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海山
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在她们之中,有曾经的教师、医生、老板,也有曾经的普通职员、农民、保姆。她们曾经拥有过一份不错的职业,甚至拥有过令人艳羡的辉煌,也曾拥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她们都曾在自己的伊甸园里陶醉着,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快乐而充实。然而———世界上许多许多的事情都坏在这“然而”之上———后来突然来了一条“蛇”,于是,在一种无由言说的迷惘中,她们开始变得自私,变得躁动,变得疯狂。
于是,她们的生命之舟开始倾斜……
———题记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接二连三地往她的心口上捅刀、撒盐
邓筱枚,31岁,山西省晋中市榆社县某村人,高中毕业。2009年2月因故意杀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邓筱枚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踏入太原的那一天是1998年11月16日。在这之前,她还从来没有到过比榆社县城更大、更远的地方———邓筱枚的家在离榆社县城60多公里的一个小山村里,村子里零散地住着二三十户人家,祖祖辈辈守着贫瘠的山地靠天吃饭,封闭的地理环境带给村民们的是思想的懒惰和麻木,即使农闲时节,村民们也只是聚在一起打扑克,或者靠着土墙晒太阳、聊天。
榆社县城,她也没有去过几次。
邓筱枚到太原是给姐姐看孩子的。
出了太原火车站,邓筱枚特地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街道真宽!人真多!各种各样的车更是一辆接着一辆,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而新鲜的。虽然已时近傍晚,且天有点阴沉,但邓筱枚的心情很好。望着来往的人们、川流的车辆、鳞次栉比的高楼,以及从那千万扇窗户里透出的桔红色的灯光,邓筱枚从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莫名的亢奋。听着自己失态的心跳,她隐隐地预感到,她将要与这座城市密不可分。
三年的保姆生涯对于邓筱枚的一生来说,短暂而重要。
其实,当年姐姐让邓筱枚到太原,一方面想找个可靠的人给自己看孩子,另一方面也是极力想给自己的妹妹创造一个摆脱深山大沟的机会。如此心态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真正理解的。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可以对城市以及身边的环境熟视无睹甚至牢骚满腹,而远离城市的人,内心里却总是无限向往和渴望着城市的高楼大厦、闪耀的霓虹灯、自动点火的煤气炉、交错穿行的公共汽车,甚至形状各异的坐便马桶,总之,只要是城市里的事物,都让他们莫名其妙地留恋忘返,心中翻腾起巨大的波澜。
由于姐姐隔三岔五耳提面议,加之邓筱枚心有灵犀,这样,做保姆期间,邓筱枚抽空便去报了个名,学习厨师、美容、裁缝等手艺。其实,邓筱枚当时学那些东西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以后将要从事什么,她只是想,趁着自己年轻有时间有精力,管它用得着用不着,多学几门手艺总有备无患,反正好坏捡到篮子里都是菜。
时间过得真快。姐姐的孩子上幼儿园后,邓筱枚便在姐姐、姐夫帮助下,租了漪汾苑小区门口一间房子,开了家“丽姿美容院”。
随后的事情表明,邓筱枚的确颇有心计:“丽姿美容院”周围围绕着“地球村”“北斗星”“金昌盛”等大大小小五六个歌城,由于吃苦耐劳,经营有方,加之歌城里描红抹绿的小姐们的频繁光顾,众“星”捧月般,不到一年时间,“丽姿美容院”便在附近又开了一家分部。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昔日里还土得掉渣的山妞邓筱枚,转眼间不但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在太原市站住了脚,而且,浑身上下名牌包装,平日里神采熠熠,连走路都变了个姿势。世上的事情就这么怪,若要让邓筱枚在家乡的山沟里打柴种地,她也许还要比别人笨拙,可一旦在城市里找到适合自己生存的土壤,她那身体深处的潜能立刻就焕发出来,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经济是基础。有了钱的邓筱枚一边继续发展自己的事业,一边开始为自己的切身之事着想。这当然很正常:远离家乡,虽说身边有个姐姐,但毕竟人家有自个的小窝,白天忙忙碌碌的倒没什么,每天夜晚打烊后,孤灯只影,邓筱枚的心里充满惆怅和失落;更何况正值青春年华,蓬勃的身体里常常不由分说地蠢蠢欲动,洋溢着千姿百态的梦想。邓筱枚尽管有钱了,然而,作为一个曾经贫穷落后的山里人,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够顺理成章地融进太原人的阶层里。因此,如何把头脑里的梦想转变成现实,是邓筱枚每天最痛苦同时又最甜蜜的思索———人总是这样得寸进尺,身无分文时,要求仅仅是一块馒头、一碗稀饭、一碟咸菜果腹,而一旦摆脱贫困丰衣足食了,便野心勃勃地让梦想展翅飞翔。
功夫不负有心人。寻寻觅觅,2002年初,邓筱枚终于找到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亓军。亓军是太原市一个小歌舞团的架子鼓手,虽然经济条件极其有限,但1.83米的个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且能言善道,与邓筱枚在一起时,细致殷勤,体贴周到,在某种程度上极大地满足了邓筱枚的虚荣心,自然深讨她欢喜。然而,在一个礼拜天,邓筱枚领着亓军见过父母后,对于这位未来的女婿,邓家人上上下下却竭力反对,理由也很简单:邓家世代为山农,邓筱枚的长相也比较普通,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如此“优秀”之人的眼光?很显然,根据朴素的人生经验,邓家人得出结论:黄鼠狼给鸡拜年———亓军这个人不可靠!
事實上,不仅邓筱枚的家里人反对这门婚事,亓军家的人也反对这门婚事,他们也觉得,自己太原人的儿子,怎么能找一个山妞呢?
从小独立性强的邓筱枚却有自己的主张,这几年事业上的成功,更增加了她的自信,甚至是骄横;同时,也让她养成一个习惯,那就是无论正确与否,只要是她认准的,她便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方式去完成,绝不回头。她觉得家里人不同意她的婚事,主要是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深山沟里没见过世面,当年自己要开美容院时父母不就担心她一个黄毛丫头,上当受骗应付不了南来北往的各种事情吗?
2002年10月1日,邓筱枚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在漪汾苑小区买了一套93平方米的住房,与亓军举行了婚礼。这是场特殊的婚礼,只有伴郎、伴娘和六七个祝福的宾客。在这过于简单的婚礼上,新郎、新娘两人默默相对,红色的灯光和墙上玻璃窗上彩纸的光反射到邓筱枚的脸上,那一刻她内心充满陶醉和幸福。
邓筱枚特立独行,她根本就不在乎外在的形式,她坚信并殷殷地期待,终有一天,自己的这一举动会再次给家里人带来惊讶和感慨。
以后的事实让邓筱枚痛心疾首地认识到,自己当初在婚姻上的这一“宝”押得实在是太错了!
七年之后,邓筱枚不得不承认,她虽然具备事业成功的素质,却没有丝毫人生经验。她只向往爱情的美好,幻想了太多的鲜花,却不懂得感情这东西有时也是有害的,会使一个人沉浸在“爱”的浪潮中迷失方向,更会使本来聪明伶俐的人变得固执和顽冥不化。
结婚前后一段时间,邓筱枚心情舒畅,无数次设想与亓军婚后的生活———相濡以沫,鹣鲽情深,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只是,暂时被婚姻的五彩迷住双眼的邓筱枚忽略了一个最为关键的大前提———她其实并不十分了解亓军,悲哀点说,她压根儿没摸透亓军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婚后仅半年多,邓筱枚凭着女性特有的细心和敏感,察觉出亓军的一些反常行为。先是经常晚上不回家,虽然他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但邓筱枚还是从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中嗅出了什么。再就是即使回了家,也时时有些莫名其妙的电话跟进来,听着亓军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话语,邓筱枚知道,她最不愿意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
邓筱枚决定跟踪亓军。
像电影里一样,神神秘秘,风雨无阻,跟踪了一礼拜,再综合得到的蛛丝马迹,邓筱枚渐渐清楚了:亓军正与同剧团的一个叫刘倩倩的演员暗渡陈仓。邓筱枚打听到一些情况:刘倩倩,22岁,太原市尖草坪区人,通俗歌手,长相俊美,性格风流,曾是她们剧团副团长公开的情人,与一个税务管理员刚结婚5个多月,家安在太原市尖草坪某小区。
经过一天一夜痛苦的折磨,思来想去,邓筱枚觉得还是应该找刘倩倩认真地谈一谈。不过,邓筱枚的心里也没个底,是去指责刘倩倩不顾廉耻插足别人的家庭?是去正告刘倩倩悬崖勒马立即离开自己的丈夫?还是哭哭啼啼地告诉刘倩倩自己很爱丈夫自己不能失去他?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自己的丈夫死乞白脸地缠着人家不放,那又该怎么办?
