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 E.C.本特利
菲利普·特伦特离开英国,去意大利游玩,住在朋友兰西夫人的别墅里,在他到来之前,那里已经有几位访客了。此时,特伦特和兰西夫人一起站在别墅的走廊里,眺望着窗外。别墅前有一个清澈的湖,一个女人站在湖边,与一个高大的白发男人交谈,男人身边有一只凤头鹦鹉。“嗯,那是我姐姐博斯沃思夫人。”兰西夫人低声说,“您觉得她怎么样?”
“实际上,我更多地关注她的朋友谢弗先生。谢弗先生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荷兰人。”特伦特回答,“不过,关于博斯沃思夫人,有一件事对我来说很清楚:她是我眼前最美的人。她有着低沉的、天鹅绒般的声音。就算她要我谋杀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会当场就照做的。”
“菲利普,别开玩笑了。我非常关心博斯沃思夫人,她对我来说比任何其他人都重要。她有麻烦,让我很担心。博斯沃思爵士是个伟大的医生,但不是一个好丈夫。我一直都知道,他们的婚姻并不成功。他们从不在一起,结婚5年了,没有孩子。”
特伦特耸了耸肩,说:“告诉我,您为什么想让我知道这些。”
“因为您很聪明,能了解事情的真相。我只想让您在今天晚餐时特别观察博斯沃思夫人,事后把您的想法告诉我。您会坐在她的对面,在我和斯通夫人之间。现在,您去和她还有荷兰人谢弗先生聊天吧。我在家里有事要做。”
那天晚上,兰西夫妇、斯通夫妇、博斯沃思夫人、谢弗先生和特伦特共进晚餐。晚餐开始时,博斯沃思夫人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换了衣服出来。特伦特认为她没有异常。她热情洋溢地谈论着意大利美丽的夜景,大约10分钟后,才沉默下来。这时,她的脸颊变得苍白,眼神变得沉重而迟钝。她毫无生气地吃着晚餐,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桌子,偶尔说出一个音节,来回答谢弗先生的话语。特伦特发现,此时的博斯沃思夫人完全不是她自己,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小时后,其他人都在客厅里,兰西夫人把特伦特带到一边。
“这很奇怪,相当可怕,但我认为很容易解释。”特伦特说。
“药物的作用?”兰西夫人说。
特伦特点了点头。
“当然,每个人都这么认为。这太可怕了!我丈夫和斯通夫人也都这么说。”
“但您相信不是这样?”
“菲利普,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听着,在她从英国来到这里不久以后,我就问过她。她说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她来到这里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她还说,她只是在某些时候觉得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其他时候完全是正常的。然后,我直截了当地问她是否使用了致幻剂之类的药物。她对此非常生气,告诉我,她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知道,博斯沃思夫人虽然有她的缺点,但绝对诚实。何况,她从小就过着干净、健康、卫生的生活,从不碰任何酒精、茶或咖啡,从不使用香粉之类的东西,从不在头发上涂油,总是用普通的肥皂。她一向很有活力。现在她变成这样,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她从来不化妆吗?”特伦特说,“这太不可思议了。”
“对,这让像我和斯通夫人这样的女人很嫉妒。”
“博斯沃思夫人出现异常症状,已经多久了?”
“今天是第7天。我恳求她去看医生,但她讨厌医生。她说这种症状肯定会消失。的确,她在其余时间都很好,很活泼。但这件事对一个女人来说很严重,人们会因此避开她,我丈夫和斯通先生都不愿意和她说话了,只有谢弗先生还愿意。”
“谢弗先生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刚才,他在和我聊天时,突然开始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谈论博斯沃思夫人,说据他观察,在受过教育的女性中,博斯沃思夫人是完美的病例。”
“我丈夫称谢弗先生为人类学家。他在印度住了很多年,带回一只凤头鹦鹉。他说如果没有那只鸟,他就活不下去。”
“今天下午,谢弗先生向我炫耀这只淘气的家禽,说它和猴子一样聪明。”特伦特说,“嗯,他对博斯沃思夫人很感兴趣,确信夫人的症状是由某种有毒物质导致的,至于是什么物质,他不知道。”
“您必须找出那是什么,菲利普。”
“博斯沃思夫人是和斯通夫妇一起来的吗?”
