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亚平
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以来,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国门,通过海洋入侵中国,给国人带来巨大的民族危机和生存危机。晚清有识之士对此表现出复杂而矛盾的心理,既自豪于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文化,同时,又对受到西方列强和日本的欺凌感到屈辱,对政府腐败和国民蒙昧深觉不安,希望求新求变,思考救国之策。他们认识到,作为大众普遍喜爱的文学形式,小说可以发挥重要作用。1902年11月,梁启超在《新小说》杂志发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倡导“小说界革命”,强调小说的革新及其对社会改良和民众进步的积极意义(864,868)。这一看法在社会上产生广泛影响,也引发新式小说创作、翻译的高潮。吴沃尧在《月月小说·序》中形容:“吾感夫饮冰子《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之说出,提倡改良小说,不数年而吾国之新著新译之小说,几于汗万牛充万栋,犹复日出不已而未有穷期也。”(2—3)可见晚清小说数量之多、传播速度之快、影响之大。与传统小说相比,晚清小说在题材、艺术、传播方式、社会地位和影响等方面均发生了显著变化。
近年来,有关晚清小说的研究著述日益增多,但整体而言,仍有不少有待拓展之处。陈大康在《中国近代小说史论》之《导言:近代小说的历史使命》中指出,目前已知近代小说数量多达5000余种,但以往研究主要集中于四大谴责小说和《海上花列传》等少数几部作品,大量小说无人问津,“近代小说的研究有待加强”(陈大康1)。晚清众多的小说类型、流派、小说作家、小说杂志、小说传播现象等都值得我们予以足够的重视,需要开展专门研究。
晚清涉海小说是这一时期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出海洋文化对小说创作的直接影响。①笔者通过爬梳、整理得知,晚清文人自撰涉海小说至少有81篇(部),②具体篇目如下:
佚名撰《绣球缘》二十九回;方浚师撰《蕉轩随录》卷四《瓦氏兵》;朱翊清撰《埋忧集》卷二《海鳅》、卷三《龟王》、卷六《海大鱼》、卷十《乍蒲之变》、《夷船》;王韬撰《遁窟谰言》卷四《翠鸵岛》、卷十一《海岛》、卷十二《岛俗》;宣鼎撰《夜雨秋灯录》卷四《北极毗耶岛》、卷七《树孔中小人》、三集卷一《小王子》;邹弢撰《浇愁集·集美山》;王韬撰《淞隐漫录》卷一《仙人岛》《徐麟士》、卷三《闵玉叔》、卷四《海外美人》、卷五《葛天民》、卷七《媚梨小传》、卷八《海底奇境》《海外壮游》、卷十一《东瀛才女》、卷十二《消夏湾》;王韬撰《淞滨琐话》卷五《乐国纪游》、卷七《粉城公主》、卷十《因循岛》;魏秀仁撰《花月痕》十六卷五十二回;高太痴撰《梦平倭奴记》;佚名撰《台战演义》初集、续集共十二卷;藜床旧主撰《刘大将军平倭百战百胜图说》三十二篇;古盐官伴佳逸史撰《台湾巾帼英雄传初集》十二回;八咏楼主述《蜃楼外史》三十回;洪兴全撰《说倭传》三十三回;佚名撰《林文忠公中西战记》十五回;宣樊子撰《檀香山华人受虐记》;沈惟贤辑著《万国演义》六十卷;金天羽、曾朴撰《孽海花》二十回;李伯元撰《文明小史》六十回;旅生撰《痴人说梦记》三十回;李伯元撰《官场现形记》六十回;吴沃尧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一零八回;卓呆(徐筑岩)撰《分割后之吾人》五回;郑贯公编《时谐新集·水族世界》;佚名撰《苦社会》四十八回;吴沃尧撰《新石头记》四十回;黄小配撰《廿载繁华梦》四十回;陈天华撰《狮子吼》;何迥撰《支那