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封建社会末期,思想不断解放打破了“性别定位”的固有壁垒,求变心理与背离传统的性格、行为,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独树一帜,“性别错位”现象层出不穷。《红楼梦》横空出世,成了当时社会的真实映照,也成为“性别研究”的典型素材。本文以贾宝玉为例,分析其男性的“女性化”倾向表现及成因,辅之其他男性的表现,更充分地印证男性的“女性化”倾向,这些现象存在着“兼性”的可能,体现了思想解放、社会发展。
【关键词】《红楼梦》;社会性别;性别错位;男性女性化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7-00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7.010
《红楼梦》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四百多个[1][2],个个性格鲜明、栩栩如生,形形色色的人物造就了“性別错位”的可能。《红楼梦》中的许多人物都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性别错位”现象,这种“性别错位”不是指简单的“生理性别”意义上男女性别换位,而是“社会性别”的“错位”。本文着眼男性人物,相对于传统性别“标准”发生的变化,以及偏离或背叛了传统对性别的要求,而向对立性别靠拢的现象,即男性女性化。
一、古代中国性别定位与性别错位
本文“性别”是从社会角度去分析男性女性的属性,同时认为“社会性别”是指社会对于相应性别约定俗成的标准,其与“生理性别”最大的差异在于:是否由先天条件决定的物质条件,是否会因社会、文化而发生改变。研究“错位”的前提是“定位”,“定位”是“错位”对比的对象,“定位”为“错位”创造了条件。
(一)性别定位
“性别定位”主要是指社会中主流或大多数人对男女性别的期待与认同,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社会主流认知导向。
中国传统社会是男耕女织的小农社会,也是以男性权利为核心的父系社会,男性是决策者、权威的代表、主要劳动力,负责交际承担着女性没有的社会责任与义务,社会对男性的要求是阳刚、强硬,具有“男子气概”,同时以女性衬托男性角色已成为定势。这种现象与中国传统文化有莫大关联,与西方生物角度的研究不同。传统社会将男女性别与阴阳结合得十分紧密,中国古人认为性别的差异源于阴阳之气的区别,追溯阴阳的差别要从中国古代的自然观来探究,这种观点在《周易》中有迹可循,如“天尊地卑”“乾刚坤柔”。
(二)性别错位
“性别错位”主要是指男女两性性别角色与特点相对于传统或社会对男女两性性别的标准、规范发生的移位现象。这些特征一定程度上与封建礼教制度下的标准背道而驰,促使了人们对性别认知的传统松动,但男权仍是社会主流,所以“性别错位”只是局部“错位”,虽说较传统有突破,但其程度还是不彻底不充分的。
有悖于传统性别观念、“男尊女卑”的“性别错位”思想在《红楼梦》中引人注目。《红楼梦》“男性女性化”的表现:穿着打扮女性化(酷爱胭脂水粉,喜欢繁多配饰,穿搭精致艳丽)、言行举止女性化(明确表示对女性的喜爱尊重,对男性的厌恶)、性格心理女性化(欣赏甚至是“崇拜”女性,心思细腻不追求阳刚的男性气概)、未来规划女性化(不追求功名利禄、报效国家)。
二、《红楼梦》中的“男性女性化”及其表现
《红楼梦》中部分男性人物较传统男性角色的特点发生偏离甚至违背了传统男性“性别定位”,向女性靠拢进而出现了“男性女性化”的现象。未发生“性别错位”的男性是多数,如贾赦、贾政、贾珍、薛蟠等传统男性的代表人物,与贾宝玉、秦钟、北静王、蒋玉菡、“香怜”“玉爱”、贾蓉、贾蔷等“男性女性化”的代表人物进行对比,更能凸显激变的特点以及“男性女性化”的特征。
(一)贾宝玉的女性化倾向及表现
1.女性化的外表特点
《红楼梦》第三回,宝黛初次相见,有一段对宝玉样貌进行描写:“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如桃瓣,目若秋波。”[7]这段文字可认为是描写女性的外貌,与传统小说中的八尺大汉、孔武有力、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剑眉星目、阳刚威猛相比相差甚远。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7]。《红楼梦》第三十六回,描写袭人正在为宝玉绣新肚兜“鸳鸯戏莲的花样大红肚兜”[7]以及描写过“银红纱衫子”。可见宝玉衣服颜色艳丽、配饰繁复;发饰极其讲究、花样繁多。宝玉同女性一般,喜欢艳丽的颜色,以及有各种花纹、花样的衣服。普通男性着装颜色单一,一般不会过度讲究穿着,更不会配饰过多只要干净得体形成鲜明对比。
