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田曲

2023-10-23 10:37:15柴然
黄河 2023年5期
关键词:忻州

像孩子的大人

我认识周同馨,在1985年,他人已经从忻州小城调来省里,做了省报编辑。他的“小城诗歌系列创作”基本完成,随后以《小城故事》命名,结集出版。

这在当年是十分了不起的。这么年轻就出了诗集,对于我们,这是不敢想象的。尤其是他在大学时代已冲出娘子关———山西大学中文系78级的学生,入校时只有17岁。

他有一个挺牛的例子,那时中国社会刚有万元户的提法,这一年,他所得诗歌稿酬,竟达五千元之巨。要知道当时一个大学毕业生的月工资,也不过46块钱。

潞潞兄还记着,周同馨请他吃过油肉。周同馨自个儿,却是一点肉也不吃,天生的素食主义者。他骑着崭新的凤凰大链盒自行车,戴着雪白的呢绒手套,皮鞋擦得锃亮,人也长得英俊漂亮。

与之相呼应的是新千年以后,我们几个诗兄弟多在一起,潞潞兄又给他总结了一个版本,主要指他热心为朋友们服务,说他“下班从报社出来,把车加满油,把钱包装满了;到晚上回去,车没油了,钱包也空了”,云云。

周同馨是一个难得的孝子,差不多每周休息,都要“太原—忻州”往返一次,回去看老母亲。早先坐班车,搭顺车,坐火车。世纪之交前夕,他有了那个蛋蛋车,可以开着自己跑了。

我呐,有那么好几年,常搭他的车到忻州去。

在忻州,也如我人到了长治、晋城,只要说你是搞文学的,人在省城,当即便会有新朋友问你:“认识周同馨吧?”这若搁在长治、晋城,自是问报告文学家赵瑜。这可不只是他们在家乡人脉广,好朋友多,一定程度上,他们的名字,其本身就构成了这块土地上的一个重要文学符号,似乎也是一道辨别你文学水准真伪高下的心理界线。有很多乡人记着,周同馨哪组诗上的是《人民文学》,哪组诗上的是《诗刊》,哪首诗上的是《青年文学》。

当地几个作家好友介绍你,直接会说:“咱省里来的诗人,周同馨的朋友。”实际这里也还有一个他对待家乡人的态度。

好友宿新和当年在忻府区通讯组借调,那时常写些小稿稿,然后到太原来找周同馨,想法保证他发稿出来,可到了饭时,人却穷得没地方吃饭。

宿新和说:“有一回,同馨刚刚有了个小平房吧,我去他家吃大米,咱一碗不够呀,再填一碗,我看他们的饭倒不足些了。”

周同馨最爱在车里放的、也是他最爱唱的一首流行歌曲,即是满文军原唱的《懂你》,这歌在多年里唱响于日报社那幢高楼楼道,回声荡漾。

大概从2016年开始,我用手机在全民K歌等APP上录歌,这首《懂你》我反反复复录过多次,每录,耳畔都会有周同馨唱这首歌的歌声缭绕,想起他之竭尽孝道。

有云,有大孝顺敬在心,就是慈光护佑,人也更像个孩子。在此,张锐锋抢先注册了口头版权:“潞潞是一个像大人的孩子;周同馨是一个像孩子的大人。”

点题第一个掌故,是他从忻州小城来上大学,走出校门搭乘3路电车,竟是拉住带他上车的老乡、同学郭新民的军大衣一角,不敢松手。周同馨说:“人家个头也大吧。”对他起到一个伟岸的心理保护作用。

他本人回望,还是那个青年书生对诗的专心致志。父亲给他买了一部《辞海》,他呢,就能长时间投身于这大部头工具书的研习;还有所谓日日精进,一刻也不怠慢,就是从教室或宿舍到饭堂,他也会拿个巴掌大的工作笔记,至少记下来两三个好句子。

他在大学里有一个情感小插曲,外语系有个日本女孩儿找上了他,弄得他满脸通红,无所适从。这女孩儿是山西省与日本崎玉县建立友好城市,交流来的大学生。周同馨是出了名的大学诗人,但日本崎玉女孩儿的热情却受不了,避其三舍,怕影响到自己。

早年,周同馨在村中吹笛子,十二三岁的小男孩,青春萌动。“村里当时回去一个太原小姑娘,梳个长辫子,和我们村上的小女孩不一样,好像也挺懂事的;我一般爱坐在我家院墙上吹,那外面是路,她走路过来,看看我,莞尔一笑,我就吹得更有劲儿了。”

周同馨大学毕业分回忻州报社工作,每日忙于写诗,给自己定下每一星期至少写一组诗的目标。家里托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不敢违拗父母之意,就去见人家,人家约他去看场电影,他跟人家一前一后走着,看电影后,介绍对象的事儿,也就到此为止。

我们说周同馨更像个孩子,是在我们中间不大能坐得住。好多场合,转转便走。以前吃饭,他不喝酒,也是吃一吃,就不想在了。我戒酒后,他發现我是个伴儿,到哪也待不长时间,就招呼我结伴先撤。俩人好像还能再找个啥地方耍耍。一般也是到亲贤街盲人刘超那儿,按摩个十来分钟,脚都按跛了。

