信息向信息找人的转变,进一步深化认知与环境之间的连接。生成认知与延展认知均强调了人的认知与环境的交互,表明认知在特定情境下发生。这与当下数字技术带来的场景化传播存在内在一致性,未来传播可基于特定的场景氛围,精准地提供不同领域、不同风格的信息内容,有助于与不同个体的认知风格相匹配,进而潜移默化地影响个体的日常生活。因此,认知能力是在个体对于认知资源的共时性依赖和历时性依赖的基础上构建而成的。个体的认知系统不仅可以获得认知资源,而且可以参与和塑造认知资源。[31]
3. 关系向度:认知与情感的关系性存在成为未来传播的驱动因素
互联网改变社会结构的内在基础在于关系资源的激活。在以连接为基础的结构下,信息在媒介与个体间的循环往复和裂变式传播均受到情感的驱动,能够引发个体情感共鸣的内容更易在当下的媒介场域中传播。但从另一层面看,情感的生发也需认知的生成、互动与调和。学者叶浩生等将认知与情感的关系称为“知情一体”,强调二者之间关系性的存在。[32]理性是主体对客体的认知,而感性是主体对客体的反应。[33]认知是具身行为的一种形式,而具身行为意味着应超越认知与身体、主观与客观的二分方法,认知与情感是相互嵌入的。[34]一方面,情感要素的产生无法脱离认知而存在,个体原有认知图式对于个体对特定事物、时间情感的削弱和强化起到基础作用,新的情感在原有认知的积淀中生成;另一方面,个体通过信息产生的认知在情感化的作用下得以迅速沿社交关系网络传播,在对于信息的多元理解中形成新的认知,并凝结成新的情感,二者共同构成了信息生成与传播的动力。
认知与情感的关系性存在契合了诉诸感性与诉诸理性的传播策略。在数字媒介形态尚未形成前,传统以文字为主要介质的传播形式暗含理性化、精英化的傳播逻辑,只有掌握文字识别与阅读能力的个体才能参与到信息的获取之中,无形中形成了传播过程中的信息准入门槛。社交媒体时代,以视频为代表的传播方式通过文字与图像的融合,结合了感性与理性要素对于个体认知的作用机制,同时使得社会多元的个体无论知识文化水平和社会经济地位如何,均能阅读和理解媒介传播的信息内容,信息壁垒被逐步打破。在未来传播时代,元宇宙中的个体能够以数字化身的方式在虚拟与现实世界之间穿梭,通过具身化的生理体验进一步提高感性逻辑的作用范围与作用层次,并在交互中形成对于信息的理性认知,这种结构性的改变丰富和发展了未来传播的驱动性因素。实际上,认知与情感的交互作用与未来传播的内在逻辑及操作策略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耦合,如何通过二者作用机制的调和和改变实现未来传播的社会沟通与社会协同,是需要进一步探讨的议题。
四、操作路径:未来传播的关键点在于实现认知破圈
目前,传播破圈已成为媒介生态变革下亟须解决的重要议题。通过对于社会各个圈层的打破,连接个体与社会信息资源,实现信息触达基础上的价值共建是未来传播的理想目标。而从认知的角度思考传播影响力实现的基本条件和作用机制,有助于从认知这一微观视角出发,打造未来传播效果的全新通路。
1. 目标取向:实现传播内容与个体认知结构的多层次匹配
传播具有意义赋予的功能,大众传媒的生产活动将助推社会共识凝聚与社会合意制造。社会共识是个体认知的良性聚合,而个体从属于不同的圈层,圈层内部的认知对于个体认知具有同化效应。因此,未来传播的认知破圈首先应建立在对认知结构多层次把握的基础之上。不对称的认知权力有助于认知生态位的构建,即认知优势群体塑造了信息共享结构,以迎合该群体特定的认知需求。[35]相对于受众,大众传媒具有相对丰富的信息资源,因此处于认知生态位的前端,其信息共享也应符合个体的认知需求。根据历时性维度上认知同化—顺应—平衡的作用机制,顺应个体认知结构的内容将更为快速地被个体接受,进而通过对新的认知与旧的认知的互动,形成在信息扬弃基础上的再次平衡,为后续传播价值的产生提供了前提。
具体看,大众传媒应从认知层面实现三个层次的信息传播。第一,与个体特定认知需求的对接,解决信息对于个体认知的触达,即“看得见”的问题。这一目标的实现需将内容的同质化向个性化转变,采用算法等技术把握特定场景下的个体认知状态。如在个体处于多任务在场的复杂状态下,认知资源难以兼顾并平均分配至各个领域,因此,轻量化、生动化、趣味化的内容能够缓解其认知压力,起到良好的传播效果。第二,激活个体认知中的情感要素,解决传播角度与传播质量,即“看得下去”的问题。感性与理性、认知与情感的平衡和分配是解决该问题的关键。传统意义上单纯摆事实、讲道理的理性化传播难以适应复杂的认知结构,甚至可能产生适得其反的逆火效应。因此,需根据不同的信息特性采取不同比例的认知与情感策略。针对涉及公共利益、关乎个体生命安全等严肃性议题,需增加诉诸理性的传播策略比例,相对减少诉诸感性的策略,起到一定程度的情感唤醒。第三,实现信息对于个体认知结构的创新性改变,微观层面实现个体的价值迭代,宏观层面实现社会的价值共振,解决传播的价值,即“看得有用”的问题。大众传媒需对社会公众已有的价值逻辑进行系统性把握,并在信息中适当添加新的价值倡导,通过柔性的、渐进式的方式与公众的认知结构对接,达到理想化效果。
2. 实践取向:实现分布式认知与圈层动态平衡点的结合
圈层的运动过程遵循动态与平衡的逻辑。圈层内部的正反馈使得个体对事物的认知得到强化,通过认知的协同效应催生出情感的共振,最终形成社会合意,但这一过程也加剧了圈层对于外界信息的隔阂和排斥,隔阂产生偏见,偏见酝酿冲突,便成为社会发展在传播领域的一种新常态。[36]但当过于强调圈层的开放性时,多元信息则使其丧失了原本的独特性和对于圈层内外部个体的吸引力,进而导致圈层的解体。因此,破圈实际上是寻求圈层内部动态平衡点的过程。
认知的延展与交互特性为契合圈层的平衡态,为实现圈层突破提供了微观上的操作路径。与社会去组织化带来的分布式社会的核心要义相一致,学者罗伯特提出分布式认知的概念,认为认知过程可能分布在社会群体和各个成员之间,涉及内部和外部结构之间的协调。这种认知过程强调了与个体思维相联系的认知过程如何在群体中实现。[37]简单来说,认知过程涉及个体对于信息的传播和转化,加上圈层的结构化作用,认知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信息在圈层内部与外部的流动过程,因此,圈层本身也是个体认知的一种架构方式。在未来传播的实践取向上,应将认知作为破圈的微观机制进行考察,实现分布式认知与圈层动态平衡点的结合。从某种程度上看,认知对于圈层内部信息的调节作用和对外部结构的延展过程,有助于把握圈层的封闭与开放的临界态,使得圈层在同类观点聚集的同时保持对外部意见的接收,并通过个体认知的转化产生出适应于本圈层的新信息,实现两种状态的平衡。