就在邓筱枚左右为难时,亓军和刘倩倩出事了。
2003年4月中旬的一天,两人在刘倩倩家里颠倒鸳鸯时,被刘的丈夫捉了个正着。面对两个赤身裸体扭抱在一起的男女,刘的丈夫先把他们的衣服卷起来扔进厕所,然后,毫不客气地狠揍了亓军一顿,让他立字据把自己的摩托车和手机转让给自己。完了,还让他再立刻通知人送去2万元现金才可以走人,否则就把他扭送到派出所。无奈之下,鼻青脸肿光着身子的亓军打电话给妻子,让邓筱枚赶快送钱。邓筱枚接到电话待弄清楚来龙去脉后,欲哭无泪,心如刀绞,她不住地在内心里问自己:这都作得什么孽呀?丈夫出了这种丑事,自己还得跑腿给送钱!可回过头来再一想,邓筱枚同时又感到点“庆幸”,经过这一次磨难,丈夫或许总该清醒了吧?
思来想去,终于带着一种既难过又豪壮的复杂心情,邓筱枚大度地接回了亓軍。
进了家门,亓军二话没说,“扑通”一声便给邓筱枚跪下了。声泪俱下,一边打自己耳光,一边承认错误,保证今后好好对待妻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妻子。同时他对邓筱枚说,也怪自己一时糊涂,事后细想,才觉得此事完全就是刘倩倩两口子给他精心设下的圈套。
“我怎么就这么傻呢?”面对妻子邓筱枚善良的目光,亓军悔恨交加地说。
邓筱枚见事已至此,“祸兮,福之所倚”,坏事变好事,说不定丈夫从此浪子回头那也难说。人非圣贤,年轻时把握不住自己,谁还能不犯个错误?再说,丈夫不也痛哭流涕认错了嘛。一个大男人,你还要让他怎样?
想到这里,邓筱枚的眼睛里潮潮的,倏忽间,她感到自己很高大,她还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与“义务”,甚至想到了圣母玛丽亚———那个头顶上有着彩色光晕的神圣女人。于是,她很有姿态很有分寸地柔声对丈夫说:“亓军,你别自责了,这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都怪我以前只顾忙生意,对你关心得不够。就当这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从头再来吧。”
让邓筱枚想不到的是,亓军并没有想着要和她“从头再来”。离亓军对邓筱枚的旦旦誓言仅两个多月,亓军又一次让邓筱枚失望了。
7月9日是亓军生日。上午忙完美容院的事情,吃过午饭,邓筱枚开始为丈夫晚上的生日宴作准备。她专门去订了一个特大蛋糕,买了生日红蜡烛;又忙来忙去买菜做菜,丈夫喜欢吃的有些高档菜自己不会做,就让饭店送。为了让爱热闹的丈夫生日过得开心,细心的邓筱枚还特地约了几个自己的小姐妹,并电话告诉亓军,让他别忘了叫上他要好的朋友一块到家里来。一切安排妥当,邓筱枚虽然累得汗流浃背,但心里面是幸福的,她甚至已经看到丈夫因她的精心付出而对她感激得双眼脉脉含情。实在地说,她并不是一个要求苛刻的女人,和其他女性一样,她也有着强烈的虚荣心,只要丈夫能够真心实意地爱她,只要丈夫能够对她说几句轻描淡写的关心话,哪怕是哄她高兴的假话,她都会认为自己拥有了整个春天,都会心甘情愿地为丈夫付出所有。
可是,亓军晚上没有回家吃饭。
邓筱枚与小姐妹们一直等到晚上10点,仍不见亓军回家,给亓军打手机,手机总是关机。冥冥之中,邓筱枚好像预感到什么,她心烦意乱地对小姐妹们说,咱们吃吧,他肯定又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喝多了。其实,小姐妹们对邓筱枚两口子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于是大家心照不宣,低下头匆匆地结束这顿尴尬的“生日宴”,一个个告辞了。
邓筱枚整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邓筱枚红肿着眼睛一踏进美容院,服务员小张就把她拉到一旁悄悄地告诉她,昨天晚上亓军和美容院一个叫王铃的服务员在福满楼大酒店开了房间。
邓筱枚满脸疑惑地问:“王铃不是大前天就已经请假回老家去了吗?”
小张说:“那是骗你的。”
邓筱枚一听,立刻就火了,冲着小张嚷到:“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小张委屈地说:“我也是昨天晚上和男朋友看夜场电影时碰见他俩才知道的。”末了,小张又赶紧加上一句,“亓哥还特地叮咛我不要告你呢!邓姐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呀。”
邓筱枚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小张后面的话她根本就没听见。冲出美容院,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福满楼大酒店。
冲进806房间,邓筱枚被眼前的情景气炸了肺:王铃还没有起床,靠在床头看电视,头发散乱,胸罩半挂不掉地搭在胸前,露出多半个酥胸来,欲抱琵琶,一副慵懒的样子。亓军仅穿了条短裤,坐在床旁边的沙发上,一条腿搭在床上,手里正拿着一只削好的鸭梨喂王铃吃。真恶心!看着亓军满脸谄媚阿谀的奴相,邓筱枚实在搞不明白,这王铃要才没才要貌无貌,其他方面也没一样拎得出来,你说亓军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邓筱枚的突然出现,亓军和王铃都愣了,显然他们对现在的结果没有丁点思想准备。很快,亓军冷静下来,端着一种无所谓的腔调对邓筱枚说:“你怎么来了?美容院不忙吗?”
邓筱枚失态地喊道:“什么东西!你他妈的还有没有一点儿廉耻了?”
谁知亓军并不买邓筱枚的账,反而对她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玩玩吗?逢场作戏罢了。”
盛怒之下,邓筱枚左右开弓,狠狠地煽了亓军几个耳光,然后揪住王玲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拽到地板上,指着王铃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坯子,回美容院收拾你的东西,马上给我滚!”