重返省城那几年,他仍在写“小城系列故事”,写得畅快,发得也顺利。

时在1986年6月,流沙河先生为他的《小城故事》写序,对此有很好的概括:

周同馨有热情去反映小城日常生活,通过许多怪有趣的事情,让读者感受到那里正在发生变革,主要是社会文化心理结构方面的变革。他志愿地做了“观民风”的现代遒轩使者。

就他定位于小城和小城青年的诗歌写作,我们山西已故去的老一代批评家李国涛先生,加上潞潞的创作,写过一篇重要的长文章,发在《诗刊》上。

他们不约而同,醉心于自己的北方,又各从自己不同的方面去写这个北方……如果说,潞潞是北方乡间的小伙子,周同馨就应当被看作北方小城里的“大手大脚”的青年……

李文今之仍可一读。

较之潞潞,周同馨的笔意更细腻,更重视画面和风物,有些小小的事物、淡淡的情绪被他采入诗中,获得盎然的诗意。

我自己呢,还非常喜欢他发于《飞天》杂志1984年3月号的一首《朦朦胧胧的小城》,尤其是这首诗的第一节:

当咕咕啾和阳雀子

衔着晚霞归巢时

稀稀落落地,走来了

忙碌了一天的

拎着醋瓶和酱油瓶的小城

全诗看,那还是一首写环境保护与改变的诗。

现在我们会说,他怎么那么早就有了这种意识?离“村村点火,户户冒烟”尚有时日,说到底,还在于他忠实于自身的“小城感受”,这是第一位的。

必须说,他从忻州重返太原,到省报工作成就了他,也影响了他。他的诗歌创作才华,至少在他来太原工作的这几十年里,没能得到更大的发挥,主要在于他对报社工作的无限忠诚,是绝对意义上的。

不过,在工作之外,对本身的疑虑、抨击、自嘲,甚乎怪话连篇,同样也让人印象深刻。

你别让他坐进办公室,只要坐于案头,一切全变。普通一则新闻通稿,经他过手,见报后的效果大为不同。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经常见他来迎泽宾馆报道会议。一支圆珠笔,一本208的蓝格格稿纸,为各类凡能沾文化边儿的会议写消息,消息基本上都写在会议间隙,不会拖后,回去办公室,仅剩下编发。而我到他办公室去,见他总是在编发稿子。算来这三十余年,还就是成千上万的编稿子、发稿子,以及盯版、签版。美好的年华与不可多得的才情,正是在此日渐消融掉的。

闹稿稿,闹稿稿,一直闹稿稿。一字不错,一字不漏,一字不别,而这所挥发的,正是太多的生命品质,太多的心血与韧性。

2009年,他策划庆祝建国60周年,在周末版搞了一个系列,这其中就有“60年60本书”这个单元,他特别给我打电话,约我写一篇关于杨沫《青春之歌》的小稿件,我有些话想说,遂写好发去。谁想他两次给我退回来,每次也是标注好他的建议和认识,先让我改了两稿,之后感觉可以了,又让编辑编了两稿,自己又编了两稿。最后,又和我在电话里一个字一个字抠着过了两遍。

我对他说:“你这是海明威写《老人与海》呀?”但心下恼得厉害,就差脱口说撕了算了,稿子我不要了。

我有一首《天安门广场的白玉兰》,原发于《诗选刊》,是一首相对积极的作品。有一年,省名人协会要搞春天诗歌朗诵会,请潞潞和周同馨组织作品并同时把关,周同馨就认为我送去的这首诗不能用:诗名即会让人产生联想(不能让人浮想联翩,也是我们新闻工作者的责任?)这首诗的产生,是2002年春节过后,有一个到京短期工作的任务,我人住王府井,一天几次路过天安门广场,几乎可以说是看着那些白玉兰一点点地开出来的。

话说回来,诗无达诂,见仁见智,周同馨有自己的看法。

在周同馨的编务工作中,多有海涵、包容的主要体现在有关书画作品及其评论的刊载上。为此他做过大量工作,对这方面的东西很喜欢。累月经年,兴趣盎然。

不论他是在做周末版,还是早先的“黄河副刊”,还是和李杜最早办晚报,之后再到总编室,再到做文化评论,他都是更多地争取版面(包括理论版、收藏版)。整体编辑思想多从大的历史社会文化视角切入,加之他本人并不在一般意义上的书画界,不抱偏见,无需和什么人抱团取暖,同时,亦不囿于省城太原或者如忻州某个书画圈,所以,得益于他这一二十年的可贵坚持,从省报上走出来不少新人。

如我,也能算从他那儿走出的书法新秀。

当然,他这个平台也是一个小主流,至少对山西书画有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咱不说更牛的如陈巨锁这样的书画家,我们朋友中的牛人,就有郭新民、张明智、张怀文、郭存魁、周如璧,他们能有今日声名,抛开艺术本身和自己的努力、悟性,知道他们的人很多,多少也和周同馨这样的力推———有时就是整版整版的作品刊载,有一定的关系。

周同馨言及山西书画的创作、发展时间最多,乐此不疲,也说个没完。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周同馨谈他1985年获首届“赵树理文学奖”诗歌奖:“我啥也不知道,倒接住获奖证书了。”当时情况特殊,即作者无需进行申报,换言之,当年山西省的优秀文学作品,都在评委们的视野范畴。

