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太生
清秋,是“花打头”的季节。好多花,如栾树花、紫薇花、合欢、桂花……它们成熟了,风一吹,纷纷掉落,正好打在经过的路人头上。
花打头是要遇的,刚巧有一条开花的路,或者甬道,一阵风吹来,树下有一个人,一切都是这样的巧。于是,美好的事情就发生了。
不单单是秋花,春花、夏花亦是如此。
想到广玉兰。广玉兰花骨硕大,到了暮春自己托不住了,便松手,“哗”一下从树上掉落下来,砸得花枝乱颤,打到树下行人头上。行人一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哦,原来是花打头!植物生长凋谢的一种抒情方式。花朵硕大,经络萎缩,水分供应不上自然要掉。花落在地上,寂静无声,若在夜里,睡在屋子里的人听见声响,便是天籁。
香橼花,细密紧实,香气扑鼻。打在头上,不是一朵两朵,而是三朵四朵,一阵风吹来,若恰巧你从树下经过,一准落到头上。一朵香橼花打头,意味着有一只青香橼果,青绿带刺的香橼树上,秋天缀满像橘一样的香橼果。
杨花也打头。一千多年前的晚唐春天,女诗人鱼玄机《赋得江边柳》诗中描写:“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杨柳的翠色在荒芜的岸边绵延,透过曳如烟柳丝,隐约看见远处的小楼。柳树的倒影铺洒在水面,随波摇晃;飘扬的杨花落在垂钓人的头上——“花落钓人头”。
到了深秋,桂花也打头。桂花太细小,成熟了要从树上掉落,打在人头上,沾在头发上。被“打”的人自己感觉不到,除非落到脖子里,凉飕飕的——花打了人的头,又躲到脖子里。
栾树花,秋天的花。高大的栾树上,金黄的小花芯儿被凉风一吹便扑簌簌往下掉,溅在行人头上。这时候倘若有两个旧友,多年未遇,意外相逢,站在栾花纷落的树下说话,花打在头顶,听岁月回声,这初秋的新凉有栾花作伴,会生一股愉悦,一直飘到秋天的深处。
尘世里自生风雅。从前,坐在暮春的老院子里的树下喝酒,喝那种老暖的山芋干酿制的瓜干酒,朋友喝多了,还要喝,杯不释手,醉意朦胧中,觉得有人用书本敲他头,过一会儿,敲一下;过一会儿,再敲一下。他放下酒杯,眼睛滴溜溜地乱寻,究竟是何人恶作剧。当然是一树红玉兰花。
花打头,一个季节打在头上。“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其实是花打头,只不过杏花细小,便微不足道。夏至,竹架上的丝瓜花,打在农人头上,意味着有一根长丝瓜。大寒,蜡梅花打在额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梅花落”。
花“打”在树下行人头上,是什么表情和感觉?匆匆赶路的人,摸一下脑袋,若无其事地走了,他有事要做,无此闲情;若打在一个娇小的江南女子头上,便有惊鹜的妩媚风情。如果一个俗人花打头,他就是被花打了一下;一个诗人花打头,会打出灵感;做小生意的人花打头,就是买彩票中大奖。
花落,是地球引力作用。花从高枝上跌落,打到人头顶,是一种巧,林间光影里的人,在时光的美好中散步。打头的花,有些是被一阵风吹落,有些被鸟啄落,有些自然脱落。瓣上沾着晶莹的露珠,打在人头上,飞花溅玉。
有时候,花掉落水面,正好有一条鱼,摇尾从此经过,花打到鱼身上,叫“花打鱼”,最好是一条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