随着邓筱枚走进家门,亓军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全身都没了骨头,任凭邓筱枚对他不理不睬,他只拿出“看家本领”,又是赔不是,又是发毒誓,对邓筱枚更是从所未有的殷勤备至,倒水递茶,嘘寒问暖。邓筱枚明知道亓军并非离不开她,而是离不开她的“钱”,可她从小受的便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类的传统训诫,觉得这也就是她的“命”。她更怕一旦事情闹大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受不了那些闲来无事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让她以后出去如何见人呀?何况,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权衡来权衡去,咬咬牙,邓筱枚再一次原谅了亓军。
也许正是应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句老话,也许亓军摸透了邓筱枚软弱犹豫的性格,邓筱枚一次次的原谅反倒助长了亓军恶性膨胀的心理。几次有惊无险后,亓军就觉得老子该玩的玩了、该害的害了,不是啥也没有失去吗?远嫖近赌,身边的熟人容易引起妻子怀疑,又容易惹起不必要的麻烦,何必呢?反正妻子有的是钱,那就换换方式,玩歌厅小姐吧。
之后,退而求其次的邓筱枚虽然时常耳闻丈夫在外面偷鸡摸狗,凭着妻子的敏感,她也隐隐觉得丈夫不老实,但她想,与以往相比丈夫毕竟收敛了许多,凡事都有个过程,只要她始终能以贤妻良母的温柔胸怀去融化他、感动他,相信他最终会全心全意地扑进这个家的。其实,最根本的一点,邓筱枚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是深爱着亓军的。这人也奇怪,不是冤家不聚头,尤其感情这东西,往往自己也说不清个所以然。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然尤二姐怎么能痴情贾琏,安娜又为什么不喜欢一本正经的卡列宁,而偏偏爱上花花公子渥伦斯基?还是一句诗写得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邓筱枚就是在这样反反复复永无休止的矛盾中,时常理不出个头绪呆若木鸡,时常又被自己感动得热泪潸潸。
生活上,邓筱枚比以前更加无微不至。当然,作為仅有小学文化的她不会懂得物极必反。她只是想,一心换一心,八两换半斤,只有量变才能引起质变,丈夫早晚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于是,每天晚上睡觉前,邓筱枚为丈夫端洗脚水,为他擦好皮鞋;早晨,不等丈夫起床,她已准备好洗脸水,连牙膏都为丈夫挤好;更别说丈夫出门要穿什么衣服,配什么衬衣,打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领带,总之,凡是她能够想得到的,她全做了。为了树立丈夫在朋友面前的“形象”,许多次丈夫与朋友打麻将输了钱,只要一个电话,无论刮风下雨、三九三伏,也无论邓筱枚是在忙生意,还是患感冒发高烧,都会立即打的把钱送去。因情所困而变得越来越认死理的邓筱枚,一直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总是抱着乐观的态度想,对一个男人来说,最温暖的永远是“家”,丈夫怎么说也是成年人了,早晚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但是,邓筱枚犯了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施爱的对象。她与丈夫关系的又一次危机发生在2008年9月份。
邓筱枚偶然发现丈夫和一个东北籍的坐台小姐已经相好了很长时间。为这事,邓筱枚与丈夫吵了几次架,而亓军见事情既已明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破罐子破摔,旅店似家家似店,明目张胆地与那小姐住到一块了。伤心欲绝的邓筱枚一个人在家终日以泪洗面,当然事已至此,她也不是没有下过离婚的决心,可是又想到自己当初一意孤行不听家里人的劝告,和父母断绝了来往,如果这时再离了婚,以后有什么脸面去见家人、亲戚们呢?思前想后,优柔寡断的邓筱枚最终仍然采取妥协的办法,只是她不可能想到,正是这“最终”的决定,为她埋下终生后悔的祸根。
抱着种种幼稚而善良的幻想,邓筱枚多次去找那位小姐商谈,让她自重,让她看在同为女人的份上,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情,远离亓军,不要再破坏她的家庭。不用猜想,邓筱枚每次的谈话几乎都落得同样的结果,那小姐对她所有苦口婆心的话语都嗤之以鼻,依然我行我素;并且,每次邓筱枚找过那小姐之后,小姐都要拿腔学调地学给亓军听,举手投足间都是对邓筱枚的嘲弄和挖苦。亓军面子上下不来,只说“你别理她”,对邓筱枚的怨恨却在一点点地增加。
实在走投无路了,有病乱问医,邓筱枚竟作出一个万分荒唐的决定:小姐拽住我丈夫不放不就是为了钱吗?邓筱枚干脆拿出4.3万元在解放中路为那小姐开了家礼品店,心想有了正经事情,做她也许就不会再缠自己的丈夫,何况自己还是她的“恩人”呢!这次,那小姐总算忙不迭声地答应了,还甜言蜜语地对她挤出几滴眼泪:“都是女人,谁还不能理解谁呀?我也是为生活所迫,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走此路的。姐姐既然如此通情达理,我岂能再执迷不悟呢?”
听了这话,邓筱枚悬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放进肚子里,她长出一口气,几个月来脸上第一次露出几丝笑容。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亲手导演了一出现代版的“农夫与蛇”!
“小姐”就是“小姐”,那东北小姐当了礼品店的老板,开始几天还觉得新鲜好玩,没多久便腻了:做生意要进货、销货、谈生意,要把顾客视为“上帝”地迎来送往,要与工商、税务、城管、公安、物价等部门打交道,要接受许多看得见或看不见的约束,要锱铢必较地与顾客砍价还价,更别说还要提心吊胆地随时承担赔本的风险,哪能像在歌舞厅一样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于是,很快便托中间人把礼品店盘了出去,把换来的几万块钱寄回老家,又去重操旧业。自然而然地,出手阔绰的亓军仍是她的座上“贵宾”。
可怜邓筱枚赔了夫人又折兵,到头来照样独守空房,孤独,后悔,愤怒,无奈……种种情绪错综交织在一起,无可消除,然而日子还不能不过。慢慢地,邓筱枚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乖戾。
转眼间到了2009年春节,在家里呆得实在压抑,大年初三这天吃过早饭,邓筱枚便对在客厅看电视的亓军说,我去朋友家聊天去了,晚上再回来。
谁知快吃午饭时,朋友家来了亲戚。朋友家里人多,乱哄哄的,邓筱枚便起身告辞了。
这天的天气还不错,从朋友家出来,阳光照在身上,有一丝淡淡的暖意。邓筱枚信步往家走着,心情很好。一边走她一边想,趁今年春节期间找个机会和亓军回家一趟,看望看望父母,虽然当年父母反對自己的婚姻,可还是为了自己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人养大自己一场也不容易,毕竟血浓于水。再顺便走一走亲戚,人还是需要亲情友情的精神支撑的,瞧朋友家里边,婶长姨短姑亲叔爱的,大家热热闹闹的多好哇!想到这里,邓筱枚轻轻地笑了笑,她觉得“人”真是挺奇怪的,经常连自己也琢磨不透。
不知不觉走到自家门口,邓筱枚敲了几下门,没开,心想亓军又被朋友拉走打麻将了?还是去公婆家了?一边想,一边掏出钥匙开了门。进了家,客厅里电视还开着,正演一部古装电视连续剧,身穿黄袍马褂的皇帝声色俱厉地训斥手下的大臣,大臣低头哈腰双腿发抖的样子令人可笑。邓筱枚脱了大衣准备挂到卧室去,不想这一推开门,她登时就傻了:她结婚时买的红木双人床上,亓军和那东北小姐正赤条条地搂抱在一起。邓筱枚的脑袋“嗡”地一声大了,天旋地转地站在原地,也不知在什么样的感情支配下,她突然用哭腔声嘶力竭地爆发出一句粗话:“我操你妈!”紧接着,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只管发疯似的一件件砸向床上。趁着混乱,那东北小姐匆忙胡乱套上衣服,披头散发夺门而逃。亓军让她这么一搅,觉着丢了面子,于是在她呼天抢地的打骂中,亓军恶向胆边生,跑进厨房操了把菜刀,冲出来劈头盖脸就往她身上砍去。邓筱枚本能地用胳膊挡了一下,顿时前臂、肩膀、后背、腰上接连被砍了四刀。情急中,邓筱枚不顾一切地扑向亓军,狠命地夺过菜刀来,闭了眼睛往亓军身上回砍过去,一刀,两刀,三刀……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可怕的安静,几乎连地上掉根线都能够听见声音。这时,倒在地板上的亓军早已没了声息,浑身是血,面目狰狞。邓筱枚恍恍惚惚地站在房间里,脑子一片空白,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沾满鲜血的菜刀,平时熟视无睹的房间显得很空旷,她努力地回忆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结果却徒劳。真像做梦一样,她不敢相信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竟能够做出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来。看着眼前的景象,她感到出乎意料,但她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如释重负:终于结束了,所有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邓筱枚理了理思绪,蹲下身子,异常仔细地端详着她曾经着了魔似的爱着的丈夫,忽然鼻子一酸,泪水喷薄而出。哭够了,邓筱枚恍恍惚惚地站起身端了盆水,认真地给亓军把脸上的血擦干净,然后,毅然站起来走到电话机跟前,拿起电话,拨通了报警号码……