就当时的山西诗歌而言,那也是一个周同馨年,浪花朵朵。

到了新千年后他第一次参评文学编辑奖,与时任《五台山》杂志主编的彭图老哥冲突了。有圈内好友就说:“啊呀,他俩一致的,是评委资源都一样,你和周同馨关系好,和彭图就不会差了。”

所以,他俩的票顶住了,本来一届评两个获奖文学编辑,最后只上了一个晋中的老同志。

到下一届,周同馨顺利获奖,彭图老哥呢,到龄,退了。

事物的发展,亦如他言,只有变是永恒不变的。

他原来是朋友中间最不能喝酒、也是多年都不大沾酒的一个。誰料想,后来这十多年间,突然逆转,大约五中有三吧,他是放胆痛饮,敞开大干。就因他这前后变化太大,他一撸起袖子,大家倒笑坏了。往往就是,他在拼酒,你在旁侧笑个没完。尤其他多少喝一些,陡感酒量倍增,遂主动挑选桌上最能喝酒者反复碰杯,喝三杯,再来三杯,如此者三。

另一个,他要把所有在场的女士全照顾到,这是绅士风度。自也是反复举杯,频示美意。还得有重点,有突破吧。一位或两位美丽女士,一位或两位青春妙龄的女孩子,他得把她们灌醉。碰杯,劝酒,碰杯。所抱目的,就是要看看她们酒精充溢、喷薄而出的快活醉姿。且听咱忻州话说:“把狗的闹醉。”这样一个对酒当歌,秒变熊孩子呀。

然则,最后只能保证他把自己灌醉,没有别的。凡我所见,酒桌子上的美丽女子,从不见一个比他酒量小的,他往往碰上的,基本都是好酒量,人家反过来喝醉他,倒成了轻松愉快的事儿。

“你看咱狗的。”他之目的,至今未得逞,继续奋斗吧。

说到底,四两老白汾,对他便是一个严重关口。所以说,这五中有三,但凡大干,他必然醉入那深沉,“吾有冬夜,春风沉醉”,大体是这意思。

接下来,满脸通红,又举拳头,又喊口号,之后,眼睛半闭半睁,再之后,还醉入那“搬不倒”境界———主要是左右摇晃。有一次,我们集体去唱歌,一个小歌厅内挤了二十余朋友,音响混声开到最大,说歌厅内灌满了重金属都不会错,反正太吵太吵了。这时的周同馨却盘腿坐在靠边的一个沙发扶手上,双眼微闭,左右“搬不倒”,一下,一下,幅度还很大,前后时间长达20多分钟。反正,没从沙发扶手上掉下来。

还有,我陪着他走在夜间的迎泽大街上,快要晚10点了,有女孩子过来,他站住,和人家说:“小姑娘,你知道吗?我叫周同馨,我喝醉了。”女孩子咯咯咯笑了。

私下,曾和赵瑜老师聊起过周同馨这样喝疯。赵瑜说:“干脆变了一个人,他以前就不喝酒嘛。”

当然,没聊出个所以然,更不可能有什么结论。实际上,他真就无关什么事业成败,个人得失,官场沉沦,情场失意,创作不畅,流年不利,财运差次,或者股票赚了,又升迁了一级,种种理由。不。

记得1986年秋天,在省人大会议中心开全省诗歌会议,那几日在会下,周同馨老和朋友们大谈“无”之境界,如诗的最高境界是“无诗”,以此类推,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自是有一种高妙了悟,似也有一点儿童式的戏谑,总之“无”得挺过瘾。

而他这样的才华得以发展,是后来一天,我十分肯定地发现,他是一位确有真知灼见的爱情理论家:

感情其实是可以丈量的,有着无形的长、宽、高、低。

1、最长的是亲情,可以一直绵延,不离不弃,直到终老。

2、最宽的是友情,可浓可淡,可远可近,可疏可密。如果是老朋友,十年不见,一见尤喜。如果是新朋友,事后很少往来也会心存感激。好朋友和好朋友还可以无限链接、依托。

3、最高的是爱情,可以高过云高过雨,高过生命和自由,高到相知相悦,高到心性相融。高到无怨无悔。但爱情是带刺的玫瑰,既有排他性,也不可能一直盛开。爱情一旦断翅就会坠落,坠落为滑翔还好,可滑翔为现实的亲情。但如果坠落成坠落,那么肯定有一方会坠入深渊,伤害和痛苦在所难免,只好靠时间慢慢疗治了。

4、最低的是色情,可以低为兽性,低为强奸和诱奸,可以低为交易,也可低为一夜情,低为嫖妓。但低级的肯定是简单便捷的,像快餐,像街头枝头的果实,伸手可摘。大家长、宽、高、低都可有一些,但一定是适度的,千万别过度。

类似这样子的句子,他脱口即出,有过之却少无不及。

我专门找他谈过一次,希望他能把这笔精神财富拿笔记下来,而不是主要停留在口头上(不时,便会蒸发,过于可惜了),奉献给我们这个浮躁至极的情爱社会,为爱情路上广大的迷津者指引方向。

