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强华
夜晚到达一座城,那么冷漠,又那么热烈。
从河西坐火车一路奔来,路过的风景已然是荒涼。陕北的窑洞,山西的黄土沟壑,似乎这一天一夜的奔波并非发生空间上的移动,这里还是和河西一样的苍茫和辽阔。
荒凉的尽头是京城。
从夜色中奔向夜色,这座城没有想象中的热烈和惊奇。三千公里,似乎只是一个人走向了另一个人,离他的呼吸和心跳更近了一些而已。
太原煤灰一样的天空,黄土的焦渴,植物的挣扎。这是我所熟悉的荒凉,也是从未远离的北方生活,苍茫而贫瘠的纯朴。我希望荒凉的天空下,大地上除了山川,山路上走来一个煤球一样的人。
我需要这样的空旷和宁静、孤独和辽阔,这样的慢和从容。
郊外这么好,索性坐公交去另一个地方。经过屯、庄、坞等大大小小的村庄,对北京的印象又扩大了一圈。
古动物馆。远古的庞然大物的骨骼、锋利的牙齿,被处理后,看起来都像是假的。
蝙蝠的骨骼化石。蝴蝶的骨骼化石。原来那些柔软的血肉之躯与石头融合在一起,也能不朽。
能成为一块化石也是幸福的。
古人类馆里面全是人头骨——二百万年之前的人头骨——难以想象二百万年这个时间概念。
温暖的诗是否需要继续写下去?是否在文字中更尖锐一些?
聂权说:温暖是另一种锋芒。
地面上是高楼、商场、百货、美食。地下是人类数百万年前的生活遗址。这种对比,像是被人们忽略掉的一个巨大隐喻。
地下是数百万年前的世界和人类。地面上是数百万年之后的世界和人类。
似乎只有骨殖永存。人类骨头的化石。
千万年之后,我的骨头是否可以留存一块化石?
原始人超度死者时,会将赤铁矿粉涂抹在死者身上,象征血液和生命。
我确定那个高举双手的巫师,就是最早的诗人。诗在古人类时期就已经存在。
他们居住在洞穴,也在平原。他们在平原上狩猎,也在河湾处捕鱼……看起来,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我们大多数现代人的内心还是存在着数百万年前的理想和情愫。
北京落了一层薄雪,这样的天气,应该在炉火上煮着什么才好。
雪边下边化,真的就像被煮着一样。“煮雪”这个词真好!
再谈昌耀,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和疼痛,但一开口,便觉得轻薄,不能言十之一二。我在昌耀文字的场域里,如在茫茫戈壁高原,那些细碎的雪粒如针尖不断地扎在脸颊上。
和北京的雪如此不同,昌耀的诗是固体的,金属质地,每一扣之如有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