哥伦波》(原名《狮子血》)十回;杞忧子撰《苦学生》十回;胡庵撰《日本海之幽舟》;崖西六郎撰《崖门余痛》;署李伯元编《冰山雪海》十二回;陈墨峰撰《海外扶余》四卷十六回;钜鹿六郎撰《海外萍因》;陈墨涛撰《海上魂》四卷十六回;轩辕之胄撰《海镜光》;文屏撰《信义商家朱紫弃传》;陈啸庐撰《中外三百年之大舞台》十编八十二回(现存八回);沈伯新编述,杨墨林校阅《探险小说》十回;题“小隐主人著,古盐补留生编辑”《海外奇缘》十八回;萧然郁生撰《新镜花缘》;碧荷馆主人撰《黄金世界》二十回;轩胄撰《侠报》;吴沃尧撰《劫余灰》十六回;尗夏撰《女学生》十章;伯耀撰《侠女奇男》;伯撰《片帆影》;碧荷馆主人撰《新纪元》二十回;佚名撰《毒洲探险记》五回(未完);黄小配撰《宦海潮》二卷三十二回;佚名撰《侨恨》;留心观潮客撰《水晶宫》(原名《茫茫大海》);范腾霄撰《航海奇谭》(未完);史公撰《海怪幽船》;陆士谔撰《新中国》十二回;刘撰《海底奇谈》;百钢少年撰《浮海奇谈》;彭鹤龄撰《三保太监下西洋》十回;佚名撰《华侨泪》;佚名撰《粤中之海盗》。
海洋文化对晚清小说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这种影响不仅体现于涉海小说、翻译小说数量的大幅增加,小说题材和类型更加丰富等方面,尤为重要的是,晚清文人对海洋文化精神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与理解。梁启超在《地理与文明之关系》中指出:
海也者,能发人进取之雄心者也。陆居者以怀土之故,而种种之系累生焉。试一观海,忽觉超然万累之表,而行为思想,皆得无限自由。彼航海者,其所求固在利也,然求之之始,却不可不先置利害之度外,以性命财产为孤注,冒万险而一掷之。故久于海上者,能使其精神日以勇猛,日以高尚。故古来濒海之民,所以比于陆居者活气较胜,进取较锐,虽同一种族而能忽成独立之国民也。(966)
海洋能激发濒海居民的进取雄心、自由思想、冒险精神以及活力与勇气,这是“陆居者”难以体会的。海洋文化精神所包含的宏阔宽容、顽强拼搏、团结协作等因素,在晚清涉海小说中有着充分体现,从而使其在题材、艺术、精神内涵等方面与传统小说创作相较,在继承的基础上实现了超越、创新与突破。
海洋文化在晚清时期大规模地融入小说作品之中,给晚清小说艺术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这些小说与中国传统小说创作差异何在?目前,学界对此论题的探究尚属零玑散珠,涉及文本亦较为有限。③有鉴于此,本文在文献统计的基础上,从体现海洋文化和时代心理的时空设置、海岛(异域)奇遇式情节模式的晚清书写、由想象和虚幻到注重写实的叙事笔法等三个方面,对晚清涉海小说艺术进行探讨。
海洋与国家、民族命运息息相关。晚清涉海小说在时空设置上,常借助与海洋密切相关的历史事件以古喻今,在对史实的描述中融入现实内涵。这类小说主要集中于三大历史事件:一是蒙古军队崖山灭宋,二是郑和下西洋,三是郑成功收复台湾。晚清小说家借助这些与海洋相关的事件表达其救亡图存的民族意识。在叙事过程中,不同小说的故事时间各有差异,话语时间则均为晚清。围绕历史事件撰写的涉海小说故事空间亦不尽相同,但有其共同点,即都与“海洋”相关。小说借助在海洋空间发生的历史事件来映射晚清社会现实,体现出鲜明的海洋文化色彩。
其一,小说家继承并发扬中国古代小说的写实精神,借助蒙古军队于崖山灭南宋之事,通过小说创作针砭时弊,寄予个人的家国情怀。
在中国古代文学创作中,现实批判精神十分普遍,如清代传奇《桃花扇》即以侯方域、李香君的悲欢离合为主线,传达明遗民的亡国之痛,“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孔尚任1)。晚清涉海小说在情节设置上,也往往将历史史实与现实社会相结合。据笔者统计,与蒙古军队崖山灭宋题材相关的晚清涉海小说至少有三种,即:崖西六郎撰《崖门余痛》,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香港《珠江镜》连载;陈墨涛撰《海上魂》四卷十六回,约作于1906年,仅存抄本;轩辕之胄撰《海镜光》,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广州《振华五日大事记》第8至13期、第15期、第17期、第18期连载。