他說:“我以后回村里呀,到时候再弄吧。”一晃,也20年了。

回来说他这个“形式上的孩子”,他与我本人相交,就常有严肃的内容,弄得我这个“人生与社会问题的主要逃避者”不好规避。

别说早年他在“黄河副刊”上为我发的那些诗,1985年在我自己还说不清楚何为诗论时,他就把我的一则《我的血液和诗笔》(差不多是一篇小学生作文)当诗论发了。

他记着我《琴韵》中的两行诗:“你在你的琴声外/我在你的琴声里”,多次在公开或半公开场合提及,说我诗写得好,是好诗人。

后来省里搞签约作家,他第一个找张平(当时的省作协主席),说不能把柴然拉下,也不应该把柴然拉下。

新世纪以来,他认为我的书法可能会有些作为,但他怕我忙于其他,多有耽搁,在他和我见面不多时,他就会专门来一个电话,反复强调,每日至少抽出半小时写字,特别是临帖。

我从1993年起,也就是在省作协请创作假结束,没有再回原单位,几乎是自我流放到这个唯利是图的社会上,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由撰稿人(“你有了自由,就什么也没有了”),醉心于严肃文学,还创作不畅,生活上往往没着落,周同馨就替我发愁,想些办法来帮我。他甚至帮我推销过挂历。

周同馨母亲去世后,我原以为他会少回忻州,所以当时写在文章的结束小段为:“去冬,他母亲以91岁高龄于忻州城无疾而终,这春节期间,刚出了百天;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开着车,一直回忻州了。”

然则,却如某人所说:“你以为的,都是错的。”当他不再“努力”做一名省报的编委、副总编,一到55岁,二线了,我和他通话,他的人竟多在忻州。

一次见面,发现他竟黑了一截子。

“怎么变化这么大?”我说。

他说:“‘久在樊笼里,适得返自然。我在我那老院子里种了有二三分地呢;我种了不少的菜蔬,还种了不少的花花草草。”

读书山

2000年前后,我和周同馨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有次,周同馨见我在吃地奥心血康,便说起他父亲病中亦曾吃过这药,当时可能还算新特药吧。

他父亲正死于心脑血管疾病,脑梗卧床三四年,去世时年纪不算大,74岁。

周同馨讲他父亲的故事,传奇而有趣,伤感又亲切。他以诗人的特殊说话方式,总能把感受最深的地方,用一两个句子点出来。

他父亲在四五岁时被人贩子买到手,之后带到忻州,卖到他们周家。

周同馨说:“我父亲至死也没问出来自己的出生地。你看啊,到我爷爷去世以后,一个是我奶奶,一个就是那个人贩子,这个人就是我们邻村的,只有他俩知道,可是人家两个,就不告给我父亲,守口如瓶。我奶奶不告给我父亲,这个比较好理解,这种老传统,好像守的就是家族的血脉,她人下去后,也好有交待。邻村这个人贩子,也是死活不告给我父亲,临死也不告,你看,这个‘职业道德,也太好了吧?”

周同馨不禁摇头,哑然失笑。

“当时,我父亲说记事,不记事;说不记事,可也有一点儿隐约。父亲似曾记着,他那地方遭了灾,人活不下去,多有人家卖儿卖女。起先,家里并不想卖我父亲,想卖出家里的女孩儿,可人贩子人家不要女孩儿,只要男孩子,家里无奈,留他这男孩子,只有全家人饿死,最后咬牙,把我父亲卖给了人贩子,从人贩子手上得了几斗高粱。人贩子带我父亲来了忻州后,那周家从人贩中手中买我父亲,则用的是大洋。具体花了多少个,我父亲也没告诉过我。父亲跟着人贩子来忻州,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开始父亲发出声音哭,人贩子就踢他,打他,不让他哭;可我父亲的泪水就是止不住,在火车车窗上,父亲从始至终都能看见自己眼里那两行泪,一直往下流。”

“我父亲青少年时,有次扛了个扁担,上山打柴,谁想让日本人看见了,啪啪就打了他两枪。日本人在山下,把我父亲当成了八路军。我父亲不是扛了个扁担吗?日本人就把扁担当成了枪。两枪都打中了,在前肩胛上,伤疤很明显,我父亲夏天穿背心时,就能看见。也是我父亲命大,村里人把他从山上抬回来后,血还止不住,从枪眼里汩汩往外涌。我奶奶赶快叫人包扎,又请来了会处理枪伤的郎中,这样,才救下来我父亲的命。”

周同馨的爷爷,是某县一个大财东家的二掌柜(是不是雷履泰式的人物,现已无从考证。周同馨本人呢,似也没有更大的兴趣)。

有一次,他爷爷生病了,从县里回来村上休养,谁料在家住一段,病情却日渐加重,需要多花钱,请好大夫来。

“我爷爷就叫我父亲过他身边,一番安顿,怎么去那边那个东家的庄园,拿他的两个元宝回来。是金元宝还是银元宝,我父亲也没详告我。这样,我父亲就去了,好像还带了个人,去了后,找见我爷爷告他那地方,是口井啊,这怎么下去,后来还是照我爷爷所说,找见我爷爷藏财宝的包袱,外边还有个小箱箱。还照吩咐,就拿了两个大元宝,动过的包袱、小箱箱,按原样重新打包住,藏好,就往家里回。可是,赶我父亲回来,我爷爷他人倒走了,下世了。”

