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忆荒原

2023-10-23 05:22李曼
黄河 2023年5期
关键词:戈壁滩工作

李曼

北京奥体中心住着一位建国初期的女钻工。获悉这个消息,我立马决定去拜访她。去之前,我给这位名叫徐筱如的老人打电话。得知我是来自地质队的作家,她很激动,希望我们尽早见面,建议我乘公交去奥体中心,说正好可以在车上观赏初秋的京城。徐老师电话里还反复叮嘱我怎么走,在哪里下车,生怕我不认路走丢了。我说我的方向感比较好,让她放心。

秋日的京城凉爽,舒适。我在公交车上,却并没有把心情放在观赏京都的秋景上,一心只想尽快见到徐筱如老人。86路公交很快就将我送达徐老师居住的小区附近,90岁高龄的徐筱如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站在小区门口迎候我。进出小区的人不多,她一眼就看见我了,像熟识我的长辈一样,高声叫我的名字。“天下地质人是一家”,“地质”一词把我和徐筱如老人联结起来。

徐老师性格开朗,满面红光,双眼明亮,那是一双穿越浩渺时空,却依然保存美好顾盼的眼睛,丝毫看不出岁月的浑浊,依稀能辨认出她年轻时的美丽容颜。如果不是前两年摔了一跤,她说她还能打篮球,能顺畅地在30米的游泳池里游上几个来回。我说这大概是她年轻时在钻机上工作,为她的身体打下了良好的底子。徐老师朗声笑了,告诉我,她是一名工作到80岁才退休的教授级高级地质工程师,从事野外探矿工程工作、做岩芯分析和地质编录工作时,在钻机上结识过几名女钻工。但她自己一直在地质部(现自然资源部)工作,并没有在野外地质队打过钻。我愣了半晌,转而更惊喜,原来徐老师是一位“国宝级”的女地质专家!

徐老师在北京生活了六七十年,但说话时还带着软软的南方口音。她像孩子一样“咯咯咯”地笑,说自己是“乡音未改鬓毛衰”。她翻出事先就准备好的照片给我看,我就这样乘上了徐老师记忆的帆船……

1957年12月初,北京,地质部,一个看似平常的周末。

在地质部工作了三四年的徐筱如,不再像初来时那样,见着大领导就胆怯了。这天下午临近下班,某司长把徐筱如叫到办公室,告诉她,暂时把她借调到国防科工委,需要她在一项绝密工作中从事地质勘探工作。这期间,不允许打听和询问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不允许询问工作意图,不同工种之间尽量少交谈,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司长要徐筱如当晚就准备好行装,带上长期使用的行李和日用品,携带必要的技术专业书籍,明天早上5点出发。司长严肃的表情,令徐筱如心跳加速。司长接着强调:“从现在开始,不要问去多久,不得与外界联系,就是你的父母家人,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去了哪里。一切行动要服从部队首长的安排。遇到特殊情况,只能和我或何长工副部长联系。”刚成为一名中共预备党员的徐筱如点了点头,她懂得党的组织纪律性。

北京的冬夜真冷,路上行人稀少,树叶早已从树干上分离,不知飘向了何方,留下枝条在空中无节律摆动。北风没有了树叶的缓冲,直直地吹打在徐筱如的脸颊上,她系紧头上的围巾,打了几个寒噤。是冷?是紧张?好像都有,更有受之重任的兴奋和激动。

此次受命的一百多人,都经过层层选拔,严格挑选,是一支政治素质过硬、专业技术精良、工作作风严谨的特殊战旅,只有徐筱如一名女性。

冬夜好漫长呀!徐筱如看着自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喜悦又惆怅:她多么希望现在是和男友紧紧依偎在路灯下……

1953年国内地质队成立初期,只有少数日本产立跟钻机和美国产钻机,陈旧落后。为改进技艺,我国先后从苏联引进大批先进的油压钻机件和先进的钻井工艺。从铁砂钻到硬质合金钻以及金刚石小口径钻,大大提高了钻进速度。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地质部从苏联聘请专家,帮助我国加速地质工作发展,同时也输出一批地质技术干部赴苏联学习深造。徐筱如的丈夫就是赴苏留学的专家。