打完报警电话,邓筱枚没有忘记再给姐姐打个电话,就像述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向姐姐简明扼要地讲述了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又向姐姐、姐夫几年来对自己的照顾表示感谢。然后,在姐姐震惊的质问声中,她挂上电话。本来她还计划给年迈的父母挂个电话,但她想了又想,终于没打。
看着还有时间,邓筱枚从容地走进厨房,洗脸,梳头,再换身平时喜欢的干净衣服。做完这一切,她觉得累极了,想歇一歇———是的,这么多年不停地奔波、不停地忙着挣钱、不停地吵架,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沙发跟前,浑身散了架似的,一屁股陷进去,把头搁在沙发的后背上,闭上双眼,微张着嘴巴。
迷糊中,邓筱枚听见警车刺耳的尖叫声,听见自己家门被人推开,听见沉闷而杂乱的脚步声在耳边响着。
走向警车,邓筱枚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她无限留恋无限深情地回头望了望那间曾经给过她幸福给过她梦想也给过她憎恨的家。邓筱枚知道,从此“家”对自己来说,也许仅仅是个空洞的概念了。接着,她想在拥挤的人堆里找见姐姐,这个几年来始终对自己倾心付出的亲人,她想当着众人的面无所顾忌地对姐姐大声说一句“谢谢!”但是,“命运”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根本连姐姐的影子也没有看见,姐姐可能已经被这件不期而至的事情吓瘫在家里了吧?想到这儿,邓筱枚的心里隐隐作痛。
警车呼啸而去。茫然地坐在警车里,邓筱枚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之间,脑袋“嗡嗡”直响,却不能阻止她责怪自己:是我亲手杀死了丈夫!是我亲手杀死了丈夫……
此情无计可消除,未下眉头,早上心头。不合的婚姻像一条蛇,缠得沐燕喘不过气来
沐燕,27岁,山西省临汾市尧都区刘村镇某村人,初中文化,2000年8月1日因故意杀人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沐燕出生于1976年,姊妹5个。作为哥哥姐姐的老幺妹,可以说,沐燕的童年生活幸福多彩。
生性聪慧、泼辣的沐燕是男孩子性格,从小在村子里就是一个孩子王,见天领着十几个孩子在巷子里追来跑去,打打闹闹;逢夏秋两季,沐燕还带领几个男孩子去村民的地里掰玉米、偷西瓜、摘苹果,常常让人家找到家里,气得父亲要打她,却被疼爱她的奶奶护住。
和村子里其他小伙伴一样,按部就班,沐燕7岁时上了学。沐燕虽然聪明,却不爱学习,无拘无束晃晃悠悠,勉强到了初中毕业,她就说啥也不再去上学了。望子成龙是每个做父母的心愿,但是,任凭父母恩威并用磨破嘴皮子,劝她哪怕再上几年,沐燕也无动于衷。强扭的瓜不甜,见女儿不是学习的料,父母也只好放弃了,随她在村子里东家进西家出,无所事事。
后来,沐燕在父亲熏陶和带领下,学着做点生意。别看沐燕不喜欢学习,做起生意来却能吃苦、肯钻研,颇有自己的一套,父女俩相帮相助,日子过得滋深味长。
20岁的时候,经媒人牵线,沐燕嫁给本村初中时的同班同学马临辉。
刚结婚的两年,小两口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在临汾市某建材市场租了间门面,继续经营沐燕当姑娘时卖的乳化漆、涂料、PVC板等装修材料,因为有沐燕结婚前做生意时结识的客户及经验和教训垫底,轻车熟路,两年下来除了吃喝拉撒,两口子在银行里攒下几十万元存款。
可饱暖思淫欲,就在沐燕的生意和小日子皆欣欣向荣时,丈夫马临辉节外生枝,其本质深处的恶逐渐凸显出来。
1998年后半年的一天,沐燕在生意间隙坐下来喝水,猛然觉得丈夫这段时间好像“忙”了起来,白天店里无论有多少事情需要帮手,总也找不见他;夜晚,丈夫常常半夜三更从市场外边跳墙回家。想到这里,沐燕又猛然记起,这段时间她好多次发现,商店里的货款无缘无故的总是少,几次点货也对不上数,她曾就此事问过丈夫两次,马临辉却大大咧咧地告诉她没有错,别整天疑神疑鬼。现在,把这些点点滴滴全联系起来想,丈夫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而此推测一旦成为事实,便是沐燕最不愿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趁机会,沐燕小心翼翼拐弯抹角地问丈夫,是不是近期有些什么事情不太好处理?要不要自己帮忙?马临辉却不耐烦地告诉沐燕:“我与朋友合作事情,你女人家管那么多干什么!”
丈夫想做点生意,那当然是好事。“也许生意还没有明显的眉目,所以丈夫不愿意过多张扬。男人嘛,凡事总是自尊心、虚荣心第一。”没有发现丈夫有不良行为之前,沐燕尽量不把丈夫想得不好,又有哪个女人总希望自己的丈夫出点糟糕的事情呢?
1999年3月的一天晚上,已经11点多还不见丈夫回来,沐燕一个人在家正无聊地看着肥皂剧,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话筒里传出年轻女性的声音,让马临辉接电话。沐燕告诉她马临辉不在家,待要问别的,那边却挂了电话。这么晚了,什么人找?沐燕放下電话,并没有往更多的方面想,继续去看她的电视剧。不想,半个多小时后,电话又响了,听声音仍是刚才那个女人,仍是找马临辉的。沐燕皱着眉头告她:“他不在家,你有什么事情吗?”
只听电话那边牢骚满腹,嘟嘟囔囔的:“手机不开,家里不在,也不知道死到哪个婊子的怀里了!”
沐燕听见说话语气不对,忙警觉地问:“你是谁?”
对方却不回答,“啪”地一声,又重重地扣了电话。这一下,沐燕坐不住了,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怀疑丈夫肯定红杏出墙了。
沐燕脑袋“嗡嗡嗡”直响,干脆关了电视,烦躁地等丈夫回来。然而,钟表不急不缓地转动着,却始终不见丈夫的影子。凌晨两点多,沐燕困得快顶不住时,马临辉却喝得醉醺醺的撞开家门。看见丈夫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沐燕心中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火:“生意不管家里不呆,你在外边到底忙着怎样的国家大事呢?”
马临辉的嘴里喷着酒气:“老……老子和朋……朋友喝酒玩,怎———么啦?”
沐燕不由得加大声音:“你都在和一些什么朋友玩?女朋友吗?”
马临辉虽然东倒西歪,脑子却还不糊涂,仗着酒劲向沐燕一挥胳膊:“去你妈……的,谁……有女……女朋友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马临辉的话音还没落地,电话铃声又急骤地响起来。沐燕就近抓起电话听筒,问也不问便对着里边说:“你等一下。”接着,沐燕一言不发,转身把话筒递给马临辉,自己则站在一旁冷眼观看。这时,马临辉已经预感到什么,晃晃悠悠地拿着话筒,装模作样听了几秒钟,然后对着电话说:“你……打错了。”说完,便放下电话。谁知,他的胳膊还没有缩回来,电话铃声再次急骤地响了。马临辉惺忪着眼睛骂了句:“真他……妈的神……神……神经病!”一边狠狠地拔了电话线。
沐燕再也忍不住了,对着马临辉喊道:“我在商店里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给你挣钱,你却在外面养女人!你还是不是人啦?你给我说,那个女人是谁?你有没有良心?想想前几年你那寒酸样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你现在倒好……”
马临辉听着沐燕的叫骂,继续狡辩道:“你瞎……瞎球说什……什么呀?真……烦!”
“你做了什么光彩的事情啦?你还有脸嫌烦?”沐燕气恨恨地冲着马临辉喊,“看见你我都觉着恶心!你给我滚!”