欲知后事,却是他父亲参加革命走了。也算特殊,他父亲还真就没有想过,应该及时把他爷爷藏在异地的财宝取回来。

周同馨说:“你看,我父亲啥也晓不得,就那么单纯。他就是要去打鬼子呢。”但这也没能赶上,他这边参加革命,那边日本人投降了,抗战结束了,八路军变成了解放军,准备打老蒋呀。

他父亲后来参加过打太原,负责抬担架,太多太多的伤员,根本抬不过来,人累得抬着担架就睡着了。

周同馨说:“到我父亲睡了一觉醒来,一翻身,呀,身边全是死人。”

太原战役之惨烈,可见一斑。

尽管如此,还是想问问他爷爷藏下的那些宝贝。

周同馨说:“我父亲很早就到了咱忻州地方上。他后来也去那地方找了,可是那个井没了,整个那一片,变成一个大水库。”

周同馨的父亲,当初没有过多纠结,还真的就是一个觉悟者。

这时正处于忻定原地区土地改革的最高潮,不管你是谁,拿那么一大袋子财宝回来,无异于找死;可正因为这样,他周家定成分,定的就是贫农。

周同馨第一次见到人家吹笛子,是有拉练部队过来,住在他们村里。那个会吹竹笛的指导员,正住在他家大院,每天拉练回来,吹那么一阵子。这指导员吹起笛子,周同馨忽然有感觉,世界很美,这竹笛声声,妙不可言。他就希望自己也能有一支竹笛。

部队离开村子后,他把这个心愿告给父亲。父亲骑自行车带他进了城。“我还小呢,我爸骑车子带我,我还坐在前梁上,后车架跳不上去。”

父亲领他进了忻州城里的文化用品商店,和售货员交流几句,给他买了一支小梆笛。

周同馨说:“笛子好像就是个几毛钱的样子,还给我买了一些笛膜。”有笛膜就不一般了,这样学起来,有些正式了。

周同馨当然很灵,村上并没有一块儿学着吹笛子的小伙伴,更没有能教他的老师,他硬是凭着自己揣摩,自通师门,学会了吹笛子。

他说,广播上播放的那些笛子曲子,他很容易就能記住,不多时间,他便能吹奏下来如《扬鞭催马运粮忙》这样高难度的笛子独奏曲;随后,就是《牧民新歌》。他说,他每天不停地吹,那些吐音,滑音,包括独奏曲子中的“马嘶”,全部学会,长进飞快。

我当年在陵川时学吹笛子,也差不多这样。

还有两件事,一是他学会了掏梁骑自行车。“从那个三角角里。我个子太小,还上不了梁。”上了梁,也够不住脚蹬;第二是开始了如醉如痴的文学阅读。

他上初中之前,已通读了《西游记》和《三国演义》两大名著。《西游记》忘了是从哪里借来的。《三国演义》是50年代初的竖排老版本,也是他父亲的主要藏书之一。这套书,包括那支小竹笛,还有他上董村高中前父亲奖励他的那支国光口琴,现在都还保存在他家中。

“《三国演义》是包了书皮的。一开始,在老家时也借给人看来,后来,见第一卷上毁得很明显,我就再也不舍得往外借了。”书的珍贵,更在于是他父亲留下来的。

小毛孩子学会掏着骑自行车,那就是要整出来点事的。他就这么骑着车子走了,上西张公社去看他父亲。

他父亲是西张公社党委书记,虽说西张村离家里也没有多少里路,但他父亲天明黑夜地忙,一心扑在公社事业上,很少能顾上回家。

小孩子掏着骑车子去了。满心的欣喜和兴奋。系舟山下这乡土,和他浑然天成。他车子骑得越来越快,感觉在飞驰。

在西张公社大院,他找见了父亲。见他还饿着肚子,父亲就带他到食堂去,给他要了一碗面。留下挺深记忆的,是他吃了面后,父亲特别给公社食堂放下了粮票和几角钱。

周同馨说:“我父亲可以完全不管这些,但他就是要注意领导干部的形象。”

周同馨后来正准备离开,公社武装部长向他摆了摆手,把他叫到武装部。公社武装部里有枪,长长短短的,“还有手枪。”周同馨说,“后来,这部长就拿了枪,带我到了外面的野地,记不住是支了两块砖呀,还是支了个小板凳啥的,手把手教我叭叭打了两枪。”

他父亲在西张公社做党委书记,平日里狠抓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学大寨造“人工海绵梯田”,粮食生产“达纲要,过黄河,跨长江”,还搞了很多基础设施建设。这挺像样子的公社大院,就是其中之一。农村要有大变化,公社这一级政府,首先应该立起自己的“光辉形象”。

当然,更大变化还是公社所在地西张村,街道修好还不行,必须有一条又直又宽的大路,伸延出去,直通到国道上,正像当年的国产故事片《青松岭》开头所唱的“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

周同馨说:“我父亲修西张这条路,特别认真,从头至尾任何一处,都必须达到他的要求,光肉眼看,又宽又平又展,笔直笔直,还不行,这得技术测量验收呢,拿上测量仪这些。之后,就是大路两边种树,全部种上,把树种得好好的。”