《崖门余痛》主人公是生活于晚清的南宋末水军后裔赵玉,“当时宋水军既灭,间有逃生者,冀复大仇,浮舟为家,取鱼为业,即今之蛋家是也”(崖西六郎261)。小说写道,赵玉和家人、同乡以蒙古崖门灭宋事相互警示、激励,高举复国旗帜:
一日,(赵)安悉集乡人于宋祖祠中,乃请陈(生)登台演说,求讲宋亡以后之事。陈逐一备述,纤悉无遗。乡人闻之,无不感泣,均愿弃此乐土,以复国仇。陈曰:“吾请先返崖门,练就水军,及飞拟天下,俟四处响应,俟有机可乘,然后请诸君出而助力,可乎?”众赞成,因共出所藏约数百金,助为军需。陈与女即日辞行而归,传知乡人。女亦传知榜人,共约于七月五日,齐集于锁江石山上。陈乃捧镜之于锁江石上,指昔日陈白沙所题之字,备陈亡国之苦,及今欲复仇之意,慷慨泣下,悲不成声。(赵)玉继之而谈,听者数百人,皆愿效力。陈乃即日祭旗举事,拟檄布告同胞。(崖西六郎266—267)
崖门即厓山,亦称厓门山,地处广东新会县南大海,形势险要,南宋末张世杰曾奉帝赵昺扼守于此。兵败后,陆秀夫身负幼帝蹈海而死,从此宋朝灭亡。《崖门余痛》将宋水军后裔赵玉与书生陈生的恋情置于晚清民族危难、国家危亡的空间下进行渲染,将厓山灭宋这一历史事件和晚清社会现实有机地融合,南宋皇室的慨然赴死与清廷的懦弱退让形成鲜明对比。男女主角以南宋灭国之恨勉励自身,心怀复国之志,二人情感的发生与发展过程与此密切相关,有力地传达出作者的民族意识。《海镜光》模拟《崖门余痛》的痕迹较为明显,其描写地点(崖门)、主要人物(赵玉)、彰显的精神品格等都与后者相似。小说将“文天祥之裔”文生祥与赵玉的故事同样放于晚清民族矛盾的大背景下,昭示厓山海战所代表的民族精神后继有人,具有特殊的政治内涵。
晚清涉海小说中,有些作品虽未以南宋灭亡为主要情节,但也涉及此事。如小说《闵玉叔》叙闵玉叔航海时至一岛,遇到南宋末年之人(王韬,《淞隐漫录》114);《消夏湾》写道,南昌人嵇仲仙海中遭遇风暴漂至一岛,见西山隐士向其言及“崖山之役”(王韬,《淞隐漫录》568)。这些小说对南宋末年和崖州之难的提及,均反映了作者的民族情怀。
其二,小说作家通过书写郑和下西洋这一事件,怀念明帝国之威,宣扬中华民族之强盛,感叹晚清时势。
晚清彭鹤龄所撰小说《三保太监下西洋》,由广州谢恩里觉群小说社于1910年发行。该书不同于明代小说《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充满神魔色彩,而是着重向读者演说历史上这一重要航海事件,强调“郑和记忆”,怀古讽今,传达出强烈的时代心理和民族心理。小说第六回《溜山俨蓬莱弱水 勃(渤)泥是世外仙乡》结尾云:“郑和复极道中朝威德,(渤泥国)王额手敬听。”(彭鹤龄25)第七回《泥金封榜葛 天兵讨锡兰》结尾云:“先是,锡兰王亚烈若奈儿,锁里人也,恃其强悍,绝我使途[……]全国见了告示,知天朝讨罪,甘心服从。众大臣乃举耶巴乃那承统。郑和以大明皇帝命,册为锡兰国王,于是全国畏而爱之矣。”(彭鹤龄28—29)第十回《十万罗汉留灵骨 三保太监还帝京》云:
(郑和)曰:“[……]各国对于中朝,多慑服威灵,遣使相随入贡,现已在会同馆候命也。惟苏门答剌篡逆无道,锡兰绝我使命,奴婢已仗天威致讨,缚来献捷矣。”[……]是月望日,永乐亲御奉天门,接见各国使臣,并受俘献,爵有差;诏赦锡兰王回国自后不得干预政事,其苏门答剌反王,戮之东市,以正反逆之罪,于是各国公使皆畏而服之矣。(彭鹤龄42—43)
这些内容极力渲染明朝的大国风范及其对他国的威慑力,“诚足为我国生色”(彭鹤龄1)。可见,在小说的故事时空设置上,作者将明永乐年间与晚清时空相映照,借郑和下西洋这一航海盛事,传递了期待国家强盛,不再被列强侵略的时代心理。