2.女性化的性格特点
宝玉人物性格特点突出,多情、心思细腻、爱憎分明。贾家对宝玉的娇生惯养、过度宠爱与保护,使他接触不到普通男孩的“舞刀弄枪”;喜欢看关乎情爱的书、话本、戏曲,不喜欢男性看的兵书之类的,也不愿因仕途“舞文弄墨”。这种情况下,极少接触普通男性接触的事物及环境,对女性慢慢就产生依赖与崇拜,自然性格女性化、缺少阳刚之气。
宝玉是多情的,只不过他的多情分为两种:对黛玉的感情、对其他女性的感情。宝玉对黛玉自然是不同的,黛玉是知己、灵魂伴侣。《红楼梦》第十二回,因为林如海生病了,黛玉不得不回家,宝玉就不大自在,心情十分低落。宝玉极其在意黛玉的看法和心思,愿意和黛玉处在一起并陪黛玉做许多事。
宝玉对其他女性也是有情的。对宝钗的情有一点距离感,自然与对黛玉的不同,他欣赏宝钗的才华。《红楼梦》十七、十八回,元春想要试一下宝玉的才能,宝钗点醒了宝玉“绿蜡”的典故出处,宝玉说宝钗是他的“一字之师”,这种感情是有距离感的,与对黛玉的亲近之感截然不同。袭人性格与宝钗有几分相似,为人处世圆滑,同时作为掌事丫鬟,宝玉对她极其信任。对于性格与黛玉有几分相像的晴雯可任其胡闹,《红楼梦》第三十一回,晴雯失手把宝玉的扇子跌在地上,宝玉说晴雯是“蠢材”,事后宝玉为了哄晴雯特意拿出扇子给晴雯撕。在传统来看,主子呵斥丫鬟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但是晴雯敢任性顶嘴,宝玉也能降低身段去哄丫鬟,自是十分不同的。
有学者认为,聪明、美丽是宝玉所崇拜的女性特质,宝玉崇拜对象也不是所有的女性,凡属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不分阶级、出身、文化教养,从佳人小姐到丫鬟优伶,也一视同仁[8]。女性在宝玉眼里鲜有固化的阶级意识,对普通男性较为厌恶,但是像北静王、秦钟这种“花”一般的男性,宝玉愿意与他们同吃同住,也可谓是爱憎分明。
3.女性化的言行特点
宝玉直言:“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气逼人。”[7]由此可见,在宝玉心中女性的地位很高,不会像传统男性那样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平时喜欢以“姐姐妹妹”相称,阶级观念较弱,不在意是丫鬟还是主子。
行动上,宝玉推翻了“男人应事业有成”的性别意识,他的未来目标不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这与他周边贪图享乐的家族环境以及贩官鬻爵的政治环境密切相关。宝玉自幼便喜爱“脂粉钗环”。《红楼梦》第七回,周瑞家的帮薛姨妈去送新制的各种假花,宝玉与黛玉在一处,宝玉先要过来看,可见他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一看便知道是什么花样、材料,说明他是行家。《红楼梦》第九回,宝玉要上学,来与黛玉辞别,临走时叮嘱黛玉等他一起吃饭,胭脂膏子也等他一起回来制作,而且他甚至会给女子梳妆打扮,这都从行动上诠释了宝玉的女性化特征。宝玉颠覆了“男人应远离女人”的角色要求。当时男女之间应有明显的界限,女性不能与男性过多接触,而宝玉和女性相处密切,传统社会认为有远大志向的人不会沉溺于男女之间。
4.对宝玉女性化的侧面刻画
其他角色的话语及表现,对宝玉男性女性化刻画做出重大贡献,运用侧面描写的配合,进而对正面描写做了有益的补充,把宝玉男性女性化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红楼梦》第二回,大家长贾政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对于贾宝玉抓周抓取脂粉钗环荒诞的结果不满,这里借典型传统男性贾政言语及反应来体现出当时社会对于男性的期待与要求。
《红楼梦》第十五回,宁府送殡贾珍一辈将要上马,凤姐怕宝玉出事,于是便命小厮把宝玉叫到跟前说“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女孩儿一样的人品,别学他们猴在马上。下来,咱们姐儿两个坐车,岂不好”[7]。宝玉并未反驳凤姐说他像女生的话,而是听话得下了马上了车。一个正常的符合传统标准的男性,有自己的主见,不会如此听从女性的建议,但宝玉的欣然接受,说明他心里是承认赞同的。
