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岑燮钧
若是站在城墙上看,舜江城全是乌压压的瓦片,鳞次栉比,几乎没个歇脚处。在西大街,有一家“李阿大千层饼店”生意倒是不错。店不大,只一间屋面,底下住着李阿大夫妇,楼上让给了儿子和媳妇。儿子本来是有大名的,但人家都叫他李小大,他的大名就没人知道了。跟爹一样,他也是个木讷的人,一棍子打不出个屁儿来。但他媳妇阿巧却灵巧得很,看见客人开口笑,看见有人带着小孩来,就先让小孩尝尝饼,还没等人家说买多少,她已放了一纸袋在称分量,让人不买都怪不好意思了。
这么客客气气做生意的时候,阿巧的脸总是堆着笑。可是一转身,看见婆婆,她的脸就耷拉下来了。一家人挤在一起,她老早就有怨言。李家背后有一块长溜溜的地,祖上传下来的,原来是老房子,不知哪个年间倒掉了,到现在成了荒地。西边人家老早想买下,几次托人来说项,都被李阿大客气地回掉了。东边人家也想买他们那块地,儿子是府里的捕快,很凶。当初,李阿大怕地被占去,堆起了围墙,结果捕快说遮住了他家的窗口,把围墙推倒了。看来,这里要再造房子也难了。
这天晚上,阿巧上楼来,对李小大说:“我看见你娘就来气,我今天回了趟娘家,拿了一袋千层饼,你娘的眼睛一直盯着。”李小大说:“你不用管她。”阿巧说:“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那块地也没啥用,索性卖掉算了。我们另外买一块地,住到别的地方去,免得看见你娘那张脸。”李小大说:“城里哪买得起哟。”“不一定要住在城里啊,我看西门外也很热闹的。我今天回娘家听到一个消息,素女庵前有块低洼地,很便宜的,起码三间屋面呢。”两人计议了半夜,李小大问媳妇,那一溜地卖给哪家。阿巧说:“当然是西边了,人家是京城解印回乡的,有钱有势,把地卖给他,东边人家也不敢找茬啊。”李小大把这事说与父母,一家人又商量了几天,婆婆让父子俩跟西边人家说去,阿巧说:“他们这嘴,哪会说啊。”她转头对小大说,“反正我们是小户人家,管什么抛头露面,明天我跟你去!”
第二天,进了西边人家,李小大怪不自在的,倒是阿巧,像个府里的小丫鬟一样,很快就摸清了门道:“啊呀,老爷,我们这块地,就这么一点小,送给你们算了……”李小大瞧了瞧阿巧,阿巧白了他一眼,“我们没地方住了,就是托老爷一件事……”阿巧把想买西门外那块低洼地的事跟老爷说了,老爷很爽快地答应帮忙,让她开个地价,阿巧说:“都是邻居,太不好意思了,老爷就看着给吧。”结果,这一溜地卖了个好价钱,比他们预想的还多。两口子高高兴兴回去了,李阿大夫妇也很高兴。
老爷很快就把这事办妥了。
自从有了那块低洼地,阿巧就和李小大一起到西门外摆摊,卖千层饼,一家人有了两摊生意,来钱快多了。李小大看着那块低洼地有点犯愁,光是填满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坑就够费劲。正好有几个小孩在砸石头,李小大气不打一处来,把小孩喝退了。阿巧埋怨小大道:“你干吗,小孩砸石头,干你什么事!”“那是我们的地。”“你不是要填坑吗,就让他们砸好了。”这样说着的时候,阿巧有了主意。第二天,她在坑里插了一根竿子,说谁把这根竿子砸倒,就奖给谁一袋千层饼。起先有人将信将疑,阿巧就分了一袋饼给他们吃,小孩高兴起来了,就搬石头来砸,一传十,十传百,来砸坑的小孩越来越多。小石头砸不倒竿子,有个大男孩从溪边搬了几块大石头来,砸到最后一块的时候,终于把竿子砸翻了。他马上跑到阿巧的摊位上,让阿巧兑现承诺。阿巧一看,还真砸中了,她也不恼,很干脆地奖给了那个大男孩一袋饼,小孩们围着大男孩,跑啊追啊,闹得像一窝蜂似的。阿巧一笑,让小大去看,只见砸到坑里的石头,都高出水面了——一袋饼才多少钱呢!小大看着阿巧,嘿嘿笑了:“这样,明天换一个坑,再插根竿子,那些小孩又有劲了。”
过了半年一年的,西门外的这块低洼地一点都不低洼了,他们雇人把这块地整平了。阿巧想借钱造三间楼房,下面开店,上面客栈。李小大有点担心,怕生意不好,到时还不上钱,日子难过。阿巧道:“西门外哪会没生意呢!这是官道,连着省城,来来往往的客人,总有赶不及,关在城门外的,总得住宿吧?起早来赶集的,早饭都没吃呢,我们开个早吃店,会没生意?又不耽误你做千层饼,反正城里的老店仍开着,怕啥!”李小大听听也有道理,就去借钱了。楼房造成,阿巧请一个秀才写了一块匾额,上书:西门客栈。
“西门客栈”很快就红火起来,阿巧雇了人,自己也没闲着,招待客人很是麻利。人说,“生意做不好一时,老婆讨不好一世”,这李小大,讨了个发财老婆!她婆婆见了她,再不敢给脸色看了。
到现在,不知换了几世人,这“西门客栈”成了舜江有名的老字号。