听见沐燕让他“滚”,马临辉稍愣了愣,眼睛瞪着沐燕,抬起胳膊用手指了指沐燕,接着一甩门,摇摇晃晃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天晚上沐燕把事情挑明以后,马临辉变本加厉,几天看不见他人影也不打个招呼;有时回家一次,也是从家里或商店里取钱,顺便换换衣服。家丑不可外扬,为了面子,白天人多的时候沐燕不好说他,遇到没人时,沐燕便骂他:“没有人性的东西,你以为家是你的银行?就是银行你取钱还得填张取款单呀!”马临辉自有自己的老主意,不管沐燕说什么,只给她个不理,拿完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
后来有一天晚上快下班时,马临辉突然领着两个人开一辆“福田”农用货车来到商店,说是谈了一笔生意,要乳化漆、涂料共计660桶。这可是个大客户。“价钱呢?”沐燕问。尽管她看也不愿多看丈夫一眼,可送上门的生意却不能不做。
马临辉不耐烦地说:“我全都谈好了,你甭管。”当着客户的面,沐燕也不好多说难听的话。验货,点货,看着没问题了,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盘好的货装上车。临走,马临辉撂下一句话:“我结账去了。”便上车跟着买主走了。
马临辉走后,沐燕的心里不踏实,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紧接着,第二天,第三天,马临辉都没回家,给他打手机,只有甜甜的电脑女声告诉她,“你拨打的电话暂时不通。”沐燕坐不住了,多亏那天拉货时她留了个心眼,记住了农用车的车牌号。她急忙通过各种渠道打听那天拉货人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结果却让沐燕大吃一惊:马临辉把那批货以低于进价20%的价格卖给他们后,当天就提走了货款。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沐燕万念俱灰,她下决心要和丈夫离婚。
然而,当沐燕说出自己的想法时,首先她的父母和姐姐们一致反对,理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孩子都有了,离了婚,村里的人们在背后会怎样指指点点嚼耳根子呢?“你就是不在乎,我们全家人的脸又往哪儿放?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或婉转,或指责,或劝告,或拐弯摸角,万变不离其宗,整天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搅得沐燕不能安宁。再说了,沐燕一个普通的农村女性,能有什么更高明或有效的办法保护自己呢?最终,在世俗压力面前,沐燕投降了,经过反复考虑,她忍痛把商店盘给别人,拉着丈夫回到了农村老家。农村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没有灯红酒绿,诱惑也少,慢慢地,醒悟过来后,丈夫也许会改变的。沐燕想。
沐燕夫妻回到农村老家后,马临辉家的人、沐燕家的人,加上村里朋友们的劝说和开导,马临辉确实也感到自己过分,安分了几个月的时间,每天吃过饭,就是和村民们一起打打扑克、麻将,下下象棋,喝喝酒。可沐燕却是一个不甘寂寞之人,相夫教子的生活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禁锢,再说,年纪轻轻的在家里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儿。正好,沐燕的二姐准备去江苏发展,以前在临汾市的炼焦厂也没有精力再经营,毕竟血浓于水,于是托付给沐燕两口子,让他们有个天地去折腾。
接手二姐的炼焦厂之前,沐燕和丈夫马临辉郑重其事地谈了一次话。鉴于以前的所作所为,马临辉痛哭流涕地向沐燕表示,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次机会大显身手,好让大家对自己有个全新认识,不然,这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希望你不要让我再伤心了。”最终,看着丈夫确有悔意,沐燕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沐燕心高气傲,一旦投入生意中便心无旁骛。她觉得,人的一生说长挺长说短其实也挺短,好的机会更是可遇不可求;还有,她心里清楚,二姐把这几十万元的厂子托付给自己打点,骨子里实实在在还是想帮自己一把,想让自己两口子有个事干,家庭生活能正常起来。如果生意一旦干砸了,怎么向二姐交代?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重新回到临汾市才3个多月,就像吸毒者总会旧病复发一样,正当沐燕热火朝天地做炼焦生意时,马临辉却后院起火,整天和几个不务正业的社会混混们吃喝玩乐、惹是生非;而沐燕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开始了生意,而且又在生意的关键时刻,哪儿有闲工夫去盯着马临辉?
炼焦厂的后面原来就有几间平房,是沐燕二姐当时的仓库和材料库,现在经过改造,沐燕把它当成厂里的后勤办公室,兼作加班工人临时休息的宿舍。令沐燕始料不及的是,這几间房子此时却正好作了马临辉的窝点,反正公安局民警不会经常到厂里来检查,于是,他每天放心地招惹一些男男女女在里面喝酒、赌博,昏天黑地,惹得工人们很有意见;尤其那些加了班不能休息的工人们更是牢骚满腹,只是面对肇事的“老板”,为了保住自己饭碗,这些工人们敢怒不敢言。
作为一个思想观念比较传统的女性,沐燕关起家门,也和丈夫说过吵过闹过,甚至相互扭打过,却丝毫不起作用。没办法,沐燕只好把公公婆婆叫过来,让他们教育开导儿子,可马临辉就像喝了迷魂药一样,无论旁人如何劝说,他都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
人心不足蛇吞象,正是沐燕的软弱和妥协怂恿了马临辉的嚣张。可以想象,父母妻子左右不了的马临辉会怎样的得意忘形上蹿下跳!人往往就是这样,狂妄的时候,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一旦等到他懂得该收敛的时候,早已经罪孽深重,悔之晚矣!
2000年3月26日,初春的和风暖暖地吹着,拂得人周身惬意。
上午11点多,沐燕接到河北客户的电话,那边揽了宗业务,急需4车焦炭,请沐燕尽快派人派车送去,货到即付现金结账。前两天大同、河南、三门峡等地要货,沐燕把人员都派出去了,情急之中,沐燕想到了丈夫。其实,照沐燕的性格以及以前马临辉的种种表现,沐燕绝对不会也不敢把这样的事情交给马临辉去办的,但是生意场如战场,好不容易拉住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老客户,若因自己提不到桌面上的原因再失去,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自己家里边的事情好办,即使打掉门牙往肚里吞,也得让客户最大限度的满意。
处理完手边工作,沐燕硬着头皮朝厂子后边的职工宿舍走去。她边走边想,马临辉就是再浑也不至于不顾全大局吧?退一步说,不是火烧眉毛,我沐燕才不会去求他呢!
走近职工宿舍,沐燕看见屋子里的窗帘还拉着,她心里想,马临辉昨天晚上保准又赌了一夜。唉,不知是哪辈子作了孽了,家里面供上这么一位活“菩萨”,这叫什么事儿呀?
到了房子跟前,沐燕用手推门,里边锁着。沐燕想起自己还有一把备用钥匙,她掏出来打开房门走进去,顺手拉开窗帘,往屋子里看去。这一看,差点让沐燕背过气去,屋子里充斥着难闻的混合气味,地上凌乱地扔着几双男式皮鞋和女式高跟鞋,酒瓶歪倒,烟头遍地,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放着麻将牌和扑克;靠墙的那张用4块木板拼成的简易双人床上,正亲密无间搂搂抱抱地睡着3男2女共5个人。看见这些,沐燕一瞬间明白了,难怪平时经常见到工人们或村民老乡们几个人在一起时指指点点地议论什么,而沐燕一走到跟前,大家便略显尴尬地散开。对此,沐燕以前也没往深处想,还以为是工人们上班聊天被她撞见怕挨批评呢。现在看来,大家其实对马临辉的所作所为早就见怪不怪,只是碍于她是老板,谁敢告诉她呢?何况农村人的观念里,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谁吃饱了撑的管闲事,愿意管到别人家的锅台灶间厕下床上?
“流氓!”对着床上的几个人,沐燕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气得浑身颤抖,闪念间,捡起地上的酒瓶、笤帚……无论什么东西,不顾一切地朝床上砸去,一边砸一边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没有人味的畜生,都你妈的怎么就没有让响雷把你们劈死?让汽车把你们撞死?”