热恋中的徐筱如,夜深人静时,常在灯下给远在苏联留学的男友写信:昨天破解了一个地质专业疑问,今天自己独立完成了一个地质项目报告……这些大大小小的喜悦,她都托鸿雁传书给心爱的人。恋人也会通过信使,把自己留学的所见所闻告诉亲爱的姑娘,给予徐筱如爱的力量。那时,一封国际书信在路上最短时间得两三个月。此时此刻,徐筱如多想把自己将执行一项光荣而艰巨任务的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心上人。她拿出钢笔,在信纸上无声地轻唤恋人的名字,倏地又愣在昏黄的灯下,不知该如何向男友倾诉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就是时间允许,她也不能说,她务必严守党的机密。从现在开始,她要藏起所有的喜怒哀乐,一个人默默地承担未知的一切;她要忍受有家不能回,有话不能说的苦楚和煎熬。隐姓埋名,以“忽然消失”的方式作别亲人和恋人,让坠入爱河的徐筱如不免生出几分感伤:这一别,何日才相会?泪水禁不住滑落下来。不过,经历了旧中国血雨腥风考验的徐筱如,深知新中国正处在建设時期。她想起了刘少奇同志在1957年接见北京地质勘探学院应届毕业生代表时说:“地质工作者是建设时期的游击队、侦察兵、先锋队,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开路先锋。”眼下,自己作为地质行业的翘楚,即将为祖国的国防事业尽绵薄之力,她又油然而生自豪之情。

那夜,25岁的徐筱如失眠了……

徐筱如出生在贵阳一个旧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毕业于南洋路矿学校土木工程系。虽然父亲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受“女子无才便是德”封建思想的影响,他认为,女人能认识几个字,嫁个好男人,相夫教子过日子就行了,别到外面去抛头露面不着家。徐筱如的母亲是典型的旧中国传统妇女,她很敬重博学的丈夫,对他言听计从,基本上是一家之主的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敢有把九个女儿送进学堂的想法。

旧中国疮痍弥目、民生凋敝,令思想活跃、求上进的徐筱如决心逃离“女憧憧,妇空空”的现状。受新青年思想的影响,她耳闻目睹了众多仁人志士苦苦求索救亡图存之路的悲壮事,她悄悄翻阅父亲的书,特别渴望自己也像父亲一样,坐在课堂里,让知识赋予自己丰盈的内心和无穷的力量。“工程地质”“混凝土结构”“地下结构”等等词语让她感到无比新鲜,她梦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行走在辽阔的疆土,探寻地底下的奥秘。

1948年,16岁的徐筱如终于冲破家庭的束缚,毅然参加了“反饥饿、反迫害,争取民主”的大游行。1949年11月15日,贵阳解放了,徐筱如加入了中国共青团。1950年初,她参加了黔东南地区土地改革工作。这一年,她被贵阳团市委保送到北京参加高考。以她当时的高考成绩,原本可以进入清华或北大就读,由于家庭贫困,父母没有钱供她上大学,她被当时实行供给制的全公费大学中国矿业学院(现中国矿业大学)煤田地质专业录取,成为新中国成立之后,第一代享受国家免费培养的大学生。学校不仅免费提供课本、仪器等,每年还向大学生发放棉衣、春秋装,还有三元钱生活费。个人不用花一分钱,就能在矿院安心读书,解决了徐筱如的后顾之忧。

地质学是实践性很强的学科,得多学多走多观察。大学期间,徐筱如和另外十位女同学到某煤矿进行井下钻探的地质编录实习,在矿区呆了半年。

井下工作系高强度作业,解放初期的煤矿,井下施工环境和条件又都十分恶劣,只有一个休息间供交接班用。下井前,工人们原本一身干干净净,因为巷道空气不流通,潮湿又憋闷,还有积水,煤尘又厚重,还不等收工,大家身上和脸上便沾满了煤灰,只有一口牙还挂着白色。由于井下工作的特殊性,煤矿工人均系男性。他们仅用草席或麻袋遮蔽身体隐私部分,几乎是裸露着身体在作业。