下来拐到他诗人说话风格上:“那树后来可大呢。可是不行,我父亲不在这边了,就有人偷偷开始砍树卖钱了。你偷他也偷,没多长时间,这路边上的树,就让人偷着砍完卖光了。这条大路没有被破坏,你往西张走,就看见了。现在看,也不一般。”

当年老百姓就称这路为“西张公社的长安大街”“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

周同馨父亲当年在西张公社全面推进全公社的修路、种树,作为公社的重点工作来抓。他父亲自己有独立的思考:“我们能为老百姓留下什么?只有修路、种树。”因此,全公社就修了很多路,种了很多树,弄得全忻州出了名,而这些路和树,又被百姓们称为“绍文路”“绍文树”(周同馨父亲名周绍文)。

然则这样县里却不干了,指责他父亲是和农业学大寨唱反调,县里开大会,点名批评他父亲。他父亲不服,当场有些冒犯,顶撞领导,结果公社书记也不让他干了。

周同馨说:“我爸就去磷肥厂当了书记。那一段,我爸很郁闷,牙疼得厉害,不多时,就中过一次风,嘴也歪了。”是赶快扎针扎过来的。

与周同馨聊起这些,我又搜索了一下系舟山又名读书山的一个大概情况。再辨,便是遗山诗句:“青衫还见读书孙”。

周同馨17岁时,考上山西大学中文系。

这之后,就是父亲送他坐火车来太原,他说他以前没有坐过火车。

东窗日影偏

周同馨老家在忻州与阳曲交界处的系舟山(读书山)下。

称系舟山,更古老,是传说中大禹治水“系舟信雨”之地;称读书山,为大诗人元好问出生地,亦曾在此山中读书。还有传奇,是三国时的绝代佳人貂婵也出生在这里。

村中那老房子、老院子,有貂蝉故里、元好问墓遥相呼应,有自己寄情于山水间的悠然情怀。早年,周同馨的一首《夜月》,表达的就是这种情感。但写出这首诗时,他一家人已搬到忻州城里,住进他父亲单位的宿舍楼。

他家的老房子多年里都有村人住着。他母亲不要他们的房钱,只图他们能把老房子老院子照料着,有个人气。

周同馨说:“前前后后,可住过不少家人呢。”

有那么一年,他母亲回了趟村里,回城后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老房子上的瓦当掉了好几个,像是专门撬掉的,找不见了。那些做堵头的老瓦当,都是有图案的。

那时,他在报社特别忙,觉得这是个事,不能掉以轻心,到周末连夜赶回去一看,确实让偷走了,挺不是滋味。

村上有当干部的发小和他说,前些时候有外面的人来村上收旧东西,就指着这种老瓦当说也值两个钱。

“敢情是让人家当旧货老货给卖了。”

还是母亲回去的及时,否则,不知道人家会给他拆成什么样呢。

老房子老院子还是空下了,不住人了;虽说安顿了人过段时间帮他看看,但毕竟只是看看,不可能完全看住,所以,后来同样的事还有发生。

“老瓦当又丢了不少。”周同馨说。

这串老院子并不是周家所建,而是当年他爷爷花400大洋,从跑内蒙的老地主手中所购。

到上世纪70年代,老地主还曾偷着回来过。“就在院外面,转了好几圈。”周同馨說,“当年那斗争形势,他哪敢公开身份,进来咱这院子里呢?”

不过,这也让有些村人猜测,老院子里说不定藏了什么宝贝。房屋建于咸丰三年,这个屋顶板上写着呢。周同馨小时候拿手电照着,看过好多回呢,后来这块板子脱落了,也找不见了。

“原先这老房子是很齐备的,其中还有两间女儿住的绣楼,就是上去不下来的那种深闺。是我父亲后来把它们拆了。”

展开村庄上下的遥想,那绝不是什么穷乡僻壤。老地主跑内蒙古去了,一串院落还能卖出400大洋;从建国初年一直到改革开放,村子在紫岩、西张这一带,素有“小北京”别称,三四百户人家,一千五百口人;村子是好风水,曾经是和原平同川比肩的著名梨乡;香椿更有名,当年慈禧太后逃难,到忻州后吃了村里的香椿,一番夸赞,之后便成了贡品。

周同馨他们院子里原来就有挺大的两株香椿树,“后来还是老死的。”

想当年,他这老宅子,那就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村庄走向衰败,那是晚近的事,让人黯然神伤。

“是,把扶贫工作队也累坏了。”周同馨说,“现在啊,街上能见到的,就几个老人,坐在墙根下晒阳婆;也有站着的,东张西望,茫然不知所以;有些没离开土地的,一年到头,不屈不挠,种点玉米;村里的年轻人,一般也六十来岁。”

老房屋常年没人住,破损、荒芜,反而会加快。

后来周同馨再回去察看,院墙、院子、房屋、房墙,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墙体还有明显塌陷,院中荒草长得一人高,想过后墙下看一眼,“人还得从荒草中间挤过去呢。”看起来问题很大,“那么多歪歪扭扭的地方,我看过后,心情很不好。咱这老家、老院子,多好的一个地方来,就这么让荒芜了,变成个遗址、废墟?我于心不甘。可家里这些事都由我母亲做主。她当时已经有了一些老年痴呆迹象,一会儿说卖呀,一会儿说修一修吧,一会儿又说不要了,弄得我也不好说怎么办;真卖,那肯定不值钱,怕是连一万块钱也卖不上。可是,在我手上,不能把祖上留下来的这老房子,给败了。”