“不,他们是在这里遇见的。”
特伦特回头看向客厅里。斯通夫人身材苗条,有一双大而迷人的眼睛,尽管她总是面带微笑,但从未失去忧郁的表情。“您说斯通夫人讨厌博斯沃思夫人。”特伦特说,“为什么?”
“嗯,我想这主要是博斯沃思夫人的错。”兰西夫人做了个鬼脸,“她很容易引起男士的注意,而且也喜欢和男士打情骂俏。虽然斯通先生是个老实人,一点也不会受到诱惑,但斯通夫人还是嫉妒博斯沃思夫人,不能忍受她的存在。”
“可是,斯通夫人看起来似乎对博斯沃思夫人很友好。”特伦特说。兰西夫人哼了一声,表示轻蔑。两人沉默了一阵。特伦特又说:“请您明天安排一下,您、我和博斯沃思夫人避开其他人,在晚上出去玩一两个小时,再回来换衣服吃晚饭,可以吗?”
“可能吧。我丈夫和斯通先生明天要去打高尔夫球。我会告诉博斯沃思夫人我希望她留在我身边,然后为斯通夫人和谢弗先生安排一次短途旅行。等他们都离开了,我们3个人可以乘船去湖对面,那里的风光非常好。我们可以在晚上7点之前回来。”
兰西夫人毫不费力地安排好了一切。第二天下午5点钟,两位女士和特伦特,乘着船,穿过湖面,到了岸边。他们沿着山路前进,到了半英里(约805米)外的一座小教堂,在那里看了一幅奇特的壁画。特伦特带着两位女士在附近逗留了很久,直到6点30分,才准备返回。回到湖边,他们得知兰西夫人的私人轮船出了故障,而公共轮船已经离开了,下一趟要等到晚上9點以后才会出发。特伦特向兰西夫人暗示,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兰西夫人就没有追究。
他们去了一家小旅馆。博斯沃思夫人很高兴,精神抖擞,10分钟后,她就与肥胖、活泼的女主人成了好朋友。特伦特给兰西先生打了电话,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情况,回来以后,发现博斯沃思夫人在后面的小花园里,一边削土豆皮,一边唱着歌。他们吃了一顿非常愉快的晚餐。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特伦特才找到机会与兰西夫人独处。
“她非常高兴昨晚摆脱了症状,但一点也不知道如何摆脱的。我也不知道。”兰西夫人说。
“昨晚只是一个开始。现在,博斯沃思夫人出去了,她去做什么了?如果您同意,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行动。”
“她去镇上购物了。您想干什么?”
“我想让您带我去她的房间,仔细地检查那个地方的一切——每个盒子、抽屉、袋子和橱柜的每个角落。”
“我讨厌那样做!”兰西夫人脸色通红。
“我想,您会更讨厌再次看到举止异常的博斯沃思夫人。每天大约7点,她都会独自在那个房间更换衣服,然后出来吃晚饭。显然,她从里面出来以后,就变得很奇怪。而在其他的时间,她的身边总是有人,不是我们,就是女仆。在其他的地点,她总是和我们大家呼吸一样的空气,吃喝一样的东西,只有那个房间是例外。”
兰西夫人半信半疑地皱起眉头,想了想,终于同意了,带着特伦特上楼,走进博斯沃思夫人的房间。20分钟后,她坐下来,说:“除非我们把地板抬起来,不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看了。我撬开了每一个角落,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找不到任何类型的瓶子或药盒。您什么也没做,只是玩刷子、梳子和美甲套装。您对修指甲的东西有什么兴趣?您以前一定见过吧?”
“上面的银饰非常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它们一点也不实用。”兰西夫人酸溜溜地说。
特伦特双手插在口袋里,踮起脚,缓缓转过身来,问:“两边的房间是谁的?”
