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继甫
当马克·扎克伯格(M a r k Zuckerberg)宣布,2023年将是Facebook的母公司Meta Platforms的“效率年”(Year of Efficiency)时,这不禁让人想问几个问题:企业不是应该每年都追求效率吗?如果今年是“效率年”,那么前几年是什么年?还是说明年Meta又会回到低效率时代呢?
还有一个最尖锐的问题—如果扎克伯格在前几年就发现了“效率”这个东西,那么自2022年11月以来,Meta公司21,000人的大裁员是否还有必要呢?
其他的科技巨头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例如谷歌(Google)的母公司Alphabet、亚马逊(Amazon)、微软(M i c r o s o f t)、赛富时(Salesforce)等等。今年以来,科技行业累计已经裁员超过15万人。当2021年下半年科技板块的股价飙升至历史新高时,我们很少会听到科技企业谈论效率问题。但是现在这些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们突然开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而且也仿佛一下子想起了管理课程中传授的其他商业美德。是这些首席执行官们在自欺欺人,还是他们拒绝接受残酷的现实呢?
斯坦福商学院(Stanford Business School)的组织行为学教授杰弗里·普费弗(Jeffrey Pfeffer)指出:“裁员就是企业在变相承认自己管理不善。”研究表明,一般来说,裁员不会改善一家公司的命运。裁员也未必会提高企业的利润或者股价,反而会降低员工的士气、投入、产出和信任。科罗拉多大学(University of Colorado)的教授韦恩·卡肖(Wayne Cascio)一直在研究裁员问题。他总结道:“如果将这些企业作为一个群体来看,那么裁员企业的表现就永远比不上不裁员的企业。”
与传统相反的是,裁员必非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公司几十年来一直避免裁员,但它们的生意依然在蓬勃发展,比如巴塔哥尼亚(Patagonia)和丰田(Toyota)等等。
大规模裁员对一家企业的影响甚至可能延续几十年之久。最著名的例子是惠普公司(Hewlett-Packard),在第二次世界大战(World War II)结束后,由于它的最大客户—美国政府的采购量暴跌,惠普的日子变得一下子揭不开锅了。政府支出的断崖式下跌也导致整个美国陷入了经济衰退。为了避免倒闭,惠普公司裁掉了60%的员工。此事也让比尔·休利特(Bill Hewlett)和戴夫·帕卡德(Dave Packard)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他们决定再也不进行大规模裁员了。在他们后来管理企业的30年中,他们也确实再未进行大规模裁员。
可能有人会问,在这些艰难的时刻,通过裁员来断尾求生,难道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吗?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的沃顿商学院(Wharton School)的管理学教授彼得·卡佩利(Peter Cappelli)称,有时确实如此,但企业“不裁员就无法生存”的时候其实并不多。他对《财富》杂志表示:“除了一些极不寻常的情况,例如公司即将破产,或者大衰退(Great Recession)即将来临,否则大规模裁员实际上会阻碍企业在外部环境好转时重启增长的能力。在这个问题上,数据是很有说服力的。”比如在进行大规模裁员的公司里,员工的自愿离职率会显著上升。员工流失率的总成本,包括被裁员者的遣散费,再加上业务复苏时的招聘和培训新员工的成本,能够达到特定岗位年薪的1.5倍到2.5倍。“总之,裁员导致的大量间接成本很可能会抵消企业节省下的直接劳动力成本。”卡肖写道。
卡佩利表示,但是也有人会说,现在已经是科技行业生死存亡的时刻了—至少在科技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们眼中是这样的。在新冠疫情期间,很多科技公司迎来了千载难逢的增长机会。有些科技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们称,近期的裁员是因为新冠疫情期间需求激增,招聘人数过多而导致的后遗症。例如赛富时的首席执行官马克·贝尼奥夫(Marc Benioff)在宣布公司将裁员8,000人時就曾经说过:“新冠疫情期间,随着我们的收入快速上涨,我们招聘了太多的人,从而导致了这轮经济下行。”Stripe的联合创始人帕特里克·科利森(Patrick Collison)和约翰·科利森(John Collison)也在一封电子邮件里对员工表示,公司将裁员1,100人,并称“对于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而言,我们招聘的人太多了。”