这时他也快退二线了,报社对他这样的部主任,定的是55岁。他和母亲商量,是不是先修补修补,也不影响母亲大人要卖、要送人、要留下;母亲答应了。

于是他就在忻州托朋友介绍了个人开干。不曾想,头一把弄得并不理想,还花了他不少钱。

他带母亲又回了一趟村里,不管怎样,对老太太算个交待。这也是他母亲最后一次回去看他们的老房子。

也正是在此时,他家带雕刻的大隔扇被盗了。他在村中打问了一下,没有发现有什么能够找回来的线索,赶快报了案。在他看,丢隔扇就和这次修缮有关。

他这老房子空间大,隔扇高2米95,宽则有6米多。

“也是个老榆木的,上面的雕刻都是很有讲究的,主要还是原装的老物件吧。”可他没有找回来,转眼六七年了。

之后,周同馨开始在老院子里种菜、种花、平院、植树、补墙、挖出水。如他言:“我这老院子大呢,院中间的菜地就有二三分。”

不同处是他种菜施的是人工肥,尽量不用农药,他说他往地里打的是土霉素;真正难解决的,还是蚜虫挺多。

当然,花花草草这些也不少,其中有百日草、蜀葵、薰衣草、榆叶梅、紫丁香、茼蒿。他说“开黄花的是望江南,有股特殊的香气。我院里花草瓜果多了以后,7月份蛇来了,挺长一条,窜到我那菜地里,吓了我一大跳。我赶快操家伙,撵它吧,可是看着它窜在墙下就不见了;再找,也没有找见。我就在网上查阅到院子里种上望江南,那种特殊气味可驱蛇。我就种望江南,果真蛇再没有进院来,都两年了。还有,我艾草也种得不少,用它熏蚊子,艾灸,都非常好。”

这样,他又和我聊起来种接骨木驱鼠。“不但我这老院子里老鼠不见了,邻家院里,也好一段没见过老鼠了。老鼠的嗅觉是相当灵敏的,接骨木能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体,这种挥发性气体对于老鼠就是剧毒。”

我夸他研究得深了,他倒谦虚起来:“三天学会个买卖人,一辈子难做好个庄户人。”话里包含太多内容,不能详说。

三分菜地颇累人,一院草香亦醉人。

而这正是他写在《乡居杂记》里的兩行。“本来还想着能轻闲下来看看书呢,不想修修补补,种种花,种种莱,忙得比在太原读书都少了。干活儿也辛苦,我也不算有力气,可愿意干,快乐;累了,我就坐下来喝茶,翻翻手机;我有时晚上也在我老院子里干活儿,头上就是月亮、蓝天、星星,夏夜还凉爽吧;院中我装了太阳能灯,比较明亮;我再干不动了,就写上几行《乡居杂记》,把一天的事记下来。”

我问他:“谁来这边跟你住过?”

他说:“我老婆去年夏末带她妈和她姐姐来村里住了半个月。她们觉着村里稀罕,哪也好。院里摘上菜吃,不但新鲜,水灵,味道也和外面买来的不一样,是早年的菜味。她们没有过乡村生活,回去后还兴奋了好一段。”

我跟他去了村上,一进老院,还真看到不少树木,有小园林的意思,独特,当院中央一棵大槐树,有些遮天蔽日。

他看我站在大树荫下向上观瞧,说:“槐树大吧?特别大。是我种下的。”

我不免一惊,他说:“我小时候,有次跟我父亲在路上走着,路边上看见个小树苗苗,我就和我父亲说:‘这是个小树苗吧?我父亲说:‘是。我说:‘我把小树苗苗带走吧?父亲说:‘好吧,回去把它种在咱院子里。”

看这小树苗苗,长得天也高了。

一时间,我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个小孩子,把捧回来的小树苗栽在这儿,神情专注地看着它。

周同馨说:“我现在坐在它下面,常常想起元好问的‘衣上风沙叹憔悴,梦中灯火忆团圆。”一家人都还在啊,却也恍若隔世。

他不希望我俩沉浸在这样一个感伤的调子里,随手一指,把话转到别的树上:“这是几株海棠;这是几棵老枣树,和鲁迅先生家里的一样,‘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是枣树,第三第四棵都是枣树。”又指指大槐树下的老石头条案和边上几个石墩,“能看出来它们被埋过吧?”

我说:“隐隐约约。”他就给我讲它们失而复得的故事。

“前年春天,我开始刨地修园子,准备种菜种花,我干得挺起劲儿,一下到晚上了。那边,我深刨了几下,发现不对,地下有东西,我向自己说,不是找见藏宝的地方了吧?我们村里,原来就有传说的,说我们家老院子里埋的有东西。我这心吊起来,把大门关好,不敢惊动了别人,手中的锄头换成铁锹,我把下面的土,一锹一锹翻上来,坑刨大了,发现是石条、石墩。这些是原来院里的老东西,后来丢了,找不见了,怎么会埋在这儿?不是下面还有东西吧?可这时,我人已累得完全干不动了,天不早了,想着明天再看看吧,我歇了。”

我说:“你睡不着吧?”