其三,小说家借助郑成功驱逐荷兰殖民者、收复台湾的英勇事迹,宣扬民族精神,表达振兴国家的愿望与决心。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小说《海外扶余》的作者陈墨峰在卷首自序中呼吁:
同胞,同胞!其亦知十七世纪之上半,东亚大陆之上有顶天立地之英雄,于吾祖国上演龙争虎跳之活剧,为吾同胞出一代表人物、留一伟壮纪念之郑成功其人者乎?呜呼!成功而今何在?吾于百世下想其仰天长号、拔剑斫地、挥戈返日、投鞭绝流之气概,是诚最善于爱身爱家者矣。夫以言身家,则成功之身家降矣杀矣。然吾身既在,则吾亦国家之一小分子也;既有一分子在,安可弃其责任?以爱身家性命之精神,发为国家种族之思想,是诚无愧于爱身家性命者矣。吾思之,吾欲效之,吾愿吾同胞皆效之,以强我种族,以兴我祖国,以达我将来所希望之目的。(陈墨峰1—2)
晚清文人意识到,小说通俗易懂,易为读者接受,具有催人自省、进而厘革世风的作用。其传达的精神可影响于广大读者,乃至在整个社会范围内改变因循积习,提振爱国士气。梁启超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可谓这种“新小说”观念的总括,它强调小说对读者“熏”“浸”“刺”“提”的显著影响力,将新小说描述为改良群治、创造新民的起点(865—866)。显然,《海外扶余》的作者感于晚清中国遭受列强欺凌蹂躏的现实,怀抱“强种”愿望创作小说。在序言中,作者将郑成功收复台湾的历史时刻和处于民族危亡之际的晚清时空相结合,希望出现如“顶天立地之英雄”郑成功这样的新人物,以拯救百姓于苦难之中。这反映了晚清特有的民族矛盾与社会心理。同时,作者也呼吁民众树立以兴国为己任的决心,表现出忧国忧民思想和社会责任感。
所谓“海岛(异域)奇遇式情节模式”包含“出海——遭遇风暴——海上漂流(风吹至异域)——海岛(异域)奇遇”等因素,在中国古代涉海小说创作中,这种情节模式并不罕见。小说中的“奇遇”有时是遇仙,但更多是遭遇奇异经历,诸如历险、得宝等。早在《山海经》《神异经》《海内十洲记》《博物志》等作品中即有关于海外世界的描述,但由于时人缺乏真正的出海体验,这些描述往往出于虚构与想象,多为仙乡想象或怪诞异域类主题。直到唐代,随着造船与航海技术的不断发展,人们对海洋有了实践式体验,涉及海外世界的小说中才普遍有了出海航行的真实人物,诸如海商、渔民、海防官兵或过海封王的使臣等。海岛(异域)奇遇式情节模式也应成型于这一时期,《酉阳杂俎·长须国》《纪闻·海中长人》《北梦琐言·张建章泛海遇仙》等小说,均使用了海岛(异域)奇遇式叙事情节。唐代以后的涉海小说创作中,这一情节模式被反复书写,出现了不少相关作品。
随着晚清中国与海外诸国在政治、经济、贸易、文化等方面的交流日益增多,人类的海洋活动更为频繁,无论是国人自撰小说,还是外国作家创作、由晚清文人翻译引进的小说,都有相当数量作品采用海岛(异域)奇遇式情节模式。《夜雨秋灯录》中的《北极毗耶岛》《树孔中小人》《小王子》诸篇,《遁窟谰言·翠鸵岛》,《淞隐漫录》中的《仙人岛》《闵玉叔》《海外美人》《葛天民》,《淞滨琐话·因循岛》,以及《片帆影》《痴人说梦记》《新石头记》《海外萍因》等众多小说均如此,可见晚清涉海小说作家钟爱这种情节模式。其中尤以王韬的此类小说创作数量最多,例如《翠鸵岛》叙吴门钟生出海,因遇飓风,漂至海岛,“舟成,遂挈伴侣十余人,治装登程,任舟所之。一日,行至好望角,飓风大作,阅数昼夜,飘至一山,山左宫殿高耸云霄,颇似王者居”(王韬,《遁窟谰言》82—83),即为典型的海岛(异域)奇遇类情节。晚清翻译小说中,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英国马斯他孟立特原著、徐念慈翻译、海虞图书馆出版的《海外天》,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英国哈葛德著,林纾、魏易翻译,商务印书馆印行的《玉雪留痕》等,都包含这一情节模式。海岛(异域)奇遇式情节的频繁出现,一方面表明晚清小说对传统海洋叙事的继承,另一方面与晚清时期海洋活动的大幅增加也有着直接关联。