“这边是斯通夫妇的,那边是谢弗先生的。”
“我一个人到外面去走走。再见。”
3个小时后,楼上爆发了一阵骚动。人们听到尖叫声、脚步声、撞击声和扭打的声音。谢弗先生冲上楼,喊着凤头鹦鹉的名字,鹦鹉从博斯沃思夫人的房间里飞了出来,被3个女仆追赶着。它发出愤怒的尖叫,跳到主人的手腕上。
E.C.本特利(1875—1956),英国诗人、作家。曾经研习法律,并取得律师资格,后来进入新闻行业工作,直至退休。他在长篇小说《特伦特最后一案》中塑造了一位深受读者喜爱的业余侦探菲利普·特伦特。此外,他也写过以特伦特为主角的短篇小说。
“安静,魔鬼!”谢弗先生喊道,抓住它的头,猛烈地摇晃它,对大家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在喝茶之前,我把它留在我的房间里,不知何故,它逃出来了。”然后又让鹦鹉说了几句道歉的话。
后来,兰西夫人告诉丈夫,凤头鹦鹉在博斯沃思夫人的房间里大肆破坏。它咬掉了两副手套的纽扣,咬烂了很多发夹,并且破坏了那套漂亮的美甲套装。它把箱子的衬里撕了下来,咬坏了银饰,还有两三件东西不见了。
从那天晚上开始,博斯沃思夫人的异常症状就彻底消失了。
3周后,在英国,特伦特走进了博斯沃思爵士的办公室。那位著名的医生身材高大,黑色的头发向后梳着,眼睛深陷,鼻子高,下巴窄,举止彬彬有礼。
“特伦特先生,您写信说,希望见我,要谈谈关于我的私事。”博斯沃思爵士说。
特伦特歪了歪头,说:“这件事真的很重要,而且很私密——私密得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些重要的事实。我最近一直住在兰西夫妇家,博斯沃思夫人也是那里的客人。她有一些奇怪的症状,也许您知道。”
博斯沃思爵士听着,冷冷一笑,说:“我从妻子那里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那种症状只在一天中的某个时间出现,就是晚餐开始时,大约两个小时后就会逐渐消失。”
“您不是医生,特伦特先生。你对这一切有什么想法?”爵士的声音冷冷的,充满敌意。
“我虽然对医学一无所知,但是治好了博斯沃思夫人。”
爵士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苍白。
“我发现,博斯沃思夫人受到一种药物的影响,这种药物的作用是令人变得迟钝,而不会陷入昏迷或睡眠。我得出的结论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自己服用这种药物。”特伦特停顿了一下,在背心口袋里摸了摸,“当兰西夫人和我在她的房间里搜索时,我的注意力被梳妆台上一套修指甲的精湛工艺品所吸引。我拿起那个装指甲膏的小圆盒子,欣赏它的形状和装饰,并且发现里面装满了粉红色的糊状物,在我看来,这种东西不像指甲膏。我又看到,美甲用具上没有这东西的痕迹。于是,我把盒子放在口袋里,悄悄带走了,而兰西夫人对此一无所知。”
“那是什么?”博斯沃思爵士用讽刺的语气说。
“我把它带到镇上的一个药店,问店主这是什么东西。他看了看,闻了闻,说这是唇膏。就在那时,我想起,当博斯沃思夫人出现异常症状时,虽然所有的颜色都从她的脸上消失了,但她的嘴唇是鲜艳的。第二天晚上,博斯沃思夫人、兰西夫人和我,在一家乡村旅馆吃晚饭,她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举止,而我注意到,她一次又一次地舔嘴唇。”
“您善于观察。”博斯沃思爵士冷静地说。
“仔细想想,博斯沃思夫人的嘴唇也许每到晚上就会变得干燥,于是,她在晚饭前有涂唇膏的习惯。她总是给人们留下自己从不化妆的印象,所以把唇膏藏在美甲套装里,涂唇膏时避开女仆,而且,她有洁癖,所以把唇膏装在那个非常干净的小盒子里。”特伦特说,“我离开药店以后,去了博物馆。在一个安静角落里,我把少量的唇膏放在舌头上,等待结果。5分钟内,我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意志,不再对任何事有任何兴趣。那个时候,我是有意识的,没有感到不适,也没有失去运动的力量,只是我的大脑似乎瘫痪了,过了大约1个小时才恢复过来。”特伦特张开手,露出一个圆形的小盒子,上面装饰着精致的银饰,他又说:“在我看来,这个盒子最好消失,而且应该以一种非常自然的方式,因为我不想让兰西夫人的家里出现丑闻。问题在于,怎样让盒子和里面的东西以一种看起来完全偶然的方式消失,并且不会让博斯沃思夫人或其他任何人注意到。我设法做到了。现在,除了您和我之外,其他人都对此毫不知情。”他停了下来,看着博斯沃思爵士的眼睛,继续说:“很明显,有人在博斯沃思夫人离家之前,对她的唇膏动了手脚。因為,在旅途中和她抵达兰西家以后,对此进行任何化学方面的操作都几乎是不可能的。谁会这样做呢?”