3. 价值取向:实现以人为本逻辑下个体认知的多元互动
个体认知并非独立存在于社会环境中,而是在与社会环境交互中形成具身认知、生成认知、嵌入认知和延展认知,认知已从个体大脑衍生出与环境勾连的复杂形态。互联网对于社会的微粒化使得人的主体性和能动性得到凸显,成为传播过程中的活跃因素。从媒介延伸的视角看,未来媒介延伸了个体视觉、嗅觉、听觉、触觉等多元感官,实现个体感觉总体的回归,个体将成为感官平衡下的“部落人”,个体的认知也将在延伸下逐步跨入虚拟与现实的诸多领域,形成不同于以往的新的认知体验。
未来传播的重要着力点应继续将以人为本作为评价标尺,拓展个体认知的自由度,唤起个体面对复杂性社会的认知潜能和创造力,激发个体深入思考社会发展中的各个链条,实现道德与思想层面的认知升级。此外,以人为本的深层次含义则凸显人的尺度、人的价值与人的尊严,将个体的认知放置于信息传播的入口,是对于传统传播时代将人作为统合性视角的进一步精细化区分。因此,除满足个体认知向外的延展外,人体及人的心智本身也是一个大宇宙,对它的选择性重组、再造也将成为未来媒介发展的重要方向。[38]将人的價值作用于未来媒介的发展和迭代过程,实现以人为本逻辑下个体认知的多元互动,是未来传播基本的价值取向。
结语
在数字技术引领下的未来传播变革中,社会被裂解为微粒化的组织和架构,圈层化、再组织化的社会表征使得传播形成了不同于传统传播时代的生动图景。个体成为传播与社会的基本运作主体和能动性因素,对于个体认知结构的深层次把握及其与传播过程多要素的耦合,为衡量未来传播的影响力提供了可供感知和参照的标识,是构建未来传播影响力的一种理论延展。因此,未来传播影响力的实现,实际上是信息在引发注意力之后形成的个体认知结构的改变,而后产生相应的决策、行为等外显化指标。对于认知要素构成、指标细化及其与传播的关联性操作,应是未来传播可供继续延展和思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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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derstanding Cognition: Grasping the Competitive Focus, Internal Logic and Operational Path of Future Communication
YU Guo-ming, ZHI Hui(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Abstract: Cognition, as a microscopic mechanism involving individual psychology, influences the selection, processing, and handling of information, which provides a useful perspective for understanding the future construction of communication influence. Communication influence is an overarching concept, and cognition provides specific identifiers for it to be perceived. In the micro, hierarchical and reorganized social ecology constructed by digital technology, individuals have become the basic operating subjects of society. The focus of future communication is to solve the problem of individual's "me-oriented" information relevance from the cognitive level, and to consolidate the value logic of communication. In the future, it is necessary to achieve emotional resonance and value resonance on the basis of public information reach through the affinity between communication content and individual cognitive structure as well as the search for dynamic equilibrium point of the circle with cognition to promote the multifaceted interaction between individual cognition and the environment under the logic of "people-oriented", thus promoting the influence generation of future communication from the cognitive mechanism.
Key words: cognitive competition; cognitive schema; 4E cognition; future communi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