与传统涉海小说相比,海岛(异域)奇遇式情节在晚清小说书写中有着显著变化,体现出鲜明的异域特色和时代精神。如果说传统小说对这一情节的运用主要是述奇状异,满足读者的好奇阅读心理,相较而言,晚清涉海小说对此类故事的摹写则在一定程度上寄托了文人的社会梦想和希望。例如《小王子》中,生活于异域的小王子行善报恩的行为就体现出晚清时人期盼传统伦理道德回归的心理。更多的涉海小说书写海岛(异域)奇遇,则是晚清文人将“海岛”或域外意象作为个人婚恋或政治理想寄托之所在,带有不容忽视的时代印记。
其一,体现个人婚恋理想。王韬在其《淞隐漫录·海外美人》中写道,陆梅舫丧妻后,“影只形单,凄然就道。长年林四,妻之远族兄也,谓生曰:‘闻西方多美人,俗传有女子国,距此当不远,盍于海外觅佳丽,且减愁思,当有妙遇。’测定罗针,径向西行,月余进地中海口,地名墨面拿,意大利国之属土,即史书所称为大秦者也”(195)。后来,陆梅舫在墨面拿遇到一名同乡,同乡赠予他两名海外美人(197)。王韬创作的涉海小说中多处出现类似情节,在《淞隐漫录·媚梨小传》中,英国美女媚梨主动嫁于华人丰玉田,丰不仅获得西方美女媚梨的芳心,且媚梨身携五万金,十分富有(307)。《淞隐漫录·海底奇境》中,聂瑞图赢得瑞国美女兰娜的芳心,兰娜还送给他龙宫辟水珠、兜率宫定风珠等珍贵珠宝(353—354)。
除王韬外,其他晚清小说作家也借助海岛(异域)奇遇的情节模式表达婚恋理想。钜鹿六郎的《海外萍因》讲述,凤城陈生赴南洋,“英商某素往来店中,喜生温婉,辄与谈,稍稔,泥生过所居。商无子,有少女名加芝顿,绮龄玉貌,西方美人,丰韵弥胜。睨生若甚属意,流波送睐,谈笑欣合。无何商卒,女与生过从益密,微露自荐意。坐对丽质,人孰无情?此中不可究竟矣。女艳名夙著,视线咸集,羡且妒者,大不乏人”(18)。
这些小说对西方女性形象的塑造是对中国传统小说题材、艺术的突破与创新。小说中的西方女子主动追求中国男性,出现中西合璧的婚恋情节。梁启超在其《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指出:“生理学之公例,凡两异性相合者,故所得结果必加良,此例殆推诸各种事物而皆同者也[……]二十世纪则两文明[按:指中华文明与欧美文明]结婚之时代也,吾欲我同胞张灯置酒,迓轮俟门,三揖三让,以行亲迎之大典,彼西方美人必能为我家育宁馨儿以亢我宗也。”(580)上述小说中出现的中国男子与西方女子结合的情节,至少体现了两方面内涵:一是与《聊斋志异》中书生常遇美貌狐女相类,纯粹为晚清文人的白日梦,只不过国人同海外异质文化接触后,梦中女主角不再是狐鬼女子,而转为西方美女;二是依照梁启超所强调的“公理公例”,融中西两方文化之精华,必将得到更加优秀的“文化硕果”,这种思想折射到晚清涉海小说中,展现出一种独特的婚恋理想。
其二,寄托政治理想。《痴人说梦记》等晚清涉海小说更多反映出小说作家的政治理想。小说主角贾希仙历经艰难,在出海航行时觅到仙人岛并被任命为顾问官,与众人一起拓荒,开办学校,施行教育、政治和科技等改造方案。故事所描绘的这种乌托邦场景在当时无疑具有创新意义。小说《黄金世界》更为直观地体现出这一点,作者虚构了一座海外孤岛——“螺岛”,在美国饱受虐待与欺凌的华商移居于此,岛屿成为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衰败颓落、人人自危的晚清社会景象。小说描绘出作者梦想中的海外岛国,表达了作者希望国家能够繁荣、富强的理想与心愿,这种美好理想无法在晚清这个即将崩塌的社会中得以实现,唯有将其寄托于缥缈遥远的海洋。显然,海岛(异域)奇遇式情节在此类小说中的运用,增强了小说的传奇性,同时也充分体现出冒险、奋争、不屈、探索等海洋文化精神。