但是在仔细研究之后,我们就会发现,这种解释在很大程度上是缺乏说服力的。有些目前裁员达几千人的科技企业,它们在新冠疫情带来的科技行业大繁荣期间也并未大量增聘人手。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的文件显示,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的好几年,Alphabet、Meta和赛富时就在大量招聘,而在2020年和2021年,它们的招聘率较前两年是有所下降的。(Stripe的相关信息无法获得,因为它不是上市公司,也不发布审计数据。)
另外,一些公司的裁员范围还与新冠疫情毫无关系。比如Alphabet裁掉了一些前沿科技部门的员工,例如医疗保健公司Verily、机器人部门Intrinsic和自动驾驶汽车业务Waymo等。亚马逊也对数字助手Alexa、Echo音箱和实体店等长期亏损的业务进行了裁员。
有些科技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们坚称,裁员是因为大环境动荡,但是他们无法解释苹果公司(Apple)这个打脸的例子。自从新冠疫情爆发以来,苹果就一直没有宣布过裁员。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文件显示,苹果也和其他的大型科技公司一样,在新冠疫情期间收割了一波红利,它的收入增长率提高了一倍多。但苹果的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Tim Cook)并未大规模扩招,而是继续保持了多年来个位数幅度的招聘增长率,远低于Alphabet、亚马逊、Meta、微软和赛富时在新冠疫情前或者新冠疫情期间的招聘速率。目前,苹果仍然是美国最有价值的公司。自2020年1月以来,它的股市表现已经击败了纳斯达克(Nasdaq)、标准普尔(S&P)、道琼斯(Dow Jones)等几大指数,以及Alphabet、亚马逊、Meta、微软、赛富时等几大科技公司。
有些怀疑论者可能会指出,苹果是美国几大科技巨头中唯一一家大部分收入来自工业制成品的公司,而且它把制造外包给了富士康(Foxconn)等公司。但由于新冠疫情防控等原因,富士康的中国工厂无法招到足够的工人。(分析师估计,劳动力短缺导致苹果损失了70亿美元的收入。)因此,当其他的大型科技公司都在宣布裁员时,苹果反而需要更多的员工。
瑞士信贷(Credit Suisse)的分析师香农·克罗斯(Shannon Cross)指出,苹果的业绩显著超出其他科技公司,原因是多方面的,并非单一因素能够解释。但是在新冠疫情红利期间,很多公司都在大手笔地花钱,而相比之下,“苹果在2021年创造了900亿美元的自由现金流,他们并没有疯狂地花钱。这并不是说他们不愿意投资,只是他们在投资做什么这件事情上非常小心。其他公司在搞‘科技展览似的项目时,苹果却并没有这样做。”
对于一些大型科技公司而言,大规模裁员不仅仅是困难时期的断尾求生,更标志着企业文化必须向一个新的时代转型。今年3月,贝尼奥夫向华尔街的分析师们坦承:“我们以前从未关注过效率问题,因为过去24年,我们一直在不断地增长、增长、增长。”但是现在,情况已经不再那么简单了。(关于这一话题,贝尼奥夫还有很多话要向《财富》杂志说。请参见本期对他的采访。)
更引人注意的,是扎克伯格最近给员工写信时的语气。最近,他宣布将在2022年11月裁员1.1万人的基础上,再裁员1万人。他在信里用了20次“效率”这个词,语气跟一家传统的工业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差不多。他说:“越扁平,效率就越快。在‘效率年中,我们将简化管理层级,让企业更加扁平化。”扎克伯格的创业座右铭“快速行动,打破陈规”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
眼下科技行业的裁员潮,实际上就是这些公司对自身管理不善的承认。接下来就要看哪些公司愿意承认错误,并且采取行动来修正自己的错误了。
译者: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