起初,徐筱如等女大学生不了解井下工作的特点和要求,一心只想着多在实践中提升专业素养。看着这些孜孜以求的女大学生,矿上很感动。建国初期,人才稀缺,他们也希望女同志能为百废待兴的新中国建设做出贡献,于是没有明令拒绝女大学生下井。结束实习,将离开工友们的那一天,矿区鸣响了震彻山谷的鞭炮。徐筱如和同学们十分感动,以为工人们是在热情地欢送她们,后来才得知女性在矿井内工作有“禁忌”。原来,矿井内空气中的有害气体,具有强烈毒性和强烈腐蚀性,瓦斯和氢气易燃易爆;井下开挖或钻山凿壁工作,技术性强,工作强度大,又有很强的隐秘性和危险性,对体力和体能的要求更高,而女性是无法胜任的。同时,为避免在密闭的矿区内引发男女问题等意外事故,所以禁止女性下井。再就是,矿井内最忌讳的就是“血”,而女性每个月都有几天的生理期,于是不允许有女性在井下出现,满地的鞭炮原来是为了“驱邪”。

煤矿实习,令徐筱如尴尬。她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学习范围不应仅仅局限在地质专业之内,还要了解其他学科知识,以及传统文化、民风民俗等等。

1953年,我国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根据组织需要,原本需要在大学读5年的徐筱如提前毕业了,分配到原地质部。说是在国家部委工作,她每年却至少有8个月的时间在云南、河北、吉林等地的野外生产一线披星戴月,跋山涉水。

一幕幕情景重现,徐筱如毫无睡意。她渐渐感到,每一次出野外,都让自己对山川的敬畏与爱恋加深一步,篤实了她热爱地质工作的决心。似梦非梦中,她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与青海辽阔天地的一次亲近……

1956年初,徐筱如跟随地质部工作组一行5人,赴青海柴达木盆地调研,协助野外地质队解决技术上存在的问题。他们乘一辆敞篷油罐大卡车沿青海湖,向荒凉的大西北戈壁滩———柴达木盆地行进。

有“聚宝盆”美誉的柴达木盆地盛产铁、铜、锡、盐等多种矿物质,倘若单纯旅游,具有神奇魔力的柴达木盆地绝对是首选。然而,要长时间在那里工作和生活,就完全是另一种人生体验了。前往柴达木盆地的途中,是漫无边际的沙丘和黑色的矿山,阴晴不定的天空给人魔幻的想象。一路上没有旅店,数百公里之内不见人影,没有可以停车歇脚的驿站,大家吃住都在空间狭窄的车上。途径野马滩时,数以百计的野牛、野马、野羊和野骆驼,在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大草原上追逐奔驰。翻越日月山和海拔3800米的象鼻山,经德令哈鱼卡,才到达大柴旦马海村。

大柴旦是著名的大盐湖基地,也是我国急需的钾盐和岩盐基地。5月的马海还下着小雪,轻扬的雪花覆盖在耸立的钻塔上,盖不住从钻塔传出来的阵阵轰响。

某地质队正在这里进行石油勘探,恰逢一台石油钻打到含水层时,发生井喷,巨大的水压将钻机底座冲斜。工作组立即查找事故原因,总结了勘探盐湖地区的钻探技术方法,及时举办了优质泥浆钻进技术培训班。

大柴旦区内河流分为冰川融水、雪雨水补给型和地下水补给型。因受气温和热辐射及降水量变化的影响,径流量很不稳定。为此,矿区饮用水要从数百公里外用水车去拉,每人每天只供给五磅水,几乎常年没有水洗澡,不能洗衣服。矿区气压低,80度水就开了,米饭、馒头都蒸不熟。这里常年吃不到绿叶蔬菜,只能吃羊肉和土豆,同志们不同程度出现了皮肤干燥、瘙痒、便秘等等身体不适的现象。夏天的蚊虫又多得可怕,还有草爬子、牛虻等,专往人的皮肤里钻,大家不得不戴着面纱工作。在强烈的紫外线照射下,大家汗流浃背,酷暑难耐,完全是靠顽强的毅力和高度的责任心与恶劣的环境抗衡。

月光微弱地透过窗户映在墙上,也安静地照在徐筱如的心上。细数这几年参与的各个地质项目,徐筱如欣慰自己积累了一定的工作经验。那么,明早即将奔赴的地方,是荒漠?是大山?还是海洋?……这些未知,催生了徐筱如无限的遐想。