海洋文化影响下的中国古代小说体现出虚构、奇幻的色彩,这种特征在《山海经》等上古典籍中已经确立。《山海经》中的海外异域充满虚构与想象,生活于其中的居民体貌与风俗均大异于中华。汉魏六朝时的文学作品中也多见此类内容,《神异经·西荒经》云:“西海之外有鹄国焉,男女皆长七寸。为人自然有礼,好经纶拜跪。其人皆寿三百岁。其行如飞,日行千里。百物不敢犯之,唯畏海鹄,过辄吞之,亦寿三百岁。此人在鹄腹中不死,而鹄一举千里。”(东方朔96)《博物志》云:“夷海内西北有轩辕国,在穷山之际,其不寿者八百岁。”(张华12)诸如此类,想象力丰富而内容奇特、荒诞。
唐代以来,伴随中外交流的日益频繁,人们对海外世界的了解不再仅凭想象,而是逐渐客观、具体而深入。因此,涉及海外题材的小说在继承前代作品奇异风格的基础上,也愈有生活气息。小说家往往注重塑造深入海外异域亲身体验、与异域居民进行接触和互动的人物形象,而非以往叙事时惯用的纯粹观望性视角,故事情节也由此更为丰满。
相较之前的小说,晚清涉海小说中依然有不少作品带有想象与虚构成分。例如,短篇小说《海岛》即是对传统海洋叙事的继承,小说讲述香港徐氏子与岛上猿猴相处“宛如夫妇”(王韬,《遁窟谰言》252),体现出典型的奇异叙事基调。
与此同时,晚清涉海小说采用虚实相间的笔法展现海洋文化精神,由奇异叙事转入更多的现实书写。一些作品记载人类在浩瀚海洋中的各种活动,具有鲜明的海洋特色。这种创作特征在临近晚清的小说中已有出现,例如大约生活于道光时的慵讷居士创作的《咫闻录·海鳅鱼》详述渔民捕杀海鳅的场景。海鳅即露脊鲸,体型非常庞大,晚清之前关于捕杀海鳅的描述,多是在其搁浅时,沿海居民爬上其背割肉。就笔者目力所及,除了《海鳅鱼》,渔民主动入海捕杀大型海洋生物的小说仅有明代《五杂俎·鲨鱼》一篇,此外,清初小说《水浒后传》第十一回描写了李俊于斗山门临岸之处与众军士远程射杀“小鲸”,而捕杀更大海洋生物海鳅的描述在之前小说中未再见到。《海鳅鱼》对渔民捕杀海鳅的场面刻画得十分生动,充分表达了人类在海洋活动中所展现出的勇敢、智慧和协作,这正是海洋文化精神的集中体现。《海鳅鱼》与晚清小说《片帆影》以及经翻译引入国内的《航海少年》《荒岛孤童记》等小说一样,共同展示出全人类相通的深入海洋、与海洋搏击的可贵精神。
整体而言,晚清涉海小说的叙事笔法由传统涉海小说的重视想象、虚幻过渡为注重写实,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从叙事内容和地点来看,与传统海洋叙事多杂糅神怪(如《西游记》《西洋记》等)相比,晚清涉海小说包含更多写实成分。以晚清提倡向西方“借法以自强”的王韬的小说创作为例,光绪十年(1884年)6月27日,《点石斋画报》开始连载王韬所撰《淞隐漫录》,其《海外美人》《海底奇境》《海外壮游》等小说的故事空间分别处于日本海、“欧洲十数国”、英国属地、苏格兰等地,故事空间不仅落到了实处,而且不断向整个世界范围扩大。这与王韬很早接触西学并出国漫游的经历密切相关。王韬曾搭乘普鲁士轮船途经新加坡、开罗、法国到达英国和苏格兰,在欧洲游历期间,西方文明令其大开眼界、感叹万分,《漫游随录》卷二“道经法境”记载了他在法国的经历(82)。他还曾出游日本百余天,考察了日本在明治维新后政治、经济、文化上的变化。其《扶桑游记》记载:“光绪五年闰三月初七日 自吴门归,摒挡行李作东瀛之游。”(6)去往欧洲和日本的游历,使王韬对海洋、航海和海外风土人情等都有着切身体会。因而,与传统海洋叙事在涉及海外异域时多想象之笔不同,在王韬等一些晚清小说作者所撰写的同类题材作品中,海洋故事空间往往落到实处。
其次,对于涉海小说中倭寇的描写,清代前中期的小说多用虚构、想象等叙事笔法,例如,清初小说《水浒后传》第三十五、三十六回写道,残暴好战的倭人常劫掠海上客商,公孙胜设坛做法,祈雪祭风,大败倭兵于海上。这种御倭叙事的神魔化呈现,在之后的长篇小说《女仙外史》以及清代中叶的一些神魔小说中更为分明。
