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蝌蚪的小男孩

谢大立

武汉大学所在地那时候还是武昌的郊区，北面是东湖，南面是荒山野岭。我们一帮对哲学感兴趣的同学喜欢在夕阳下找一条野径闲逛。

这一天，我们沿着小溪边的小路往前走。时值艳春，溪水里到处是游来游去的小蝌蚪，蝌蚪的妈妈们时不时地从草丛里传来几声“咕咕咕”的叫声。

走了一会儿我们看到了一家三口——夫妻俩和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男孩子穿着裤头背心，胖胖的，在溪沟里捉蝌蚪。男孩子的爸爸拎着个透明的玻璃瓶，瓶里有几只游着的小蝌蚪。男孩子的妈妈穿着连衣裙高跟鞋，头半仰着凝视远方。路窄，我们只好从她的身边挤挤擦擦地走过。

很好闻的香水味、脂粉味，使我想起我久别的妻子，水里的男孩子使我想到我的儿子，这种一家三口到野外玩耍的事，是我們的最爱。想到一次妻子说，来乡下多了，我以后不会再把麦苗当韭菜了。儿子说，我也不会把大肥猪当大灰熊了。我的脸上漾起幸福的微笑。

呆呆走在我的右边，见我不说话，脸上还在无声地笑，问我，思考者，又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思考者”是同学们给我的绰号。班上的同学都有绰号，比如“呆呆”，就是我这位同学的绰号。我们这个班的同学基本上都是叫对方的绰号。绰号都跟哲学这门学科沾点边。他们喊我思考者，是说我话少，总像在想着一些什么问题。呆呆则是因为他面对一些哲学问题的时候总是发呆。我说，我想，要不是来这里学习，这个季节这个时候，我也一定是带着我的家人们在溪水里捉蝌蚪。

呆呆接过话茬，说，不一定吧！就说眼前，你就能肯定，这一家三口，是两个大人带着孩子来这里捉蝌蚪的？他喜欢和我抬杠，无时无刻不这样反问我。这也是我们的导师们倡导的，用他们的话说，这是为了哲学，哲学就是在抬杠的过程中不断发展起来的。

不是大人们带着孩子来的，难道还是孩子带着大人来的？孩子那么小，他怎么能带着大人来到这里？我说完还嗤了一下。

他却不介意，惊讶中带些夸张地说，谢谢你的提醒，今天这一家三口，就是孩子带着大人来的。如今这个社会的大人们，面对着那么多的诱惑，要不是孩子吵吵着要来这里捉蝌蚪，他们能来？起码那个母亲不是。她那样半仰着头凝视着远方，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她凝视的远方，说不定还有激情澎湃的事情让她向往……

那位年轻母亲给我的印象也不好，那身打扮，确实显得与带着孩子来享受野趣格格不入，呆呆猜她是准备去会情人也不过分。但总不能因为这些，就本末倒置。

我顿了顿说，你总不会为了这个问题去问那对夫妻，去问那个还不谙世事的孩子吧？

他打断我的话说，好主意！你真有才！走，去问这一家三口！说着他已转身甩开了步子，我只好随他原路返回，朝那一家三口走去。

远远地，我们见两个大人边望着我们边说笑着什么。走近了，不待我们开口，他们先问，你们二位是干什么的？呆呆说，我们是来求你们回答问题的。他们说，知道了你们的来意。我们问的是，你们是从事什么职业的？我们一下子也就明白了，我们刚才是处在上风头，我们的争论被风吹进了他们的耳朵里，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们，学哲学的。

他们相视一笑，男的说，啊，难怪……女的一脸不屑地说，你们不觉得你们要问的那些话很可笑吗？呆呆说，怎么能说是可笑呢？按你这说法，世界上那些伟大的哲学家们，不都生活在可笑中了？女的说，别人我不敢说，起码你这个“眼镜”是的。我们在场的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只有呆呆戴着眼镜。

呆呆诟病过这个女人，女人这么挤对他，气氛一下子有点僵。男的用笑打破僵局说，看来这个问题只能让我们的豆豆回答了。豆豆，你告诉这两位叔叔，今天来这里捉蝌蚪是爸妈带你来的，还是你带爸妈来的？

小男孩正用两只手小心地捧水里的蝌蚪。与其说是捧蝌蚪，不如说是在与蝌蚪玩游戏，心无旁骛。女的弯下腰说，豆豆，爸爸问你话呢，只有小孩子才能回答这个只有小孩子感兴趣的问题，你就告诉这位眼镜叔叔吧……

小男孩还是不回答，突然两手一合，往起一抬，白白胖胖的小手里顿时多了两条小蝌蚪。爸爸把瓶子凑上来，他把小蝌蚪放到瓶子里说，小蝌蚪刚才说，是它们的妈妈要我来跟它们玩的。

就在我们一脸讶然的时候，男孩子从爸爸的手里夺过瓶子，把瓶子里的小蝌蚪们倒回水里说，它们说今天玩够了，要回去找妈妈了。

望着在男孩子面前游来游去、流连忘返的蝌蚪们，当爸爸的跷起大拇指笑，妈妈一脸骄傲地笑，我的讶然也变成了会心的微笑，只有呆呆脸上木木的。

这时候女人说，天快黑了，豆豆也该回家了。小男孩听话地从水里起来，跟着两个大人，别我们而去。

呆呆仍然原地呆立，望着一家三口渐行渐远的身影，憋出来一句话，小小的年纪就学会了撒谎，更可气的是当父母的还鼓励孩子撒谎！

我说，你又不是那个孩子，你怎么知道他是撒谎？呆呆一惊，脸上流露出少有的笑意，哲学家般地说，你又不是我，当然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他是撒谎……

我当然不会再续下去，话锋一转说，你是不是还想说那个小男孩又不是蝌蚪，怎么知道蝌蚪们的事……

他一愣，一阵哈哈哈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