翌日清晨5点,两名解放军战士驱车把徐筱如送到了首都军用机场,飞机直抵酒泉7169部队。穿上军装的徐筱如激动得像即将投入战斗的女兵。她想,这一次的任务一定非同寻常。第二天不等天亮,他们乘坐越野车沿河西走廊,向北整整行驶十多个小时,傍晚才到达内蒙古阿拉善地区的额济纳旗。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不仅荒凉且满目黄沙。远处是著名的居延海,距离蒙古共和国大概90公里,附近有一条黑河支流,水量很少。大批解放军战士正忙于修路架桥,工地上红旗招展,人影绰绰。

“戈壁一场风,从春刮到冬,风吹石头跑,四季穿皮袄。”从繁华的京城来到荒凉的戈壁滩,地域上的落差对徐筱如心理和身体上均是一次异常严峻的考验。

一顶顶帐篷搭起来了,茫茫戈壁有了人气,有了生机。大家住的是低矮的帐篷,睡的是行军床,办公则在一个较大的帐篷里,办公桌是用两块大木板拼成一条长桌,同志们坐的是几条长板凳和数个小木墩子。晚上没有电灯,只有几盏烧煤油的小马灯和几支蜡烛,那是矿区夜间工作生活中的唯一光源。和柴达木盆地一样,大家吃的是棒子面、高粱米等粗粮,再就是土豆、粉条,一周能吃上一点羊肉,一年难得吃上绿叶蔬菜,水果更是少见。为此,不少战士得了夜盲症。戈壁滩上的水异常珍贵,饮用水多从百里外用水车拉来,人们长期不能洗澡、洗头,衣服只能“干洗”,就是用木棒狠狠击打衣服上的沙土,经过暴晒就算洗好了。因此,羊皮袄、羊皮裤内长了不少虱子,无法清除干净。

全工区清一色是男性,绝大多数是上过朝鲜前线的志愿军和优秀的工程技术人员,只有徐筱如一个女兵。刘团长蹙着眉头,满脸不高兴。会上,刘团长虎着脸说,这样一项重要的任务,地质部怎么派了一名女技术员?这不是给部队添麻烦吗?简直是乱弹琴!起初,每每看见徐筱如,刘团长就想让她打道回府,让地质部重新派人来。不过,刘团长毕竟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也知道徐筱如是经过了地质部严格选拔的,擅自要求徐筱如回北京,无论从组织原则还是道义上,都说不过去。

那天,刘团长见到了徐筱如,用怀疑的口吻问徐筱如,戈壁滩条件差,能不能坚持?徐筱如说自己曾在柴达木盆地工作了一年,吃过苦,受过累。刘团长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开了。刘团长带着蔑视的态度激怒了徐筱如,她感到委屈,又不好发作,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以实际行动,改变团长对女性的偏见,让他看看女地质工作者,绝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第二天,部队交给徐筱如一个任务,要求她在三天之内提交一份打水井钻和工程钻所需成套设备和工具材料的报告,徐筱如欣然接受了。白天,她照常在矿区和战友们一道上班,下午下班赶紧回到帐篷里,连夜就写完了报告。刘团长看了之后非常满意,脸上“阴转多云”,立即派她去玉门油矿调动所需物资,并告诉她,生活上有困难尽管提,鼓励徐筱如大胆工作。

额济纳旗位于内蒙古自治区最西端,为北东走向的断裂凹陷盆地,干旱少雨,温差较大,风沙多。额济纳旗戈壁滩的气候比柴达木盆地更为恶劣。一望无际的戈壁滩,除了几棵胡杨树之外,几乎寸草不生。额济纳旗的天气变化无常,天会突然黑沉沉压下来,沙尘暴每次来得让人猝不及防,呼啸而来飞沙走石,好似狂风在乱舞,两米之内看不清人影。

此项工作高度保密,凡是从酒泉进入额济纳旗的人员必须与外界切断联系,需要有特别通行证。寻找水源和坚固的岩石基地,是地质组专家和技术人员的主要任务。大家已经意识到,这是一项极其伟大而神圣的国防工程,一定是为了发射原子弹或氢弹等新式核武器寻找基地,但每个人都恪尽职守,默默工作,不讨论项目的用途。每天凌晨,地质专家们就背上行装,整天头顶烈日,脚踏黄沙,奋战在茫茫戈壁滩上。经常徒步数十公里,拖着疲惫的身体,背着沉重的岩石回到营地。有时也会乘坐军用直升机在高空观察地形地貌。