晚清抗倭题材小说的叙事笔法则展示出写实的特点。一方面,有些小说借助明代倭寇题材揭示晚清现实,如《蕉轩随录·瓦氏兵》《蜃楼外史》等。萧相恺在其为《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撰写的词条中指出,《蜃楼外史》“书借明事,援古证今,实是清末现实社会的写照。书中对严嵩、赵文华依靠赠送金银换得岛寇暂退的描写,正是对晚清屈辱求和,割地赔款以使列强退兵的批判”(刘世德463)。
另一方面,晚清抗倭小说多集中于描写晚清时台湾人民对日军入侵的抗击。以下小说以此为题材:《刘大将军平倭百战百胜图说》(光绪二十一年上海《新闻报》刊载)、《台战演义》(即《台战实纪》,光绪二十一年刻本)、《台湾巾帼英雄传初集》(光绪二十一年上海书局出版)、《说倭传》(一名《中东大战演义》,光绪二十三年香港中华印务总局铅印)。这些以台湾军民抗倭为题材的小说,其中三部连载或刊印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一部刊印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众所周知,光绪二十年(1894年),甲午中日战争爆发,以清政府失败而告终。1895年4月17日,清廷被迫与日本签订《马关新约》,条约规定,中国割让台湾岛及其附属各岛屿、澎湖列岛给日本,并赔偿日本巨额白银。这激起包括台湾人民在内的中国人民的强烈愤慨,台湾人民的反抗斗争此起彼伏。晚清文人创作的上述几部小说,展现了甲午海战后国人对日寇侵略行为的奋勇反抗行为,以及对腐败无能的清政府的不满情绪。这些小说大多风格写实,“乃刘公在台湾与倭寇接战之实纪也”(枕流斋主人3)。可以感受到,晚清抗倭小说中这种救亡图存心理和民族意识非常鲜明。
最后,晚清涉海小说对于未来世界的描摹虽出自虚构,但其目的在于启蒙,与现实社会有着密切关联。例如小说《新石头记》介绍东方先生:“先生复姓东方,名强,表字文明。所生三子、一女,长子东方英,次子东方德,三子东方法,女名东方美。父子五人,俱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志。”(吴沃尧,《新石头记》451)作者为小说人物所取的姓名隐含其理想,寓意不言自明:在中华五千年文明面前,英、德、法、美等西方列强均为文明古国之子女“晚辈”,表达了作者希望国家和民族能够强盛、远胜于海外诸国的心理。在小说第二十二至二十六回,作者将世界各国政体分为专制、立宪和共和,描绘了其理想中的社会——文明境界,提倡“文明专制”,强调普及德育,认为文明专制“有百利没有一害”。
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清廷成立督办政务处,施行“新政”。九年后,由陆士谔创作的小说《新中国》(又名《立宪四十年后之中国》)问世。小说倡导推翻皇权独裁,建立民主立宪制度。第二回《冠全球大兴海军 演故事改良新剧》写道:
话说李友琴女士听了我问,微笑不言。我问:“你笑什么?”女士道:“我笑你还是四十年前的知识呢!国会开了,吾国已成了立宪国了。全国的人,上自君主,下至小民,无男无女、无老无小、无贵无贱,没一个不在宪法范围之内。外务部官员,独敢违背宪法,像从前般独断独行么?”我暗想:“立了宪,有这样的好处!怪不得从前人民都痴心梦想,巴望立宪。”(陆士谔7)
在落后的晚清,作者向读者讲述立宪四十年后的中国如何发达,怎样收回主权、傲视海外、大兴海军、领导世界,憧憬了立宪的成功。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读者心神畅游未来,目之所及皆为新知识、新观念,反映出作者的启蒙意识。这些都表明,晚清文人在接触海外异质文化和文明之后,对所处社会进行深刻审视,并进一步形成政治理想,期盼本国能够改进政体,体现出鲜明的时代心理。
