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住

周立文

正在进行的演出

突然停下来

音乐停在弦上，主角和配角

停在一个微笑、一个姿势

或者念出一半的台词上

如果是赵氏孤儿

就停留在襁褓中

如果是窦娥，刑场上的窦娥

就停留在白练

和六月的鹅毛大雪中

如果是哈姆莱特

就停留在鬼魂、毒酒、利剑

或者奥菲利亚的眼珠里

——灯光暗转，等待结局的观众

纷纷退场。而在他们的家里

日历己被翻回到

很多年前

在我钉钉子的时候

有一张面孔

始终在土墙上晃动

它好像是一只猿猴的

又好像是我自己的

在季風到来之前，我要

把一扇窗口封死

这至少需要钉十根钉子

我敲打着，把一根根钉子

楔入木板和木条

每敲一下，就有一种疼

当我钉到第九根时

土墙上的那张面孔

突然涕泪横流

它说它看见一支星星的船队

被无情的岛链

困死在八千公里外的波涛中

我选择一片叶子

卵形，边缘布满锯齿

在它阔大的、脉络清晰的

绿色之上，世界

突然一阵涌动

我选择一块石头

一只金色蜜蜂

一种站立或飞翔的姿势

一曲远道而来的，模棱两可的

古老歌谣——

一行诗。它不属于

任何一个语种

尾部的两个惊叹号

像闪电，拖曳着黑色爆炸

一座庙宇。翻开发黄的

经卷，一行蠹虫

脱离慈悲，大口喘息着

向有光的地方爬行

一个港口。鸥鹭齐飞

博尔赫斯号巨轮正在转运

从海底打捞上来的

《一千零一夜》化石标本

我从未选择老去

但它如期而至，像礁石一样

坚固，像海胆一样

柔肠百结——

并且，拒绝一切智慧

雨水扫过小学校

低矮的屋脊，那里

麻雀放假，黑板上残留着

谁用粉笔描出的

一个大大的“鸾”字

传来风琴之声，琴声应和着

雨和泡桐叶的颤动

时而急遽，时而趋缓

井水上升，歌声下降

一道闪电穿墙而入，惊飞半只鸾鸟

照亮琴键和十根纤指

——那情景

仿佛一个衣着精致的孩子

从湿漉漉的草地上跑过

两只翻飞的小脚，一只是光明

另一只拖着漫漫长夜

女儿正欢天喜地

母亲却眉锁春山，满脸空荡

女儿望望母亲

母亲也望望女儿

夜晚，两枝鸢尾花试探着

缓释对方的心事

从相框里走下来的男人

衣冠楚楚，依然是去年模样

当他摊开手掌，妻子或女儿

看见灯光下冰冷的血豆

（选自《莲池·文学读本》2023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