“我想,关于我的婚姻,您听说了什么。”博斯沃思爵士说。
特伦特又歪了歪头,说:“3天前,我到达伦敦,向一位分析师展示了这种糊状物。他给我发了一份报告,在这里。”他把一个信封递给爵士,继续说:“分析师发现唇膏均匀地浸渍着某种非常少量的稀有碱性毒药。这种毒药会对人体产生影响。他向我描述了症状,和博斯沃思夫人的症状相吻合——当然,我没有对他透露博斯沃思夫人的事。他指出,这种毒药是在25年前由亨利·珀维斯研制的。博斯沃思爵士,我调查了一下,发现在那个时候,珀维斯在爱丁堡研究毒理和法医法证方面的学问,而您是他的助手。”
特伦特不再说话。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以后,博斯沃思爵士凝视着面前的桌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镇定地说话:“我不会浪费口舌去解释我在这件事上的所有想法或行动。但我可以告诉您,我和妻子之间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我从一开始就迷恋她,现在仍然如此。可我不认为她喜欢过我,我对她来说太老了。虽然我赢得了地位和财富,但是她的个性太强硬了,从来不会满足于嫁给一个有钱人。结婚1年后,她越来越不克制自己的个性。最糟糕的就是,当她离开我,和她的朋友住在一起时,我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最后,我采取了行动,您知道的,不可否认,那是一种卑鄙的行为。我知道妻子的习惯,正如您发现的那样,她在晚饭前会使用唇膏。在她离家的前一天晚上,我拿了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把它和毒药混合起来。我精确地计算出了药物的剂量,不会对身体健康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足以产生你们见过的那种症状。我知道,正常的男人和女人在看到她那副样子以后,都会认为她沾染了恶习,成了一个瘾君子,然后就会对她敬而远之。这样,她在社交圈里不仅不再对任何男人有吸引力,而且会令人厌恶。如果没有您,我似乎就能成功了。当我给她下药时,我很生气,可是从那以后,我一直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现在,我很高兴地发现我的行为被您发现。我想知道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特伦特拿起盒子,说:“如果您同意的话,博斯沃思爵士,我今晚就把这个从威斯敏斯特桥上扔下去。只要今后不再发生这种事情,这次的整个事件就会从此被埋葬。您的故事很悲慘,我想,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因为这种情况而感到愉快。我无话可说了。”他站起来,走到门口。
博斯沃思爵士也站了起来,低着头站着,显然陷入了沉思。突然,他抬起头来,用正式的语气说:“我对您有义务,特伦特先生,我也可以说,您的叙述使我非常感兴趣。我想问一个问题,让这个盒子消失,而又不让它的主人发现,您是怎么做到的?”
“哦,很容易。”特伦特回答说,“在自己身上做了实验之后,我离开博物馆,在下午茶时间之前回到了兰西家,当时没有人发现我。我上了楼,悄悄地进入另一位客人谢弗先生的房间,那里有一只凤头鹦鹉。我把它从链子上取下来,带到博斯沃思夫人的房间里,把它放在梳妆台上,用修指甲的东西逗了它一下,让它对美甲套装发生兴趣。然后我拿走了这个盒子,顺便还拿走了一把小剪刀,这样一来,这个盒子就不会是唯一一件消失的东西。最后,我把鹦鹉关在房间里,让它尽情地搞破坏,而我悄悄地出了门。当我回去的时候,听说鹦鹉已经把美甲套装完全破坏了。在那场骚乱中,盒子和剪刀的消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博斯沃思夫人当然不会怀疑什么,其他人也不会。”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我想,那是这只凤头鹦鹉唯一一次发挥特殊作用。”特伦特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责编:李玉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