可以看出,与传统涉海小说叙事多虚构、想象、夸张不同,晚清涉海小说立足于社会现实,将想象、虚构与写实相互结合,展现出独具一格的叙事笔法。
晚清小说数量虽多,但佳作较少,时人对此已有认识。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新庵(周桂笙)”在其所撰小说短评《说小说·海底漫游记》中云:“近年来,吾国小说之进步,亦可谓发达矣。虽然,亦徒有虚声而已[……]别出心裁自著之书,市上殆难其选,除我佛山人与南亭先生数人外,欲求理想稍新,有博人一粲之价值者,几如凤毛麟角,不可多得。”(周桂笙230)客观而言,作为晚清小说的一部分,晚清涉海小说的艺术水平并未能明显超越同时代作品。有些小说存在模仿痕迹,如王韬所撰《淞滨琐话》等乃拟《聊斋志异》而作,其笔致“纯为《聊斋》者流[……]然所记载,则已狐鬼渐稀,而烟花粉黛之事盛矣”(鲁迅154)。在创新方面,一些小说也受到质疑,王德威即认为《新纪元》中世界大战的图景“何新之有”,不过抄袭挪用西方的历史而已(王德威59)。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晚清文学“现代化”进程中,涉海小说无疑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小说展示了特有的海洋文化元素与海洋思维,其情节常被当作社会史、思想史的史料进行评析,如颜健富将《狮子血》《痴人说梦记》中的新地理学归于晚清小说的“新概念地图”中探讨(颜健富59—99,173—178)。其叙事也在蕴含海洋文化和时代心理的叙事时空、由想象和虚幻到注重写实的笔法中呈现出独特的艺术风貌。总之,晚清涉海小说特色鲜明,对前代作品既有所继承,也有诸多创新与突破,小说创作蕴含着强烈的时代感和民族意识,体现出晚清特有的文化思潮与文学观念,值得我们给予足够的重视。
注释[Notes]
① 所谓“涉海小说”,指涉及和包含海洋文化因素的小说。“海洋文化”,指人类缘于海洋而形成的生产、生活方式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物质成果与精神成果。参见格奥尔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年,132—135;曲金良:《发展海洋事业与加强海洋文化研究》,《青岛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1997):1—3;姜樾:《“蓝色文化”——世界文明的摇篮》,《岭峤春秋·海洋文化论集》,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51—59。
② 笔者对统计篇目特作说明如下:1.一些晚清小说先在报刊刊载,后出版单行本,对此不做重复统计。2.本文所论“晚清涉海小说”,指晚清时期涉及和包含海洋文化因素的小说。具体而言,内容涉及海洋风光、人类围绕海洋开展和施行的各种活动与政策(如航海、渔业、海战、近代海军、海关、海洋政策、海外留学、游历、海外贸易、出洋华工等)、与海洋相关的民风民俗等的小说,均视为涉海小说。
③ 相关研究成果主要有,倪浓水:《王韬涉海小说的叙事特征》,《蒲松龄研究》1(2009):142—148;程洁:《明清文本中的海洋文化与近代知识者的现代意识建构》,《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4(2016):121—128;马平平、顾明栋:《清代小说中的海洋书写》,《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5(2020):5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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