沐燕搅醒了床上正在做美梦的几个人,他们抬起头睁开眼睛盯着沐燕,但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不做二不休,沐燕抢先一步拎起他们的衣服扬手扔在院子里,接着转身跨出屋子,把门板一碰锁死,就近喊来几个工人站在门口,以免他们狗急跳墙跑出来。做完这些事情,沐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理顺思绪后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10分钟左右,两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而来,从车上走下几位全副武装的民警,他们稍作判断,径直走向站在房屋一侧的沐燕,简明地问了几句话,便从院子里捡起几件衣服走进屋子。不一会儿,民警们押着3男2女走出来,5个人的手被4副手铐铐成一串,一个个垂头丧气,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张扬。围观的工人炸了锅,叽叽喳喳地发表自己的高见。沐燕心如乱麻,僵在原地,她看见马临辉在右脚踏上警车的一刹那,回过头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警车又鸣着警笛绝尘而去。好半天,沐燕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不过,她坚信自己的做法没有错:于公,她检举的是违法败德之事;于私,这几年来,马临辉真正该做的事情一件不做,不该干的事情几乎全都干了。种种原因,自己虽然对他仍抱着浪子回头的幻想,却实在无能为力。
马临辉等5个人被抓进公安局后,老实交代了问题,写了检查和有关材料,公安机关做出拘留和罚款的决定。接到通知后,沐燕毫不犹豫带上5个人的全部罚款25000元来到公安局里,办完手续领出了他们。别人也许想不到,由于传统观念影响,这时候的沐燕仍对马临辉抱有一丝变好的期望,她之所以这么做其实用心良苦,想通过公安人员的打击让马临辉醒悟,一是一二是二,只要马临辉能变好,只要这个家能幸福和睦了,付出任何都心甘情愿。
但是,美好的愿望永远代替不了残酷的现实。走出公安局的大门,马临辉根本连看也没有去看她一眼,5个人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就扬长而去。
沐燕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厂里,推开宿舍的门,一头栽倒在床上,失声痛哭。是的,她自认为并不比别人差,按说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小日子本应该过得舒舒服服甜甜蜜蜜,然而扭头看看走过的路,到底是哪一辈子作了孽?“老天”要惩罚自己,竟遇上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丈夫”,吃饱喝足了还要变着法儿地糟践自己!为了一家人的面子,几年来忍声吞气,在家里搅碎了心,出门还得装笑脸,可最终落下什么呢?
沐燕一边哭一边想,一边想一边哭,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直到哭不动了,才爬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从公安局出来,马临辉一连20多天没踏进家门。不回来也好!沐燕那天哭过以后,“哀莫大于心死”,彻底寒心了,一个人在家多清净呀,眼不见心不烦,管他在外边做什么缺德事情,反正早晚得有人治他,省得他在家里鸡蛋里挑骨头地祸害。
后来,马临辉倒是陆陆续续地回过几趟家,不用问沐燕都知道,肯定是在外边混不下去了,回家来翻腾钱。沐燕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对马临辉硬是不闻不问,全当没有他这个人存在。终于有一次马临辉忍不住朝她吼:“你把家里的钱都弄哪儿去啦?”沐燕翻了他一眼,不急不火地说:“那是我挣的钱,我愿意把它弄到哪儿就可以把它弄到哪儿,你没权过问。”马临辉噎住了,不认识似的看了看她,摇摇头,嘴里骂骂咧咧地甩门走了。
6月底的一天,凌晨1点多,马临辉突然跑回家,走进卧室叫醒沐燕,说是赌博输了钱让她给他拿2000元去翻本。
“凭什么呀?我又不欠你的!”沐燕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侧身朝墙给他一个脊背。谁知马临辉刚才输红了眼,这时回家又取不到钱,兽性大发,抡起拳头便向沐燕的身上砸下,不等沐燕反应过来,又抬起左脚踩在床上,右手揪住沐燕的头发,不顾一切地往墙上撞去。撞了几下,扳过沐燕的头问:“你到底给不给我钱?”令马临辉想不到的是,无论他如何滥发淫威,柔弱的沐燕只咬着牙坚决地说两个字:“不给!”气得马临辉接着再打。如此几次,仍没有结果,马临辉只好来软的,坐下来问沐燕:“你说吧,我怎么样你才会给我钱呢?”
奇怪的是,刚才马临辉狠命地打沐燕的时候,沐燕没有哭,马临辉这句话问出口,沐燕的泪水却夺眶而出。哽咽了一会儿,沐燕顿顿情绪,平静地说:“只要你同意咱们马上离婚,我就给你。”
对沐燕这个态度马临辉显然没有料到,他怔了怔,看神态沐燕似乎铁了心,随即对沐燕说:“行,你今天先给我3000元,我就可以考虑离婚。”
沐燕二话没说,转身拿出3000元钱交给马临辉。马临辉接过钱,跑出家门。
沐燕之所以痛快地给马临辉3000元钱的目的,是为了能够顺顺利利离婚,而马临辉拿了钱,却黄鹤一去杳无音讯。许多天不见消息,沐燕等急了,只好给马临辉打手机,开始时马临辉每次接上电话都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一并泼向她。为了达到离婚的目的,沐燕倒是能沉住气,任凭马临辉说什么,她只重复一句话:“你说了的话要算数,咱们离婚吧。”到了后来,马临辉一看是沐燕的电话,干脆就不接,或者直接关掉了。
这一边,沐燕是整天见不着马临辉的人影;另一边,沐燕发现炼焦厂里的电机等凡是能够搬动的机器经常丢失,据工人们讲,都是马临辉带着人趁沐燕不在厂里时明目张胆拉走的。沐燕清楚,花钱如流水的马临辉定是将这些设备廉价转卖给了别的同行甚至收破烂的,换来钱供自己挥霍。
面对无恶不做的丈夫,沐燕心如死水,她已经扔掉对马临辉的所有幻想,只想尽快离婚,尽早摆脱痛苦。
7月31日这一天对沐燕来说,绝对是一个黑色的日子。
下午3点40分,沐燕回家取昨天晚上遗忘在家里的账本。踏进卧室,沐燕一眼看见马临辉不知什么时候正躺在床上睡觉,头发蓬乱,唾液肆流,呼噜打得山响。几个月了,好不容易见着马临辉,沐燕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弄醒:“马临辉,你起来,咱们今天就把离婚手续办了。”
马临辉睡眼惺忪的:“我现在要睡觉,离婚的事改天再说吧。”
沐燕自然不傻:“改天?改天我去哪儿找你?就今天,离婚协议我已经写好了,你看一看,要是没有意见签个字就行了。”
其实,马临辉压根儿不愿离婚,如果离了婚,就他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德行,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所以能拖就拖。两个人话不投机,越说越僵,惹得火起,马临辉不由分说,拉住沐燕便是一顿暴打,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对她说:“告诉你,你就趁早打消离婚的念头吧,想甩了我?没那么容易!这辈子我拖都要拖死你。沐燕你记着,以后你胆敢再给我提离婚的事,看我不杀了你全家,一个都不留!”
