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胜
黄河
陪伴我童年的一匹
来自青藏高原的狼
何时才能彻底融入
我书房里那卷静泊的狂草呢
流动的黄河水
流动的阳光
向东、向东,波澜壮阔
向东、向东,浩浩荡荡
黏糊糊的黄河胶泥
至今不给我轻松迈腿的机会
纠缠着捕鱼的腿、割苇的腿
攀爬黄河柳的腿、追逐日出日落的腿
一条小缝儿在泥中绽开、拓展、延伸
为龟裂的瓷纹做示范
多少快乐时光像黄河鲤一样溜走
多少感喟瘦成了黄河鲤的鳞片
命运无论如何
都挣不脱这泥土的羁绊
穿不过那纵横的皱纹
只能像浮木一样随波东流去
在香亭与刘寨中间的拦河坝
又一次见到你
还是如此俊秀、挺拔
比我记忆中的样子
有了更多亮色
也许,置身其中的你感觉平常
远走他乡的我却有颇多感慨
柳条儿篮、柳条儿筐将欢乐打结
却也没能扛过岁月的鲸吞蚕食
匆促的时光
如天然文岩渠水般一去不返
爷爷的背筐、粪铲、渔舀、鱼饵、鬼故事
随着夏蝉、秋蛩一起隐于风霜雨雪
潺湲声复起
温馨的场景不再
新,以黄河水的姿态超越着旧
又无时不被旧感化、渗透、安抚
新衣衫上粘着乡烟、乡俗、乡情、乡韵
被不经意地挂在稻草人那指引前进的手臂上
黄河大堤站稳脚跟
使泛滥的黄河水越来越随顺
堤根下的黄河柳
不介意衰老、弯曲、风化
摆弄着婀娜的绿色秀发
向有缘人讲述旧时光的物和事
以前,距离西南地的桑葚林
仅一溜烟儿的工夫
如今,到达堤坡上的白杨林
却需要伴着趔趄、气喘
外加新年的欢喜和别人的扶持
皮鞋踩着冻土
不经意间虐待了自家麦苗
谁家去年的花生秧垫于脚下
让我的庆幸又稳当三分
“终于上来了! ”
天然文岩渠泥沙所拓展的堤坡上
一棵棵远嫁过来的白杨树粗壮、挺拔
满地落叶似多子多福的寄语
点缀着家门口的防护林
荫庇着香亭
也荫庇着我魂牵梦绕的屋舍、柴垛和鸡犬
没暖气的老家真是冷
走上家门口的堤坡
尤其喜欢拦河坝这张床上
那黄褐色的枯叶毯
柔柔的、软软的
踏上、坐下、仰卧、趴伏
小惬意油然而生
透过树梢
我看到旭日
送来了一只大火盆
好久不见黄河咆哮的样子了
上次是在壶口
还是在老家的滩地
前年秋天的台前
合着美丽乡村建设的节拍
打渔陈邂逅了温顺的黄河水
回想以往河水肆虐
搅起黄水泛滥
渐成灾
稼禾、树木、房屋的苦自不必说
被网络、自媒体道出
像一河秋风,借机而起
涟漪为童话,波涛演主角
钢架桥、水泥墩
替艄公、渔翁值守
来之前,一直注视大堤的逶迤
堤坡伸向黄河边的小路
听着从小路下柳丛中蹿上来的水声
水举起的潮腥气像刺鼻的乡愁
随风挠了我一下
街口上方捆绑的木牌子
多么像一根放大了的干草棒
秋禾、石磨、泥色泥香的民宿
风化了的土坯房山墙
是印记,也是文旅高仿
街道清清,河水清清
一道湾,又一道湾
像堤西的田埂
像你我额头上的皱纹
流水之上的小桥有成万上亿座
我只歌颂天然文岩渠埝南段这一座
特别是在春节
特别是每一次伫立在拦河坝上
中年思绪如渠水
泛滥已经很少
更多的是潺湲
不疾不徐、不狂不躁
各种车辆与穿河风是连接故乡的桥吗?
禾香、虫鸣、苇草、柳笛……应该也是
还有被时光串起来的人情
还有带着善良的一张张暖日般的笑脸
故乡的桥啊
还应包括黄河大堤
身边的防护林
以及坝上待客的青石
故乡的桥啊
还要加上消失的洪峰
如今的龙舟、喜鹊
和滩地的安澜公馆
癸卯新春
又一个走亲戚的时间点
埝南桥超出五服了
于是,我就远远地看
赑屃、螭吻、蒲牢、狴犴
狻猊、饕餮、睚眦、椒图、貔貅
龙生九子,沧海弄潮
舞动多少涟漪、浪花
于是龙泊于地
筑起临黄、太行、贯孟三道堤防
挽臂、接踵
拦洪涝,阻灾害,护一方安康
如今洪兽已远,水魔驯顺
堤坡青青草
坡下稻米香
被细如线的临黄堤串起来
小白杨、黄河柳簇拥的大禹塑像
被壮似舟的临黄堤托举起
柏油路堤面上,车来车往
一道道目光致敬着那汉白玉雕像
黄河走进中原
将成群的鱼虾端上餐桌
偶尔一次
被朋友盛情邀请
不知不觉上了船
河水在船下疾流
我们在船上推杯换盏
黄河的小生物们
被开肠破肚,水煮油炸后
仍不失黄河的韵味和新鲜
我边吃鱼边眺望对岸的芦苇
那打旋的河水下
想必栖息着桌上美食的同类
草根、泥沙、残酷的人
此刻可能都是它们意象中的食品
回首再看来时的石台
一阶阶像杀鱼的刀
中午阳光踱出阴霾的帐篷
谁又从船尾网箱里揪出一声惊叹
瞬间摔碎我的幻想
鱼被诱饵欺骗
我为酒精所醉
不听朋友的好心相劝
结果一不留神跌落水中
湿一条还有呼吸的黄河鲤
黄河水色不减,仅是水势弱了
就像一位老人蹲坐在山洼里,处变不惊
相伴的石阶、看台、泊位落寞已久
傍水而驻的渔船、筏子
以及随意埋没的拦网桩
让空空如也的浮标也无可奈何
高速公路通行
将渡口的生意抢光
锈蚀斑驳的甲板无人问津
荒草、败叶、坍塌的建筑
借机吞噬昔日的辉煌
盘山公路再次把目光拉高
山那边
小浪底掩藏不了的涛声依稀在耳
刘邓大军过黄河,伟绩永存
蜿蜒的黄河大堤
奔涌的黄河浪
台前孙口成为历史衣襟上
一粒亮丽的红色纽扣
石碑下热气蒸腾
纪念馆的船桨
当年马灯、艄公、缆绳的影子
支前推车上喧唱的歌谣依稀
争先脚步下踩飞的泥土
成为拦河坝的基石
一棵棵高大梧桐摇响紫色的铃铛
激动的心,撑篙划桨
模仿冲锋的态势
从身后麦田钻出一阵雀跃、欢呼
春风里
香亭村东头那片坑塘
左上角几片绿杨叶
右下角几片杨叶绿
梧桐树怀抱繁花
堤坡、坝头、瓦舍
随处可见传唱黄河谣的身影
靠岸的渔船,疑似患了乡间抑郁症
月色青石,结缕草丛
鬼故事和蝉猴喜欢攀爬的黄河柳
一同留在了水声中开花的童年
汇聚一行清泪
沿水东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