文中多次提到宝玉房间的装饰如同“小姐的绣房”一般。《红楼梦》第四十回,贾母带刘姥姥参观大观园,到了黛玉的房间,“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笑道:‘这那里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7]。到了宝玉的房间则说:“这是那位小姐的绣房,这样精致?”[7]文本以刘姥姥的视角去观察这两人的房间,因刘姥姥是站在传统规范的立场上,以传统的“标准”去判断,从侧面刻画了宝玉形象,鲜明的突出了宝玉的女性化特点。
《红楼梦》第六十六回,“鲍二家的”评价说浑话的兴儿,不像贾琏那边的人,像是宝玉那边的人。尤三姐说宝玉“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那是只在里头惯了的”,见过宝玉的人多数如此评价,从侧面加深了宝玉的女性化形象,更有说服力。
(二)其他男性的女性化倾向及表现
《红楼梦》中除了贾宝玉外,还存在相当一部分男性,与传统男性的标准发生了冲突。秦钟、贾蓉、贾蔷、北静王、蒋玉菡、“香怜”“玉爱”,他们不仅样貌姣好,更是性格温与。表现出了软弱无能的倾向,没有阳刚的男子气概,也没有君子的风骨,也不是治国理政之才,是典型的“男性女性化”的例子。其中有些人有同性恋的倾向,有学者认为同性恋是一种比较严重的“性别错位”现象。
秦钟,《红楼梦》第七、八回,凤姐第一次见秦钟,就觉得秦钟比宝玉瘦巧了些,但是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怯怯羞羞像一个女生十分的腼腆。贾母见过秦钟夸他形容标致,性子温厚,符合贾母要找一个不会任性胡闹的伴读要求。这里同样是运用描写女性外貌的词汇来描写秦钟,暗含了秦钟容貌性格都有女性化倾向。
蒋玉菡,长相眉清目秀,带着些女儿姿态。《红楼梦》第二十八回宝玉觉得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两人在屋檐下就紧紧地拉着手。他也使得忠顺亲王与薛蟠皆被他吸引,他也曾与宝玉互换汗巾,两人相与甚厚。按照正常来说,男性之间很难有肌肤之亲,更别说“执手相看”;可见,双方都以一种温柔的方式在与对方接触,可以同时体现两人的“女性化”倾向。
北静王,《红楼梦》第十四回,描写北静王水溶的容貌,“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与”[7],北静王样貌出众、性情温和。初次见宝玉的时候赠予宝玉一个手串;第二十八回,把汗巾赠予蒋玉菡。汗巾与手串这种私人物品,若不是关系特别,定不相赠,送与别人也定有特殊意味。
“香怜”“玉爱”,不是他们的真名,因为生的“妩媚风流”,所以同学给他们取了如此的绰号,薛蟠也被吸引产生了“龙阳之兴”,寶玉与秦钟一来,他俩便“缱绻羡爱”,但是迫于薛蟠“淫威”不敢沾惹,这些描写都体现了他们的女性化特征。
三、结语
延续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使人们深受传统思想的禁锢与封建礼教的影响。人们产生定势思维的同时,意识中形成了一套社会约定俗成的、用于约束心理、性格与行为的标准。诚然,曹雪芹正是在这种标准下对人物形象进行塑造,通过“性别错位”呈现了两性平权意识,同时也使后人通过对文本角色的性别研究窥探当时传统文化特征、时代特点与作家不同于他人的心理特点与文化理想。
《红楼梦》一改传统古典小说的单一模式与程式化的特点。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讴歌女性,甚至贬低男性以赞扬女性,解构、颠覆男权社会,表面上看似是为了推翻男权社会,实际上只是为了表现其对现实的不满。作为一个生活于男尊女卑思想深重的封建社会的男性文人,着力在作品中进行反抗、改变,其目的不是要建立一个女权社会,而是为了设计一个理想化、未来化、诗意化的男权社会。诚然,时代的局限性也不可能让他具有现代意义上的平权意识,只能使他通过“性别错位”来粉饰他真正的目的追求与理想社会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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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洪丽嘉,女,山東威海人,兰州交通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