骂够了,打累了,马临辉扔下沐燕又去床上继续睡觉。沐燕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稍微一动,腰、腿、胳膊、脑袋浑身都疼痛难忍,用手摸一摸脸,鼻子上嘴上尚留着未干透的血痂。脑子里乱糟糟的,她觉得自己很累,累得几乎连出气吸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独坐了不知多长时间,沐燕想就地躺下睡一觉,最好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来。然而闪念间,她的耳边又响起马临辉刚才對着她咬牙切齿地吼的话:我要杀了你全家,杀了你全家,全家,全家……
想到这儿,沐燕感到身体里一股冰凉的气体流过,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不能给家人带来幸福带来骄傲,还要给家人带来灭顶之灾?这时,她的头脑里闪过年迈的父母辛勤操劳的脸庞,闪过哥哥姐姐们充满活力的脸庞,闪过侄子侄女们活泼可爱的脸庞……不,决不能让这件事发生!沐燕在心里说,我不能对不起亲人们。
沐燕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走了没几步,扭头看见客厅沙发上扔着昨天她买苹果绑袋子的一节2尺多长的绳子。
是的,无论多么善良或者软弱的人,一旦受到伤害又绝望了的时候,爆发出来的不可理喻和决心都是令常人难以置信的,比平时叫嚣天不怕地不怕之人更置生命于度外。她好像凭空增加了力量,并且在太长时间积聚起来的愤怒驱使下,做出足以让她永远铭记和无可挽回的事情来———她从沙发上拿过绳子,好似生怕自己中途改变主意似的,快步冲向双人床,用绳子死命勒住马临輝的脖子。马临辉惊醒了,但他仅仅舞动了一下手臂,无力地蹬了几下腿,很快口吐白沫,全身松开。沐燕不敢大意,继续死死地勒了一会儿,用手探了探马临辉的鼻子,待确信马临辉已死后,她没有一丝后怕或不知所措,相反,她终于解脱了似的长长地出口气,然后整理整理头发,平静地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我把马临辉杀了,以后不能供养你们了,麻烦你们帮我报个案吧。
没多久,相继开来3辆警车,从车上下来许多民警和武警,迅速把沐燕家包围起来,接着对现场进行勘察。其中两个民警走到沐燕的面前,简单地问了些有关案件的情况,沐燕一一如实作了回答。
随民警们走上警车的时候,沐燕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说:“真的,我杀了个恶人。不骗你,真———的!”
风调雨顺民安乐,都不似俺庄家快活。然而,自从姜桃变迈出那一步后,她平静的生活里便涌起波涛
姜桃变,36岁,山西省长治市武乡县石北乡某村人,小学二年级文化,2001年2月初因故意杀人,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姜桃变是个非常典型的山村妇女,被判刑之前从未走出大山一步。
像许多同乡一样,姜桃变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山农家里,父母都是世代为农的善良百姓。众所周知的原因,姜桃变上到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仅仅能认识自己的名字以及简单的生活算数。成为“小山农”的姜桃变过着自己身边无数代人重复了无数代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上山拾柴、放羊,帮助家里人侍弄那几亩薄地,吃粗茶淡饭,住茅屋、窑洞,闲余时间和邻居们聊天、打情骂俏。
19岁那年,由媒人牵线、父母做主,姜桃变嫁给本村的牛富贵。
牛富贵家里并不富贵,父母年迈,弟妹尚未成家,非常朴实又普通的一个农家。婚后刚过半年,小两口便从家里分出来单过,一眼窑洞,二亩山地,几床被褥,以及锅碗瓢盆,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有限的见识和周围潜移默化的影响,姜桃变对自己的现状并没有太多想法。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每个人一生下来,就可以看到之后每一天每一年的生活,祖祖辈辈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周而复始,所有的人却都其乐融融,乏味而满足。
一年后,姜桃变生了个女儿;三年后,又添了个儿子。
谁知,在姜桃变结婚的第九个年头,她的丈夫牛富贵却成了一个“废人”。
1995年夏天,姜桃变发现丈夫好端端的总是咳嗽不停,而且咳嗽起来像个老头似的连声不断,直憋得脸红脖子粗。过了没几天,牛富贵又喊腰疼,干农活时弯不下腰,勉强弯下腰干会活又直不起来,晚上睡觉经常疼得满头大汗,整夜整夜在土炕上翻来覆去。没办法,姜桃变陪着他去吕梁地区人民医院看了看,抽血,化验,拍片,透视……一路查下来,来来回回跑了好多次,五六天后,医生终于告诉姜桃变,她丈夫患的是肺结核,还有肾炎,还有腰椎间盘突出症,需要立即住院治疗。这条消息对于农妇姜桃变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什么烂医院,什么烂医生,壮壮实实的人一进来就被说成浑身是病。”听了医生的话,满脑子空白的姜桃变怨天尤人不分青红皂白嘟嘟囔囔地乱撒一气牢骚,但治病救人要紧,姜桃变赶忙回家准备钱物,张罗着让牛富贵住进医院。
20多天治疗,牛富贵花光自家积蓄,还欠下7000多元外债,总算出了院。回到家,牛富贵像换了个人,干什么都没劲,整天懒洋洋的,走路都怕把脚抬高伤了元气,果真应了出院时医生对姜桃变说的话:牛富贵以后不能再干任何出力的活了,还要常给他吃些有营养的食物,他这病得养。
“养?拿什么去养?放屁!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姜桃变心里面愤愤地想,我一个农村人妇道家,还有几个孩子要张着嘴吃饭,他男人家不能干活还得吃香喝辣这也叫过日子?何况这家里破屋漏舍的,哪儿有闲钱让他去“营养”?
不管姜桃变情愿不情愿,摆在她面前的现实却让她措手不及,且无法选择。
该吵的架吵了,该骂的话骂了,该赌的气也赌了,实实在在的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经过一段时间熬煎,姜桃变慢慢地不得不接受事实,冷静的时候再一想,这是天之灾祸,难道牛富贵就情愿偷懒故意染上这些麻烦病吗?
家里倒下一根顶梁柱,在农村可以说是致命打击。姜桃变又当男又做女,忙完家里的活又去干地里的,大大小小几张嘴,就连家里的鸡也等她去喂。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就是再坚强再能吃苦的女人也会顶不下来的。
转眼间到了春节,姜桃变所在的山村里,虽然同乡们谁家比谁家也强不到哪儿去,可别人家至少没有那么多的堵心事,富吃猪肉穷喝汤,各有各的过法,毕竟是过大年,大家充分享受一年到头的放松和愉悦,有说有笑喜气洋洋,姜桃变全家却是在异常沉闷的气氛中度过的。她和牛富贵各怀心事,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日愁明日的沉重负担压得他俩笑不出来。见天听着父母唉声叹气的孩子们也比别的孩子成熟早,明澈的眼睛已经学会了看人眼色,单纯的心灵里更是不合时宜地布满岁月沧桑。
因为经济和观念双重原因,寒假开学后,姜桃变让女儿停了学。当时,女儿的班主任丰老师知道后,三番五次上门做姜桃变的思想工作,丰老师非常惋惜地对姜桃变说:“你家牛丽学习在班里是拔尖的,她脑瓜子灵,你就咬咬牙让她继续上学吧,今后一定会有出息的。”姜桃变面无表情地听完,两眼皮一耷拉:“没错,我还想让她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把我接到大城市里享福哩,可我咬咬牙能咬出钱吗?实话告诉你,我家现在连下锅的米都没有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丰老师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他自己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一般,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讨了个没趣,丰老师只好悻悻地走了。
然而,尚未成年的牛丽即使辍学,人小力薄,又能帮家里多少忙呢?
捉襟见肘劳而无获的日子,就这么忙忙碌碌地过着,直到有一天,姜桃变遇见邻村的刘峰,她的人生从此开始了另一种走法。
刘峰比姜桃变大13岁,父母死得早,再也没有个亲人管束他,于是,从小浪荡,偷鸡摸狗摘瓜打枣,落下不好的名声,人称“逛山”,方圆几个村的村民们没少受他祸害,大家见了他都绕着走。晃眼间几十年过去了,刘逛山好吃懒做,家徒四壁,40多岁的人了,一直也就没能找下个媳妇,仍打著光棍,自个吃饱全家不饿。
姜桃变遇见刘逛山是1997年9月。
这天一早,刘逛山去后山拾山货———“拾”那是为了好听,其实就是农闲时候,不甘寂寞的山民们在后山布上些土夹子、陷阱,捉上些野兔、山鼠等,三五天去收一次,拿回家开开荤,或卖了给儿女交学费、补贴家用。刘逛山摸准时机,想把后山“扫荡”一遍,满载而归。在农村,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些不顾脸面的混混们干的营生,一旦让人知道了,惹出些口舌之争还是小事,甚至全家人许多年都抬不起头来。不过,类似的道德约束与谴责,对刘逛山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几十年了,他又总共做过几件上得了台面的事情呢?
