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华
我不是诗人, 只是一个诗歌爱好者、 一个文字的搬运工,可我始终怀揣着一个当诗人的梦想。
我一直认为:写诗和画画一样,是要有天赋的,既有智慧的,也有经济的。天赋乃天成,一个农民的儿子,居然爱上了缪斯,就像穷小子想娶天仙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几十年走过来,我就这么深爱着,自己都佩服自己。
大约是1978 年冬天, 在双峰一中的阅览室,偶然间翻到一本《中国近代史》,现在都记得那蓝白相间的封面,很干净很秀气。 如获至宝的我一口气读完,读到愤慨时写了首长诗抒怀。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写诗。 此事老师并不知晓,但不久就扯出了问题。 起因是借读同学的《曾国藩家书》,一股脑钻进了曾国藩的世界,又写诗了,为他叫屈。 这两首诗经同学一传播, 被老师知道了。 那个年代,“曾剃头”是不能谈论的,结果挨了政治老师批评。 班主任谢立凡老师和历史老师曾彩初校长都是我一生非常敬重的老师和长者,分别找我谈话,善意提醒:就要高考了,不要分心,莫要影响考试。 可我天生犟驴,哪听得进?父亲得知,专门从乡下来学校训我。 我竟想说服他:没有曾国藩,至少没有家乡的崛起。 气得父亲对我连骂带踢。 好在老天保佑,我在病中参加高考,虽然超了本科线好远,结果考了个大学专科,但是进了自己喜欢的专业——中文系。 一个作家和诗人梦就这么悄然诞生了。
从小父母就教我们崽女不要在外人面前说自己没有,再没有还有一双手,去外面闯荡时,要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那时,家里走亲戚,母亲总是大包小包,其实大多是带着一堆衣服。 去的时候,找个无人的地方,把补丁加补丁的外衣换成稍微好一点的,回来时又换回。 每年春节,我总要在走马街大丰塅的田埂下换两次衣服,因为不远处就到了父亲的姑妈家。总感到那时候的冬天特别冷,挨冻的印象十分深刻。 小时候缺粮缺钱的感觉很不好,所以考大学填志愿时,有生活费和助学金的师范院校就是最好的选择。入校后,从微薄的生活费中挤出学费、路费,还要挤出买《人民文学》《诗刊》等的钱。 那个年代,诗歌风靡,诗人时兴。 我一头长发,故意蓄起嫩嫩的胡须,还总是抱着一沓书,头向着天,像个精神病患者。一有时间,我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后山的油茶林里,吟诗作文。 偶尔,在油印的校刊上发首诗,也能激动几天,还经常偷偷地去传达室看有没有印着报刊函的回信。 大学毕业不久,我就在湖南和云南等地的刊物上发表散文、诗歌。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人的生存总是第一位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农家子弟,不仅自己要生存, 同时还寄托着一大家子的生计与希望。1982 年7 月大学毕业, 听说是分配我回家乡县委机关工作。 我就安心在老家一边插田扮禾搞“双抢”,一边等分配。 一个多月后,我挑担箩筐到二十里外的永丰街上卖东西,遇上一同学。 他惊讶我还在挑担,而他早在地委机关工作,拿了头个月工资。 他问我:“你那么幸运被省直机关看中了,怎么还没去上班? ”我将信将疑马上跑邮局打电话跟学校核对,他们也惊讶,说确有其事,通知书早已寄出。 于是我立马到县邮局查,好半天才查到挂号存单, 通知书已在很早前就投递给走马街区邮政所了。 我忙借辆自行车,搭着箩筐,到二十里外的区邮政所。 马路边的邮政所里空无一人, 幸亏我知道这个所长兼邮递员的名字,问了好几里地找到正在田里扮禾的他。等从铺满灰尘的邮件中找到通知书时,天已黑。我又骑车到几十里远的双涟火车站, 连夜赶往长沙, 身上的泥巴还没洗净就睡了。 第二天清早,赶到那个省直机关人事处。 他们认为我不来了,并说是拒绝分配。 我好说歹说,来往于学校与厅局之间交涉, 才被分配到了以前一无所知的离家天远的溆浦县大江口, 省里直辖的大型化纤化工企业——湖南省维尼纶厂。 它是当时省里的重点亏损大户,也是厅里最差的单位。 就这样,我跟大湘西怀化结缘,一结就是40 多年。