钻探组主要由徐筱如和一名老技师、一名材料员组成,徐筱如担任整个工区水文钻探和工程钻探技术负责人,另一名老技师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既是徐筱如的得力助手,又是她工作中的老师,遇到施工中的困难,他总能设法排除。另外一名材料员负责后勤保障工作,几乎每天都奔跑在施工现场和后勤加工车间(机械加工车间暂时设在酒泉水文队)以确保施工一线的生产需要。工区先后开动10余台钻机,除机长、班长为技术工人外,其余钻工均由解放军战士担任。

初次进入戈壁滩,大家并没有真正体会到沙尘暴的巨大危害。有一次,小分队在戈壁滩工作到傍晚,忽然狂风夹着黄沙碎石漫天乱舞,打得人睁不开眼,大家赶紧躲进越野车中。这时,有一位同志内急,下车方便去了。车内的同志等了几分钟不见他返回,急忙下车寻找、呼叫。可是风沙太大,盖过了人们的叫喊声。大家这才意识到,他是被风沙走石吞噬了。霎时间,大家心急如焚,不停呼唤,汽车跟着在周边打转转,还是不见他的踪影。风还在呼号,夜幕重重地盖在了荒凉的戈壁滩上,也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气温已骤降至零下20多度,如果分头继续徒步寻找,凶猛的沙尘暴在黑暗中,还可能卷走其他同事,造成更多更大的损失。无奈,大家只好傷心地折回车上,打算回营地再想办法。汽车刚抵达营地,刘团长正焦急地等大家归队。得知一同志失踪,他急得跳起来,大发雷霆,说:“你们怎么能抛下同志就回来了?大家伙儿在这里同甘共苦,就是一个集体,就是一家人!就是遇到天大的困难,也要确保每一个同志平平安安,一个都不能少!集合队伍,赶紧去找!今晚如果找不到他,谁也不许回来!”说罢,刘团长亲自带领全队同志兵分几路,乘车奔向出事地点。同志们顶着呼啸的狂风和黄沙艰难行进,声音都喊哑了,但喊声迅即又被风声压倒。刘团长拔出手枪,朝天鸣枪示意,也无济于事。就这样,一百多人在黑黢黢的戈壁滩努力搜寻着,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小时,风才逐渐变小。此时,无数支手电筒的光亮交汇在一起,划破了戈壁滩的夜空,大家终于发现被黄沙埋了半截的同志,他冻得瑟瑟打抖,脸色发紫,呼吸困难。如果再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徐筱如一生中最艰苦、最难忘的岁月。正因为戈壁滩的气候异常恶劣,同志们也因此更加团结友爱。在她的记忆深处,不仅仅有黄沙,还有艰苦岁月里的温情、温暖。

据徐筱如回忆,支部书记张志杰来自甘肃敦煌水文队,山东人,是一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侦察排排长。戈壁滩的气候环境复杂,加上项目的绝密性,安保工作就显得尤为重要。经受住枪林弹雨生死考验的张志杰机智灵活,在这支特殊的战旅中充当了“保护神”的角色。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都会在暗中保护同志们。徐筱如等地质专家因为每天要奔走于各个机台,张志杰就毫无怨言地驱车数百公里负责接送。还有一名炊事班的老班长,为了改善同志们的伙食,想了很多花样:用粗粮做面条、用土豆和粉条当馅儿做饺子。做出来的饺子有馒头那么大,大家风趣地称老班长做的饺子是“二人抬”。

在额济纳旗工作了三年,苦中有乐,历经千辛万苦,同志们终于找到了丰富的地下水源和坚固的发射基台。离开戈壁滩许多年,人们才知道这个地质队是为最早的“两弹一星”基地勘查而来。

那里曾去过很多人,他们的姓名却隐藏在风沙中,有的甚至生命已被大漠带走。不知哪位哲人这样说,“只有荒凉的戈壁,没有荒凉的人生。”此时,我读懂了满鬓银丝的徐筱如老人眼里的明澈;我似乎也看到了她远赴日本、美国、法国、西班牙、瑞士、泰国、印度尼西亚、新加坡,为引进先进的探矿技术,孜孜以求的身影。我更明白了她为何能坚持到80岁才真正离开她钟爱的地质工作,那是大漠荒原留给她的通达和坚韧。

责任编辑:李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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