冥冥之中注定要出事,刁钻的刘逛山起了几副土夹子,手上拎着两只野兔,边走边哼着小曲寻找下一个目标,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的姜桃变。姜桃变那天穿了件桃红色上衣,下身穿了条已经走色的黄裤子,剪发头,照我们平时的审美标准去看,姜巧变当时的打扮应该是很“山”的,谈不上什么时髦。但是,在40多岁了仍打光棍的刘逛山眼里,姜桃变却异常美丽且有魅力。女人,姜桃变首先是一个女人!盯着不远处正在弯腰捡柴的姜桃变,刘逛山心花怒放,他压根儿没想到,在这荒无人迹的后山上,竟然遇见了一个女人!
凭良心说,一肚子坏水的刘逛山事先并没有设计过关于女人方面的事情,但是在那样一个特殊时候,又是那样一个特殊环境,40多岁仍是光棍的刘逛山突然觉得身体深处涌起异样的冲动,他涨红着脸喘着粗气不知不觉走近姜桃变。待姜桃变猛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时,刘逛山已经扔掉手中野兔,不由分说抱住她。刚开始姜桃变还试图挣扎,然而时她怎么是身强力壮的刘逛山的对手呢?挣扎注定是徒劳的,就连呼叫也无济于事,声音传出去,弥漫于空旷的大山中,连个回音都不会有。
奇怪的是,事后姜桃变并没有伤心地哭个不停,更没有寻死觅活。前面已经说过了,姜桃变首先是个女人。作为女人的姜桃变这几年由于丈夫的病,一直过着劳累而寡欲的生活,即使相隔很长时间与丈夫亲热一次,也是敷衍潦草,何况丈夫的病总使两人不能尽兴,让她沮丧而无奈。可实际上,她不是个无所要求的人,正当年龄的她当然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无论是物质方面,还是精神方面。
5年多时间过去,姜桃变还记得,那天在后山,刘逛山急风暴雨过后,鬼使神差般,裸着身体的她转过头看了一会儿刘逛山,对着刘逛山竟然咧开嘴笑了。她的笑并不神秘,更没有什么丰富的内涵和外延,但她这一笑对当时的刘逛山来说,却是绝对的挑战和诱惑。接着,不等刘逛山反应过来,她又伸出胳膊蛇一样缠住刘逛山。
从此,许多村民们都看见刘逛山三天两头就去姜桃变家里。这种别的地方也许还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在这个默默无闻、信息闭塞的大山里,没有谁觉得扎眼,何况姜桃变的丈夫成了废人,家里也确实需要男人,耕磨梨耙收打碾扬,好多体力活让女人去干自是吃力。不管怎么说,刘逛山进了姜桃变的家门,姜桃变倒像招了个长工,日子过得充实而滋润。
作为姜桃变的丈夫,牛富贵还是很“知趣”的,每逢刘逛山来家里找女人,他就主动让位,去别处找地方过夜,白天照常回家吃饭。两个男人相见,各自心照不宣,倒也相安无事,时常还相互递根烟、聊几句无关紧要的淡话。若碰到刘逛山来了,正刮风下雨或一时不方便出门,天一黑牛富贵就先上了炕,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缩在一角,任凭自家老婆和别人在身边翻江倒海气喘吁吁,牛富贵硬是充耳不闻。
近4年的时间弹指一挥,这期间围绕着姜桃变及其家庭甚至整个村庄,并没有发生如何的大事情,另样的生活也让刘峰这个“逛山”相对本分了几年。然而,2000年10月份,刘逛山在一次与姜桃变颠倒鸳鸯之后,突然露出本性,对着姜桃变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姜桃变目瞪口呆。
许多年后,姜桃变仍然记得,那天在自家土炕上,刘逛山抱住她突然说:“球,变变,你干脆嫁给我算了。”
开始,姜桃变还以为刘逛山在说玩笑话,便也笑着对刘逛山说:“你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现在这样和嫁了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随后的一段时间,刘逛山不知怎么,就像着了魔一般见天逼姜桃变离婚,姜桃变仍是坚持不松口。故此,刘逛山时不时找茬在姜桃变的家里破口大骂,或者无缘无故地对着姜桃变动手动脚;反过来,刘逛山越是这样,姜桃变越是看透了他的脾气和人性,想方设法要远离他。后来,经过方方面面反复考虑,她终于向刘逛山提出不再来往的要求,并开始有意地疏远刘逛山。不幸的是,她没想到,她的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直烧得刘逛山失去理智暴躁无比。更为可怕的是,刘逛山把她不同意与他结婚以及逐渐疏远他的所有原因,都归咎于牛富贵从中作梗。不然,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有这样的胆量。想到这一层,刘逛山一不做二不休,就去弄了些老鼠药和农药搅在一起,让她找机会毒死牛富贵。姜桃变见刘逛山动真格的,内心里蓦地怕了,死活不答应。虽然她心里边极不同意,但是又怕他再做出过激的事情,因此,不敢太违拗刘逛山,只好颤抖着双手接下刘逛山递给她的毒药。
那一段时间,姜桃变的神经时常处于过度紧绷中,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而刘逛山那边,见姜桃变拿走了毒药,却迟迟没有动静,于是一遍一遍暗中逼迫姜桃变赶快动手。逼到后来,刘逛山等不及了,2001年1月25日晚上,他把姜桃变喊到家外,在一个避人的地方给她下了“最后通牒”:“10天之内若还没有动手,我就杀了你全家,包括你的娘家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姜桃变觉得自己实在走投无路了。1月28日吃过晚饭,经过无数次激烈的思想斗争,姜桃变一个人在家门口的石凳上坐下,望着眼前的沟沟峁峁,脑子里时而闪现着刘逛山无耻的扭曲的脸,时而又闪现着自己的父母和儿女无辜和期待的泪眼,时而又闪现着牛富贵善良木讷的脸,几个人的面容和声音交织在她脑子里,使她痛苦地埋下头。在百般痛苦中,她咬咬牙心一横,想牛富贵与其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对他而言“死”或许是一种解脱!
想到这儿,姜桃变站起身走回家里,把刘逛山交给她的毒药一股脑儿倒进牛富贵每天喝的中药汤里,然后平静地端起药碗递给牛富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皱着眉头把一大碗药一滴不剩地喝进肚子里。
喝完药刚睡下不多久,牛富贵便觉得恶心,按住肚子直喊疼。黑暗中,姜桃变伸手摸了摸牛富贵的额头,烫,挥汗如雨。姜桃变知道是药性发作,听着丈夫的呻吟,她想象着丈夫的痛苦,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夫妻这么多年了。可再转念一想自己的儿女和娘家人的安危,便又硬起心肠,柔声安慰牛富贵说:“今天的饭可能不干净,我也是觉得浑身难受,顶一顶睡过去就没事了。”
姜桃变一晚上没有合眼。天刚蒙蒙亮,她就爬起身子,推了推身边的丈夫,不见反应,又用手贴了下丈夫的脸,冰凉凉的。她的心忽然一沉,后悔罩上全身。她赶忙喊醒女儿,叫来丈夫的弟弟,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牛富贵抬上小平车拉往就近的卫生所。
牛富贵死了。牛家人及村民们都觉得牛富贵死的蹊跷,虽然常年有病在身,但并不是致命的病症,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牛家把这些疑虑向公安局的民警作了反映,民警们找到姜桃变,姜桃变早就六神无主,不等提问就把事情全交代了。
民警们押着姜桃变和刘逛山上警车时,围了大半个村的村民在看热闹。警车呼啸而去,村民们望着车轮碾过飞扬的尘土,一个个的脸上流露出麻木而复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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