溆浦是一个文化底蕴相当深厚的地方。 屈原流放至此,写了大量的名篇。 溆水在维尼纶厂门前汇入沅江,流动着满河的故事。 刚进厂时,家族里唯一的读书人、我的表叔、湘潭大学中文系老师王建章给我写信, 要我去县城找找县文化馆的朋友,好好请教,莫荒废了文学。 我去了,就结识了热心的作家馆长唐德佩、 舒新宇。 后来,又通过他们参加笔会,认识了文学青年王跃文、 王行水、 向继东等一批后来的大作家与诗人,并得到了他们的帮助和鼓励。 在生产车间苦闷的工作之余,我继续写文作诗。 同寝室的诗人向书毫帮忙抄稿投稿。 俩人发了豆腐块文章,拿到几块钱稿费,就买酒打牙祭。 当年曾下放到维尼纶厂的《诗刊》编辑、著名诗人王燕生还通信鼓励我们,信中就有一篇《长留群山的记忆》,我把它推荐到厂报发表。 领导慧眼识珠,把我调入机关写公文。 很快小有名气,口头命名为“工厂一支笔”。 公文越写越多,头发和朋友越写越少。有时候该是其他部门和其他人完成的公文任务,也一定要交给我,以致别人对我的怨气越来越大,哪有时间和心境搞什么创作。1989 年后当了个“小官”,后来又选调到地方,完全是行政事务。 无论干什么都着迷的人,只能把文学梦怀在心中,四处奔波,为了工作,为了责任,当一个专业的职业人。 但心底的文学梦从未泯灭,再忙也一直在偷偷地读诗,偶尔还偷偷地写诗,只是许多熟人都不知晓而已。 2022 年7 月, 我退居二线。 组织谈话的当天,我关着门就开始写作。 两天写完一篇散文,投出去居然发表了,并获得水利部的一个奖项。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不停地写诗,先是上了“新湖南”,点击量颇多,后来居然上了《诗刊》等大刊。 这样就有了这么一本诗集,算是了却人生一个愿望吧。
家乡文化璀璨,人才辈出,我深以为荣,自己无出息,只能沾光揩油。 当年,老校长曾彩初见我没考上理想的大学,特地来看我安慰我,夸我是“秀才”,我给改了个字——“锈才”。 他哈哈大笑,说有诗意,可以当诗人。 几十年过了,诗人没当成, 还看不起有些诗风和有些所谓的大家,并不屑与他们为伍。 去年有个刊物要求修改一首歌颂家乡河的诗。 一开始,按捺不住名利心,按要求改了几次。 后来要改中心思想时, 我牛脾气上来,就一字不改了。 读诗写诗我自定了三个原则:一是说人话。 要让更多的人读得懂,要让读者知道你想说什么。 现代社会节奏越来越快,大家恨不得一口气把所有路走完。 一个字、 一张图片在手机里, 就想把要表达的全表达出来。 其实在我们乡下,大人在你学说话时就会教育你:要是不让人听懂,你说话干什么? 即使指桑骂槐,也还是要有人懂的。 二是动真情。 也许是真的老了,写作时我常常潸然泪下, 有时难过极了, 尤其是写家乡写亲人,写给远在天堂的亲人时。 当然,表达感情的途径是多样的,探索方式永远在路上。我反感有些诗人的造作, 更反感现实中“从炊烟里走出要断炊烟”的人。 三是要有诗意。 努力写得有韵味和画面感。我喜欢看画,看摄影。我的诗追求画面感,加上是一乡巴佬,普通话学不会,所以不一定好朗读。由于自己的学识和固执,诗很平凡又俗气,难登大雅之堂。 但我本是一俗人,何苦要大鼻孔插根葱?何况现在还有点自知之明,还在不断努力,还在尽力而为去满足自定的三个基本原则。
能够重拾文学梦, 非常感谢组织和一群朋友。 特别要感谢工作最后的宿营地——水利系统,感谢水利部文协和作协,湖南省水利厅和水文化研究会。 最想感谢因诗相识相知的《诗刊》主编大诗人李少君和水利文协副主席诗人凌先有、李训喜及部里老司局级领导陈梦晖等人的提携鼓励。 能够出书,非常感谢深圳出版社的领导和编辑, 还要感谢教育帮助过我的所有亲人与朋友,尤其是我妻子的默默付出。 感谢长期帮忙整理文稿的助手肖勇、老乡记者赵志高等朋友。 薄薄一本书,满满的都是情和爱。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面。 这本书面世了,是我献给这个世界的一朵小花, 希望读者多浇水,多批评指正,我都会一一铭记,在此鸣谢。 我将努力吸收,争取以后写得好点,再有诗文集出版。 (本文为胡金华诗集《雪落在南方的乡下》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