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龙飞
早过了春暖花开的日子,竟无意间发现路边绿壁上嵌着几朵红花,细瞧才发现道旁的紫玉兰又开了,愕然,又欣喜。
我喜欢玉兰花。它打一个响指,就能唤醒春天。初见玉兰花,还是小时候在邻居家的茶具上,但见柿色的茶壶、茶碗上一枝斜出,枝形俊秀,上举奇花数朵,绽掩多姿,情态各异,登时着了迷。可当时年幼无知,觉得这奇花只会画中见,人间不能有。为了看花,就天天跑到邻居家。邻居姓胡,年龄要大我许多,但与我平辈,我喊他“哥哥”。兴许眼缘不浅,他平素对我很是待见,有好吃的从不落我,有好玩儿的随我把弄,还曾悉心教我下棋,带我练毛笔字,即便后来他膝下有孙,依然不减我的待遇。去他家与其说为了看花,倒不如说去寻优宠。这位老哥送了小时的我一枝玉兰花,绚烂了我整个童年,也为我后来的待人接物完美地打了个样儿。
再见玉兰花,是在高中校园。风华少年亲见了心仪已久的花树,正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原来,世间真有这般奇花。眼前这玉兰,亭亭玉立,高大又不失窈窕,树干略倾,遒劲有力地挺上去,错杂的枝杈焰火一样爆开,擎起华丽丽的冠盖,雀爪似的芽枝拈着洁白、硕大、清丽、雍容的花朵,一盏一簇,一帘一幕,一枝一树,如平地起浪,似夜雪悄至,千堆压枝,又宛如山巅起日,云蒸霞蔚。每朵花或含或露,仪态万方;每一枝高低掩映,倩影婆娑。更令我惊诧的还是它的香气,做梦都想不到的一种气味,浓而不酽,馥郁脱俗,令人心旷神怡。尽管初嗅,却似曾相识,仿佛这么些年总在有意无意寻觅一种独特香味,眼下蓦地发现要找的就是这玉兰的花香。香气沁入心脾的刹那,与长久的期待吻合,相見恨晚。
想起高中时的白玉兰,就想起我那时的语文老师—丁老师。丁老师是一位面和心善、娴静雍容的女老师。她的脸上有着浅浅的酒窝,笑靥如花;声音柔和笃定,具有穿透力,听她的课总是如沐春风。还记得她对我的每一篇日记和作文都悉心圈改,红色笔迹花一样开满了我的本子,她写下的那句“但行其事,莫问前程”,我至今记忆犹新;也记得她坚持给我推荐适合我阅读的书籍,一次次地把她的《余秋雨散文》《三毛全集》借我阅读,帮我提升文笔;仍记得她曾几次把我叫到办公室谈心,言辞恳切地激励我努力追逐自己的理想,又语重心长地开导我将来可以边生活边实现理想,不必急于求成。老师的笃信感人至深,老师的教诲刻骨铭心。在那段迷茫的岁月,丁老师不仅仅是一位语文老师,更像是我的人生导师。
后来,玉兰便寻常见了。身边多的是玉兰苗木,因而得以见过蔚为壮观的玉兰花海,云海雪原一般;也见过成片紫红的玉兰花,远望如同燎原之火,又似蒸腾的霞霓,甚是夺目。故宫、颐和园的玉兰花也赏过。这里的玉兰花有岁月的积淀,受皇家风范的渲染,多了一份大气、庄重、沉静,别有一番深刻的美。
那年早春,我还是初出茅庐的农村青年。为谋生,我只身前往北京求职。求职公司在京城郊区较偏远的地方,那时没有智能手机,用不上导航,只能想尽办法摸索着去。出了地铁口就有点儿迷糊了,寻了一位过路的老奶奶打听,去往公司所在地的公交站在何处。老奶奶衣装暗深素净,头发却花白,见我问路,停下脚步,微笑着反身一指,告诉我第三个路口右转不远就到。我谢过老奶奶,调转方向,一边走一边暗自嘀咕,这么多的胡同巷口,到底哪一个才算“第三个”?到一个路口,我不禁停住,下意识回头瞧一瞧。老人竟也心有灵犀似的正看着我,抬手示意我还得继续走。得她指点,我就放了胆子再往前奔,三分钟后到了下一个路口,迟疑之下,又忍不住回头望望。老奶奶正立在一株玉兰树下,静静地看着我。这时,老奶奶迎着我的目光,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提示我正是这个路口右转。霎时,我的眼眶不争气地湿润了,满树雪白的玉兰花和老奶奶的银发在目光中交融。正要拐进另一条街时,回望老奶奶,她已离开玉兰树下,渐行渐远了,背影里充满了善良和慈祥。
未承想,在夏天也能见着玉兰花,一样明媚光彩,不无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