“人累了,睡得可深呢。”他说,“第二天清晨,查看一番,石条、石墩子,我也挪不动,就叫了两个农民工兄弟,让人家给我挪上来,照现在这个样子摆好。这石条、石墩子,原来不摆在这儿。”

我数一下,六个石墩子呢。我说:“看来是没有发现金砖金元宝了?”

周同馨回答得挺有意思:“咱人不在村上,这些惦记你的家伙,反客为主,想要我这石条、石墩子,人家倒先在咱院里刨个大坑藏起来了。咱呢,还四处找呢。具体院里有没有其它东西,多少家伙在咱院子里挖过,有,还是没有,来了几拨儿贼人,咱就不知道了。”

看他这心态,还真有些人在乡间的平和,几时不属鸡声管。

周同馨前后竟用了五六年时间,才把他这老房子老院子修缮出来。

“尽管如此,和我心里想的还是有一些距离。我基本上保持了六七十年代那种农村老屋、老院子风格:土炕,老锅,风箱;院子里还有盘石磨;水管和厕所都在院中;我也没弄土暖气,天冷了,住老炕,烧一把火;到了冬天,那屋内就得生炉子。我倒是专门又做了一次排水系统,碰上下雨下雪,院里不再会有积水,平时出水也容易了。我监控装得也比较早。咱不可能总在村里,有个这东西,图谋不轨者,真怕把他拍下来。”

他给他的每一个屋子都起了名,分别叫“咏诗经”(此为本忻州书法家张启明题写)、“诵唐诗”(此为本忻州书法家周如璧题写)、“品宋词”(此为本忻州书法家杨文成题写)、“知元曲”(此为本忻州书法家孙存锦题写)、“读明清”(此为本忻州书法家李茂田题写);他说他也想用一个“汉赋”来,可屋子就这么多,再没了。而这些他都用木头刻成了小门头,显得相当雅致。大的,如院子、大厅这些,则由郭新民、周如璧两位题写。

院内的小园子也起了名,如韭菜地艾叶地,他便为之冠以“久爱园”,为他自个儿所写,整个看,屋里院里相得益彰。

他又介绍,种海棠,对应的是李清照的《海棠·如梦令》:“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种榆叶梅,对应的王冕的《墨梅》:“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种丁香花,对应的是戴望舒的《雨巷》:“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种竹子,对应的是苏轼的《于潜僧绿筠轩》:“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又道王羲之之子王徽之有言:“何可一日无此君”。

“庭院劲竹三五株,种了两次,咱这儿天冷,都没成活,今年再种。不能没有竹子。”

周同馨说:“我能为村里做些什么呢?”

他以前在省里给村里要过一次钱,后来也下拨了,可最终没有落实到他村,留乡里或跑到别的村了,让他心里疙疙瘩瘩好一段时间。

这次他要帮着村里盖井房,也和自己挂钩,不能闪失。不过,这前后到盖好也圪扯了一两年时间,“大家都费了劲儿,费了心。”

村里早年用的那口老井,枯了,填了,也塌了。之后,再打下的机井,成为村里唯一的水源。井很深,“地下水位下降得厉害。”

问题是这眼机井村里也多年没有维护,不光木轱辘塌了,井边上还乱七八糟。“原来有个小井棚,现在也没了,敞着口,荒在野地里。要是有个什么坏蛋往井里投毒,那全村人都完了。”

周同馨当然知道,该和乡以上哪个部门沟通。先是一番咨询、信息采集,之后便是和管事的相商,之后回到村上,让他们写报告,告诉他们怎么写,再之后把报告往上递,落实到签字领导案头,反正就这么一套程序,哪个环节也不能落下。

好歹这次村里盖井房(包括换管子、维护、修路等),上面批下来5万元。

“这回村支书,他也是我的发小,有觉悟了,思前想后,自己先垫了5000块钱。他这样一垫,人家工队上便敢给咱干了。”

还是那一句话:吃水不忘挖井人。井房盖得真好,又大又高,矗立村中,乍一看像个炮楼。

“这事到前一段全部结算了,我的心才放平。村里太难了,你没有村经济,谈何而来的乡村振兴?我们自己呢,最实际的行动,就是回村去,哪怕就待几天。”

责任编辑:王芳

猜你喜欢
忻州
山西忻州兴旺庄村:蔬菜大棚变“聚宝盆”
今日农业(2022年16期)2022-11-09 23:18:44
山西忻州定襄:“双薯”俏 百姓笑
今日农业(2022年4期)2022-06-01 06:12:28
忻州:研究制定技术方案 破解产业发展难题
今日农业(2021年11期)2021-08-13 08:53:44
忻州职业技术学院
阳煤忻州通用机械有限责任公司
阳煤忻州通用机械有限责任公司
金融市场化下食品信息披露与资本成本
省植保站赴朔州、忻州督导重大病虫防控工作
今日农业(2019年13期)2019-01-03 15:05:47
《魅力忻州》
艺术评鉴(2016年10期)2016-05-30 10:48:04
提高忻州核桃产量及品质的八项措施
现代农业(2016年6期)2016-02-28 18:4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